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保持你心里的光，因为不知道谁会借此走出黑暗。”
Photo by şengül keleş from Pexels
文 / 呦呦鹿鸣
“
在最坏的时代做最好的人
。”一位读者朋友小E，一直使用这句话做微信签名。

3月20日凌晨12:19，她忽然发给我一句感慨：“人性真让人心寒。”着急下，还把我的鹿鸣打错了字。
今天是遇到事了。
小E是广东潮州人，现在深圳工作。在她住的社区附近，有一个城中村，里面住有不少农民工。最近，因为疫情，许多地方停工停产，这样一来，收入减少开支增多，对于这些农民工来说，增加了不小的生活压力。
“几个民工进超市，拿起菜，看了青菜的价格又放下手里青菜……我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于心不忍，萌发了一个想法。”她决定给农民工免费派菜一个星期。
有固定收入的人往往比较难体会到停工者的真实生活，但她的感觉是敏锐的。下图是同时期我在某网站看到的一个求助，可以作为参考：

于是，小E从肉店、超市订购来猪肉、大米、水果、蔬菜（洋葱、春菜、西红柿、土豆）等，晚上自己将它们分装好，第二天到超市门口派发。派发之前，先到农民工、老人集中的地方发放编号的“爱心卡”，其实就是一张小纸条，让他们凭小纸条来这里领取，以此尽量确保发放给有需要的人。
这样操作下，第一天半个小时就派发完了，一百多份。一位阿姨说：“我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两位民工说：“你才一个人啊，我们帮你抬，你好心发，我们光拿不好意思。”

