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学家金冬雁依然相信疫情会在今年结束

撰文丨杨宙

编辑丨张瑞

出品丨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自从去年11月初在南非被检测以来，奥密克戎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席卷了全球，并产生了多种亚型毒株。眼下正在全国各地扩散的，正是奥密克戎的BA.2亚型变种。

三月以来的数据说明了BA.2毒株带来的严峻挑战——3月11日，全国单日新增无症状感染者数量破千，随后几天时间，每日新增本土确诊病例及无症状感染者数量持续破千，全国本土累计新增新冠感染者已突破万例。

根据香港大学病毒学家金冬雁的介绍，BA.2毒株是已有的新冠毒株之中，传播速度最快的一种。在香港的经验中，往往在核酸检测与等待结果之间，阳性感染者就把自身的病毒感染给了其他人。

3月14日，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就在微博文章中提到了上海此次应对BA.2毒株的艰难情况：“由于短期内出现了大量的病例，全国各地难免显得有些慌乱，上海也不例外。上海的精准防控在这次奥密克戎BA.2传播之际，由于发生突然，启动晚，病毒快，目前仍处于与病毒的并跑阶段，感到非常吃力。”

上海居民有序进行核酸检测采样©人民视觉

这也意味着，与BA.2毒株并跑，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将会成为全国更多地方抗疫的首要难题。

香港自从2月5日爆发第五波疫情以来，已经经历了一个多月持续的疫情高发期，每日新增感染病例数持续上升，根据香港特区政府卫生署卫生防护中心14日公布的数据，截至当日零时，香港新增26908例确诊的新冠肺炎病例。

关于应对BA.2毒株，香港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经验。金冬雁向我们介绍，为了减少核酸检测过程中，人员聚集的交叉感染，香港特区政府于2月底开放居民抗原检测渠道。如今香港居民可以领取抗原检测包，自行在家中进行鼻腔拭子采样，并在网上上报结果。

抗原检测，即检测样品中是否含有新冠病毒表面的某种蛋白质——相比起需要对基因片段进行检测的核酸检测，抗原检测操作更为方便及迅速，15-30分钟即可完成。当然，抗原检测的灵敏度较低，但金冬雁说这并不影响检测效果，“它对于病毒载量高的人灵敏度是高的，可以在连续做（检测）”。从国外已有的经验看来，可以用核酸检测结果判断是否感染新冠，用抗原检测结果判断传染性。

3月15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组织专家形成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九版）》，在核酸检测基础上，增加抗原检测作为补充，进一步提高病例早发现能力。并强调对病例实施分类收治，轻型病例实行集中隔离管理，而非统一收入定点医院。

金冬雁曾在去年底、今年1月初几次告诉我们，他相信奥密克戎及其变种的出现，预示着这场大流行终结的到来。短短几个月之间，奥密克戎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即使无法预测香港或者内地疫情的拐点何时到来，他依然相信病毒变异的客观规律，对疫情将在今年结束依然抱有信心。

BA.2毒株全面来临之后，我们会面对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们的生活将因为这种毒株发生什么变化？如今无人可以预知。或许一切正如张文宏所言，“对于这个病毒，消除恐惧是我们必须走出的第一步。”

以下是金冬雁的口述：

传染性最高、致病性最低的毒株

这一次传播的是奥密克戎变体BA.2毒株，它是目前世界上新型冠状病毒变异株中传染性最高、致病性最低的毒株。在香港的这一轮传播里，它绝大多数是突破性感染，大部分患者症状特别特别轻，很多还是无症的，嗓子痒一痒就过了。很多人打的疫苗是很有效的，有一些人没那么有效，但是基本上打了两针或三针疫苗都是有效的。

香港的重症患者里很多都是没有打疫苗的老人，89%以上的人都是没有打完两针疫苗。实际上就是说，99.9%的人是轻症和无症状的，这是第一个重要的概念。第二个就是如果你不打疫苗，年纪大的人就要死。这一点我们已经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讲了很多次了。

香港长者之家的年长者被隔离©人民视觉

这种毒株在打过疫苗的人身上的传染窗口很短，在第二天、第三天抗体就开始出来。出得老高，就相当于有特效药了，它自己把这个病毒给打下去了，打下去以后它就没传染性了。

这个病毒在1.2天就可以翻一倍，在香港是两三天翻一倍，这已经是社交距离的措施已经起了作用了，它就是会传这么快的，这是病毒本身的规律决定的，这个病毒传染性非常强。

香港这一次传播是偶然发生的意外事故，其中当然也有一些教训需要吸取。源头是巴基斯坦的一对夫妇，那位妇女回到香港之后，在防疫酒店里感染了，回家传染给了丈夫，丈夫又在拾荒的过程中传染给了楼里的清洁工。可能这个人身体比较好，可能活动能力比较高，她上上下下地走动等等，反正她就是一个超级传播者，把病毒传给了各个楼层的很多人。

