▲  2022年大年初十，甘肃省妇幼保健院的护士们在照料“虎年宝宝”。 （人民视觉/图）
全文共4613字，阅读大约需要11分钟
  • 截至2021年底，省级计生协改革方案已全部出台，地市级计生协改革方案出台率近90%。

    “我国人口发展的内在动力和外部条件出现了重要转折性变化”，包括低生育水平成为新常态、人口结构性问题日益突出、人口流动进一步集聚、家庭功能弱化等特点。
  •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南方周末记者 熊大志
责任编辑｜钱昊平
杨理平最近有点忙。
这位湖南怀化市红星街道计划生育协会的工作人员，需要帮一位老人解决与车位有关的纠纷。老人是杨理平的服务对象，几年前，独子去世后被列入需要帮扶的“计生特殊家庭”。
孩子去世前购买的车位没有产权证，开发商曾口头承诺拆迁后可兑换一个新的车位。但孩子去世后，事情被搁置了，老人因此找到杨理平帮忙。
在基层工作二十多年，杨理平的工作一直受到生育政策影响。
“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前，他的工作任务和“控制生育”有关，2018年怀化市启动计生协改革后，关怀计生特殊家庭成了他的工作重点之一。3年后，怀化计生协改革方案正式出台。
从“控制”到“关怀”，怀化市计生协职能转变是自上而下推动的。
2018年，《中国计划生育协会改革方案》正式印发。此后，各地加快了改革进程。近日，中国计生协相关人员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计生协改革是“贯彻落实中央群团改革部署的具体实践，是适应生育政策调整和新时代群众需求的迫切需要”。
大部分地区计生协的职能已转变，主要转向促进生育政策落地、家庭健康服务等，浙江部分地区甚至将计生协更名为人口家庭协会。据中国计生协官网消息，截至2021年底，省级计生协改革方案已全部出台，地市级计生协改革方案出台率近90%。
各地改革的重点是什么？又面临着哪些挑战？
1
“边缘”变“重点”
在怀化市鹤城区红星街道计生协办公室的墙上，贴着13个红白配色的“小房子”，对应着红星街道的13个社区，下方是一张写着社区计生特殊家庭数量的白色纸条。
怀化市的计生特殊家庭包括：女性50岁以上、失去生育能力的失独家庭；子女三级伤残以上的独生子女家庭；做过上环、结扎等计生手术，存在严重手术后遗症的家庭。
红星街道有三十多户计生特殊家庭。在杨理平的印象里，红星街道计生协早在2012年就已开始关注计生特殊家庭。当时，这只是计生协诸多工作中一个相对“边缘”的部分。
最初，帮扶工作并不好做。“跟他们沟通的时候，他们根本不听你的，对你始终不理不睬。”杨理平理解对方的怨怼。
争取财政支持开展“暖心行动”、向企业和社会募捐，再把募捐所得以红包的形式发给老人们和安排志愿者上门开展“一对一”或“多对一”服务，是帮扶计生特殊家庭的重要手段。
“但很多老人不搭理志愿者，甚至连家门也不让进。”杨理平说。
不过，工作做得久了，老人们的态度也有了变化。逢年过节，杨理平把老人们叫到一起做饭、看电视、打牌。日常，也会安排健康体检和心理咨询；春节，志愿者还会陪着老人们一起吃年夜饭。有一次，一位老人找杨理平探讨老家房子房产证的问题，他意识到，对方是真的信任自己了。
红星街道计生协的做法，很快在怀化市推广。
2019年开始，怀化市先后成立了12家暖心家园，专门帮扶计生特殊家庭。
对计生特殊家庭的帮扶，包括暖心家园的建立，属于怀化市计生协诸多改革探索之一。2019年10月，中国计生协课题组曾赴怀化调研，调研报告指出，怀化计生协“大幅缓解了计生特殊家庭的医疗困难，也减缓了计生特殊家庭上访问题”。
张在宣是怀化市计生协常务副会长，兼怀化市卫健委党委副书记。他表示，如今，帮扶计生特殊家庭成了怀化市计生协改革后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怀化市计生协还在做一件事：按省市要求，协调各医院设立了专门绿色通道，计生特殊家庭成员到医院看病时，会有专人陪同，不用排队。倘若老人生病住院，每人每天还有100元的住院护理补助。
2
去“四化”