▲派发现场照片局部
第二天，又增加了份数。“根据发放时大家反馈的需求情况，需要多少第二天就增加多少。看大家更喜欢哪些菜我也相应调整。”小E是潮汕人，喜欢喝茶，就把自己家藏的茶也拿出来一并派发。“茶可以抗氧化，大家喝了可能心情也好一些。”她一向就是这样的风格：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
但，到了第三天，警方前来调查。原来，有人不断举报小E“疫情期间组织非法聚集”。在当下背景下，这个罪名很重。警察详细调查了解实情后，理解了她的做法，但让她不要继续派发了，不然天天举报他们也为难。
于是，派发行动不得不终止。原来定购还没没派的面、油等，不得不退回给了超市老板。她原来准备的3月17日爱心卡也就没法发了：
这个区域没有一个新冠病毒感染者，没有一个密接者，并不在深圳的“三区”（封控区、管控区、防范区）范围，当地的生活是正常的。派发选在超市门口，这30分钟的排队领取（戴着口罩），相比超市里的购物场景并不突兀；人员的密集程度并不高于街巷。如果一定要说聚集，那么同一时段本社区排队做核酸的队伍人员更加密集、时间更加漫长。
举报者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可见，对小E的举报，毫无必要，纯属恶意，纯属“扣帽子”。
但它成功“阻击”了派发善举。
小E是一个热心公益的人。她从18岁就开始做义工，捐书给山区学校、捐头发给化疗小朋友、捐助海岸线海洋监测、捐血小板、捐钱给癌症患者、捐助各个灾区，定时到敬老院送下午茶，每次去广州都去光孝路给乞丐发吃的……以上这些，每一项我都在微信里看过小E过去的证书和照片，我自认是一个还算有点热心慈善的人，但我在慈善方面绝对做不到小E这样全方位、这样迅速、这样长期。小E在潮州老家开有一个小小的24小时社区便利店，她要求店长特设一个“免费自取区”，提供食物给需要的人，上面写着两句话“初心易得，始终难守”“请保持你心里的光，因为不知道谁会借此走出黑暗。”
▲“免费自取区”小海报上有一句话：“请保持你心里的光，因为不知道谁会借此走出黑暗。”
这句话在她2020年11月11日的朋友圈里有完整版：“愿保持你心中的光，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黑暗；愿保持你的善良，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善良，走出绝望。”
这句话，热热的，我很喜欢。小E并未凸显自己的名字或者单位（本文也没有，就像之前《我们有力，他们就有力》里的翟律师），没有像某些习惯性邀功的人一样带着横幅去拍这拍那，都是默默去做，想到就做。
既然小E是如此资深的公益人，对自己的遭遇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为什么这一次却感觉“心寒”了呢？
因为这是她第三次被举报、被调查了。上一次是2019年。当时，也是因为做慈善，她被带去调查，查完，清清白白，是做好事。她自己不要紧，糟糕的是人家报的是大案，两地调查，她在老家的父母也被卷入，这就把范围扩大了。心有余悸。
一而再，再而三，很考验人。“这些报假警、乱扣帽子的人从来不需要成本和代价。”
昨天，小E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虽然这次经历让我失望与沮丧，但是由衷感谢派出所领导明辨是非，主持公道。现在唯一心愿是报假警的人可以书面道歉。”
▲本图来自小E过往朋友圈，标语表达心境。脸部马赛克为其本人所加。
我能体会小E的感受，那种身在其中的感觉。我第一次“被调查”是在2007年，来自外省的。当时就很紧张，自那之后，到如今，十多年里，又经历了多次调查，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调查，都有遇到。我当然永远不会说出过程细节，但可以说结果：最终，像小E一样，每一次都证明了我的清白，有些调查报告甚至反过来成为《表扬信》。但是，有谁会愿意自己里里外外、反反复复被人翻来检去呢？最近的一次“调查”是去年，也是最无厘头的一次，来自我福建老家的公安局，因为外地有人到那里去正式举报我，他们公事公办例行调查。我离开老家已经二十多年了，户籍、工作、生活都不在那里。这种举报的唯一目的，就是骚扰我的亲友。过程和小E在2019年的经历也有些像。好在世间自有正气，那些人无法得逞。（有些朋友说，呦呦鹿鸣黄志杰的标签是“写作”。其实不然，真正的标签是“久经检验可信赖”，因为，有一个结论已经被各种严格调查所证实——已有的那些对我的举报、攻击、怀疑，都是可笑的造谣、诽谤与诋毁。）
我做了什么呢？不过就是写作而已。我手写我心，每一篇文章都是公开的，都摊开了摆在所有人面前。那“凉粉”是吃了一碗还是两碗，一清二楚，不要把肠子挖拉出来也看得清。就像小E，不过就是派发一些菜品而已，都是人人可见的、明面上的事。
我对世界的认知本来与大家相同，但后来渐渐也能觉察到一个新生物品种——“假报怪”（名字起得不理想，大家帮忙一起斟酌下）。它们的形象介于指环王世界中的“半兽人”和“咕噜”之间，皮肤像黑石一样粗糙又凸着一个个湿漉漉滑溜溜的肿瘤，忽而高声咋呼，忽而自言自语，忽大忽小，上蹿下跳。它们迫不及待地想摧毁一切美好的事物，对肮脏与污染则甘之如饴。刚开始，我对它们感到愤怒、烦躁、好奇，如今，我已经失去骂它们的兴趣和力气，改为承认“您说的都对”。
那些报假的人，不需要成本，但是，社会却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一方面，小E的派发行动不得不中止，那些暂时停止工作的农民工，少了一次体会社会关心的机会。另一方面，一次次的举报，让小E这样的人，心力交瘁（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您说的都对”
）。
如果善行与公益一次次被折腾得心寒，最后受损失的是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那些弱者。谁能保证今天各个领域的强者不会在某一个时刻需要他人的帮助呢？
小E终究是一个乐观的人，远比我想象的更乐观，更有能量。昨天和小E一直在聊，语气不免有一点沮丧，但到了今天，她又元气满满了。就在刚刚，2022年3月21日下午3点，她又买了一批大米和活性乳酸菌饮品，准备到另外一个社区进行派发，定向给环卫工、快递小哥、长者及失业者。为什么这次主打派发品改为大米呢？“遇到一个比较困难的人，给他钱他没要，问我可以给他买一包米不。儿子走了，儿媳改嫁，有孙子孙女要养。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启发了我。”
她保持了心中的光。
就私心来说，我很不喜欢写有关“举报”的题目，只希望远远避开这两个字，越远越好。但写作是我所能帮助小E的最直接的方式。正如之前有一位读者告诉我的：“在心灵成长里，爱是需要流动和回流的，这是能量的平衡。平衡而流动的爱，才会彼此滋养，生生不息。”勉力写出这篇来，就是想让她确信——身边有更多的人在支持她的善心之举，理解她的衷心一片。
我相信，这么多年下来，一定有人，曾经借着她的光，走出黑暗；一定有人，曾经借着她的善良，走出绝望。有这样的读者朋友，我只感到与有荣焉，备受鼓舞。 
第一个愿望是小E以后不要再经历这样的“心寒”。
如果可以多一个愿望，那么我就希望那个/那些举报者看到本文之后，能如小E所愿，出来道歉。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小E，对于本事件举报者本人来说，道歉同样是一件好事：经由道歉这条路，可以把良知寻回——面子很贵，却是一时云烟，良知才是无价的，足以相伴终身。反之，如果拒绝道歉拒绝反思，继续沉湎在过往狭隘、自私、妒忌、仇恨的思维模式里，只会让自己的灵魂越发丑陋不堪。
这两个愿望，会走进现实吗？
20220321呦呦鹿鸣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
关键词
呦呦鹿鸣
就是
朋友
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