我们中间有一些失误的地方，但不是故意失误。我们按过去的规矩做，全民检测，把这个楼围起来，知道有一个感染者之后，我们就让所有人做核酸，凡是阴性的你们可以走，阳性的就留下来，我们也是这样做的。但是这些阴性的人，实际上已经受了感染，就传到别的地方去了，等到我们第二天、第三天再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晚了。实际上就是核酸检测做两次，第一次太早了，第二次太晚了，中间他已经传给别人了。

所以做多少次的核酸检测也不一定有效的。像这就是个例子，我们后来每天给他们做核酸，一共做了五天，把这个疫情扑灭了，但是在这个之前这个病毒已经暗地里传到这个楼以外了。我们把这个小区的病毒也扑灭了，但这个小区的人已经把这个病毒传到了村外了，传到全香港了，所以我们就追不上了。我们本来走到病毒前面的，现在被病毒跑过了，你跑不过它，实际上事实就是这样，所以要怪主要就怪这个病毒传太快。

我们内地其他城市也要吸取这个教训，也是有可能失手的。香港在这之前差不多100天都是零确诊，所以这是一个意外，说到底就是这样的，千防万防没防住这个意外事故。

新冠病毒传播的特点就是这样，它是在一小部分人里面发生超级传播，一传十甚至一传百，拦不住它，那就失败了。这种情况同样可能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我们一不留神，还是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如果有几个超级传播者，那马上就传出去了。所以这个危险性肯定是存在的。

（香港）这几天的确诊人数差不多是在将近三万左右，今天好像是两万六千九。从一些数学模型的数据来看，是比起前几天下降，但是最近几天一直都是接近三万，有人说它是在高峰期的那个峰值上，有人说他已经拐点下来了，还是不能够非常精准。因为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市民可能从来没有做过检测，也有一部分市民做了检测，可能没有向特区政府报告，如果把这两个因素都放在里面的话呢，现在还有一点不确定性。现在香港大概有70万人受了感染了吧，现在是9.3%（总人口中比例）。如果加上之后的这些数据，应该是超过10%了。

香港青衣方舱医院©人民视觉

抗原检测就是以快打快

2月25号开始，香港特区政府承认了抗原检测，从而大量减缓对核酸检测的需求和压力。因为那时候我们也强烈反映，虽然内地很多医务工作者来帮忙，实在还是赶不上趟，这么搞核酸检测，大量居民每天跑到露天的地方去排几个小时，然后去等一个核酸，这样子在很多人已经受感染的情况下，疫情肯定会扩大。

所以我们建议不要搞那么多核酸了，要发挥抗原的作用，要承认抗原检测，结果内地的专家组还有香港特区政府后来还是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改变了。抗原检测的优势就是简便，以快打快， 15分钟马上结果就出来了，如果是阳性，这个人就可以隔离了。

工作人员包装新冠病毒抗原快速检测试剂盒©人民视觉

我已经讲了两年了这个事，我从武汉疫情结束的时候我就开始讲了，这是应该走的方向。

抗原检测的灵敏度会低一些，但是这个没关系，它对于病毒载量高的人灵敏度是高的，还可以连续做，三天每天一测抗原，肯定合起来灵敏度肯定比三天只做一次的核酸检测要高。核酸检测有时是无用功，核酸检测是灵敏，但有些人找出来都没传染性了，把他都找出来，然后还给他关几十天，还把密切接触者，次密切接触者找出来再关几十天。

（有些专家）对抗原检测不了解，他们还到处写文章，大骂这个抗原检测不灵敏、不精确，又是什么假阴性太多等一大堆。他根本不了解中国基层地区，要做核酸检测，至少要县以上才有能力做。

全民核酸的方法是在不得已的情况采取的，只能靠这个尽快摸清疫情扩散情况。但是对于奥密克戎，首先因为内地进行全员核酸检测普遍是混样，也就是说，十个二十个样品混检，灵敏度怎么说都会降低的。第二个问题是，特别是在已接种疫苗或者是过往已被感染的群体里看，奥密克戎确实是来得快，去得快，这是全世界都基本上看到的。事实上，感染者的核酸从阴性到阳性，再到阴性的时间很短。他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中间的这个阳了，以为没事，实际上已经经历了阴、阳、阴。如果这个曾经阳性的人还传给了别人，等到别人被发现了，他才能被发现。

居民在家自行使用检测试剂进行核酸检测©人民视觉

（抗原检测）会遇到什么困难呢，有人可能（自己检测了）不上报，因为他很害怕报了以后，你把他找去隔离，他不想报。

但可以让他手机拍下来（自检测视频），或者手机开着，让大夫看着你做，总比去一个地方做核酸那还是省事多了呀。让医护人员给你做这个鼻咽拭子，和你自己做一个鼻咽拭子，再拍个相片，（后者）那还是简单多了呀。