张在宣一再强调的“改革”，始于十八大之后的群团组织改革。
作为中国最大的群团组织之一，中国计生协拥有九千四百多万会员，还有省、市、县、乡四级地方组织和延伸到村（居）社区、企事业单位、两新组织、服务流动人口的基层组织。
怀化市计生协是1987年成立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王少康开始在怀化市溆浦县黄茅园镇金中村计生协工作。他记得，彼时，乡镇计生协和原计生委的人基本上属于“两个牌子，一套班子”，大家共用办公室，“工作目标基本上是一样的，工作方法有区别”。有时候去村里处理一些计划生育相关的工作，他们也不会额外强调自己是以哪个部门的名义去的。
中国计生协成立35年后，2015年1月，中共中央印发《关于加强和改进党的群团工作的意见》；2015年7月，中央党的群团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指出一些群团组织不同程度存在“机关化、行政化、贵族化、娱乐化”现象。
作为群团组织之一，计生协在改革之列。中国计生协常务副会长王培安曾在公开讲话中谈到，2016年中央对群团改革作出全面部署后，中国计生协第一时间成立了改革方案起草班子。
中国计生协相关人员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亦提到要在改革中“去四化”：“要重点解决部分省级计生协‘中枢’作用发挥不够、市县计生协承上启下功能不充分、乡级工作‘弱化’、村级工作‘虚化’等问题。”
彼时还有另一个重要背景：2015年10月，十八届五中全会会议公报指出，实施全面二孩政策。这也意味着，中国计生协的职能和定位将发生变化。
“全面二孩”放开之前，“我国人口发展的内在动力和外部条件出现了重要转折性变化”，王培安在2018年计生协改革工作座谈会上表示，变化包括低生育水平成为新常态、人口结构性问题日益突出、人口流动进一步集聚、家庭功能弱化等特点。
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亦显示，自2016年起，中国人口出生率连年下降，从2016年的13.57‰，降至2021年的7.52‰。怀化市芷江县计生协常务副会长杨翠莲记得，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前，芷江县每年的新生儿数量是四千多人，到了2021年，全县新生儿数量只有两千三百多人了。
面对群团组织改革的要求和人口发展的转折性变化，计生协该何去何从？
王培安在计生协改革座谈会上提到，方案起草过程中，计生协领导带队走访了5个中央群团组织，深入十余个省市调研，先后召开了二十多次座谈会，书面征求了十多个部门的意见。
最终，计生协将改革的方向定在“做好宣传教育、生殖健康咨询服务、优生优育指导、计划生育家庭帮扶、权益维护、家庭健康促进等工作”。
中国计生协改革方案出炉后，各省市的改革方案陆续推出。2021年12月，湖南怀化出台了市级计生协改革方案。
3
如何承接政府职能？
在北京大学人口所教授乔晓春的印象里，中国计生协自身对于改革的探索，比群团组织改革还要早一些。
2013年3月，原卫生部和原人口计生委合并为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后，中国计生协就组织召开了座谈会，探讨过计生协改革和转型的问题。
参加座谈会的乔晓春当时建议，计生协要多做一些健康促进的工作，“（原）卫生部比较关注治疗，也就是医院的管理。但健康促进属于预防工作，它是一种宣传，需要依靠非常完善的基层网络组织，计生协在这方面是有优势的。”
8年后，在怀化，“家庭健康促进”成为计生协改革后的重点工作之一。
对此，张在宣有许多具体的规划。比如，要在青春健康教育方面有“大动作”，联合学校、共青团等，在学校开展青春健康教育。张在宣记得，2020年左右，怀化市计生协带着避孕药具到怀化某高校上课，主讲生殖健康。最终，这些带去的避孕药具都发光了。
湖南省的改革方案还提到计生协要“承接卫生健康部门的部分服务职能”。在怀化，进一步被明确为：关怀计划生育特殊家庭、提供生殖健康咨询、倡导优生优育和宣传生育政策等。
如今，计生协依然需要不断提醒育龄妇女定期体检，但目的变成了优生优育。“你要服用叶酸，去做孕前体检，看看身体适不适合怀孕；怀孕的时候做B超检查之类的，看宝宝健不健康。”杨理平补充称，生了小孩后，还可以安排工作人员上门接种疫苗。
就在怀化市出台市级计生协改革方案半年前，生育政策再次调整。
2021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通过了“三孩生育政策”。当年10月，国家卫健委副主任于学军强调，各级卫健委要充分发挥计生协群团组织优势，将行政部门相关的服务职能转移给计生协。
此后湖北宜昌、陕西咸阳和江西吉安等地计生协在改革过程中，也提出要承接政府职能。吉安计生协将直接面向群众、服务性强的市计划生育药具管理站、市计划生育宣传技术指导站的人员、编制、职能全部划入市计生协。
河北、江西、内蒙古等省份则将省级卫健委药具管理中心整体划转至省计生协。其中，河北省计生协也因此承接了免费基本避孕服务项目管理的工作。
对各地计生协而言，指导优生优育也是改革后的重点工作。浙江杭州下城区，是中国计生协婴幼儿照护服务示范区。为了解决“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以来家庭增加的托育需求，下城区长庆街道十五家园社区设立了托育园，共设3个班级，可提供托位45个。托育园所需的费用，是市场价的六折。
4
还缺什么？
“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后，芷江县计生协在县城高铁站、机场、县中医院、县人民医院修了4个母婴室，意在让带孩子出门的妈妈们有地方休息和喂奶。
但县计生协常务副会长杨翠莲坦言，因为没有专项经费，母婴室运营的效果并不好。其实，怀化市计生协的改革方案中明确提到“财政部门要对计生协开展工作给予必要支持，有关经费纳入同级财政一级预算”，但多名受访人员都表示，经费审批比较困难。
杨翠莲觉得缺经费，张泉（化名）则觉得主要问题是缺人。
张泉（化名）是福建平和县计生协的一名工作人员。计生协改革后，他们承担了更多的公共卫生职能，要负责计生家庭意外伤害保险和家庭健康工作。工作增加了，但人手并没有增加。张泉说，县计生协只有6名在编人员，“目前工作做得比较艰难”。
在师建伟看来，目前正处于计生协工作的转型期，有时候感觉很难找到工作的抓手。师建伟是河南清丰县卫健委副主任，分管计生协工作，该县计生协改革方案已于2021年9月印发。
师建伟认为，“整体工作‘由管理转向服务’的方向是清晰的，但究竟怎样通过具体的事情把它落实到具体的工作中，有时候还是需要摸索的。”
杭州是首批计生协综合改革试点城市，该市将改革后的计生协工作立足于生育关怀和家庭健康促进两大主题。据澎湃新闻报道，杭州5个区县18个基层单位的计生协已更名为“人口家庭协会”。
杭州西湖区政府官网信息显示，2019年11月，文新街道改革更名后的第一届人口家庭协会成立。文新街道是西湖区计生协会改革试点单位之一。街道、社区两级计生协仅用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15个社区协会更名、换届选举工作。
将计生协更名为人口家庭协会的，还有浙江舟山普陀区。2021年11月18日，普陀区政府公开发布的信息显示，普陀区计生协会采取“三步走”举措，全区镇村两级118个原计生协会组织全部完成更名。
普陀区118个原计生协会组织更名后，将通过挂牌、变更公章、更新会员之家牌匾、定制“人口家庭协会志愿服务”宣传服等多种途径，积极扩大人口家庭协会的社会知晓度。
无论是否改名，计生协的转型都是必然。中国计生协相关人员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改革在总体上要考虑顺应计划生育工作历史性转型发展的新趋势，促进计生协工作职能、工作方式、工作手段转型升级。
其他人都在看：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
关键词
生育政策
问题
计生协改革
家庭
计生特殊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