首先，这个公共政策要立足于相信老百姓，首先你是相信群众，第二个就是说你有一定的机制，你包括我们现在也是，你自己报，报了我们会抽查的，我们有2%的比例要做抽查。

我认为今年新冠会结束的

1月份的时候，我说我们已经进入了新冠的结束期。奥密克戎取代德尔塔成为全球最主要的病毒，它就是结束期开始的一部分。不仅是我，起码全球的很多科学家都这么想。世卫组织也倾向于这样看，要不然总干事谭德赛怎么提出来今年内也就是2022年把它终结呢？

现在我依然认为今年新冠会结束的。香港确实就是一个插曲，它最最重大的问题就是这些人不打疫苗，要不然的话香港不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像新加坡，新加坡搞了这么久死亡的人数都没有我们高。

现在的病毒就是很弱嘛，在99.9%的人（当中）它是比流感、比感冒还要弱的，但是它会杀人，现在香港（的情况），就是因为这些人不打疫苗嘛，就这么简单。

新冠病毒本身随着大量的人群通过自然感染和疫苗接种构筑了比较坚强的免疫屏障以后，病毒本身就是传播不起来，或者传播起来的毒性、致病性也好，大大降低。降低了以后它就不像原来这个病毒的情况了，香港的病毒跟原来的病毒差很远很远，千万不要搞错了。现在不是跟武汉那次那样。

在已知的变种里，奥密克戎是关键的S蛋白上突变数量最多的。至少从现在来看，它在功能上是与德尔塔不同，但其实危险性比德尔塔弱。除了对儿童的影响较大之外，奥密克戎相比之前的病株没有呈现出其他更令人担忧的特性。相反，它的大部分特性都是有利的：无症轻症、来得快去得快、病毒载量低、致病性弱、毒力弱、病程短等。奥密克戎的传播性是比德尔塔强一些，但没那么可怕，实际上它的传播途径跟德尔塔相差不远。

张文宏医生此前说，奥密克戎不是“大号流感”，它会“咬人”。我同意他的观点。这话没错，但是要注意他说的语境。

张文宏医生开讲©人民视觉

奥密克戎确实不止是“大号流感”，它们本质上有一些分别，比如它的表现与流感有差别，影响的人也更多。但是奥密克戎没人们想象得那么严重。我们看西方的数据，就拿丹麦来说，德尔塔死亡率是0.07%，奥密克戎比0.07%还小，这一点来说它是跟流感的死亡率接近了，甚至比流感要低，这也是事实。

奥密克戎当然会“咬人”——如果免疫力不够强大，又没有很好的医疗资源的话。奥密克戎相比之前的病株，对儿童的影响更大。儿童和老人是高危人群，免疫力不强，同时疫苗接种率又没有那么高。

疫苗当然是重要的。

但疫苗的效果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六个月以后可能会失效，打加强针会从根本上改变这个情况。持续的时间现在还不确定，还要等待时间来检验。

国内很多人接种的是两针国药加上一针科兴或者三针科兴，这样接种对于病程也是有好处的，能减少病毒量，缩短病毒播毒的窗口期。

如果打了序贯免疫三针的话，起码在一段时间内可以不受奥密克戎感染。再受感染也是轻症和无症，或者病程较短。

从免疫学的原理上看，有可能疫苗打到一个点，比如第三针、第四针之后，大家就不用再打了。因为每次一个抗体再遇到抗原的时候，基因会发生突变，使其与抗原结合更紧密，而且抗原抗体结合的强度跟宽度都会加强。经过几次加强之后，抗体的亲和力成熟了，它的结合能力和抗病毒能力是更高的。打到第三、第四针的时候，可能就是一个驿站，能留存比较长的时间，大家之后就再也不需要打了。但是到底有多长、到底怎么样，也要等待时间检验。

过去在没有疫苗的情况下就是群体免疫来终结疫情，这也是疫情本身发展的自然规律。但现在有了疫苗，我们希望疫苗发挥更大的作用，这样可以避免我们去冒感染的风险。

整体上来说，我认为还是能够控制得住，虽然有一定的挑战性。

要注意几个方面，第一个，奥密克戎影响儿童。从国际上看，相比过去的毒株，奥密克戎对儿童的影响更大，也就是说，重症率偏高。学校里面已经有爆发了，要特别注意的是，我们的儿童如果没打疫苗，他们有可能成为传播者，然后传给父母或者祖父母。这就会造成一个新问题，因为老人打疫苗的比例也少。所以这两类群体在免疫接种方面要着重加强。

老年人要打疫苗，脆弱群体要打疫苗，体弱多病的人要多打疫苗，打加强针，打到有比较强的抗体为止。

另外一点是，保持警惕，但也不能太恐慌。第一个要重视，大家不能够觉得奥密克戎没什么，像香港那样防疫疲劳了，就容易导致疫情反弹。第二也别过于恐慌，觉得奥密克戎不得了了，一定可能重症。其实奥密克戎总体来说是比较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