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聊天之后，芳芳说的第一句话就惊到了我。
她说：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恐龙灭绝的原因或许是它们也像我们一样，内卷得失去了繁衍的动力。”
话题打开的程度完全超过了我的预期，
对着芳芳天生甜美胜似漫画高中生的脸，
我没忍住偷偷拿出策划的提纲再确认了一遍，
我们的对话主题确实是“全球化的考研难问题”。
但我没想到，这个考研难题已经把孩子难到开始思考地球生物进化历史了。
1
芳芳书香门第出生，父母都是国内派去首尔进修并被留任的学者。
但是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种自带象牙塔顶尖上生活的阳光甜美气质，好像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就能无忧无虑地过这一生。
其实芳芳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虽然在学术方面被寄予厚望，但上帝造人的时候大概少给了她添了和数字相关的材料。以至于从初中开始，数学物理化学经济等计算相关科目就和芳芳基本无缘，
就算在考场上必须强扭着和理科题目面对面，芳芳也只能和这些数字面面相觑，表面假装热络，实则胡言乱语。
但剔除数字之后的科目，比如生物，芳芳一直是班级第一。
芳爸芳妈对女儿的期待也因此逐步从高度焦虑到提前躺平，并最终达成了互相安慰的和谐大观。
只是这一切的发生，从现在的芳芳看来，都是因为内卷文化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
2
大二，是芳芳直面内卷的开始。
距离正式找工作或升学的大三还有一年，芳芳某天从图书馆回来，发现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于是在群聊里问大家：
“你们都去哪儿了？”
一个室友拍了研究室的照片，两个室友发了自己的定位，地点都在大型写字楼。
芳芳天真地问：
“你们去写字楼干嘛？不会是去打工吧。”
一言既出，群聊沉默。
芳芳后知后觉地闭了嘴，隐身潜水，只读不回。
她斟酌良久，在莫名背后发冷的感觉下给父母发去消息：
“妈妈，我是不是应该出去找个工作?”
当时的芳芳懵懂得连实习是什么都不知道。
3
芳芳在找工作的问题上只停留了半年。
因为她发现，按照自己目前的能力，在招聘市场只能做类似网红直播的工作。
还不是韩国的网红，毕竟在韩国，长相诱人且唱跳兼备的女孩大有人在。
芳芳四肢和数学一样不协调，走小区平衡木都东倒西歪。
中国倒是有几家KOL发展公司对她有兴趣，但对于未来能不能火爆、赚不赚得到钱这方面，都没有给她很乐观的反馈，
甚至特别一致地告诉她：
现在已经不是网红刚起步的阶段了，想红，得看运气。
另外，你什么学历啊？我们一般国外KOL都要求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或者你得过什么大奖吗？
听到这里，芳芳刚刚迈出去的那份找工作的脚，又收了回来。
4
芳妈安慰芳芳：
“等你学历高了，工作机会自然就来了。”
芳芳刚刚被凉水泼得有些清醒的头脑又被父母塞的大饼噎住，混沌地点了头，开始潜心准备考研。
考研外人听着轻松，比起高考算得了什么呢。
实则道阻且长，再加上没有高中时候老师带队复习做周密计划，
复习效率好不好基本看天。
看她复习实在痛苦，芳爸芳妈商量之后，把芳芳塞进了华人考研培训机构。
报名当天，芳爸带着芳芳去见“学科总监”，对方像是丈母娘挑媳妇一样从头到尾扫了芳芳的模拟考卷一遍，重重“啧”了一声。
在得知芳芳的考研目标是首尔大学之后，总监语重心长地对芳芳说：
“同学啊，你要实际一点。”
“考研的目的是什么，不用我说吧。”
“你这个数学功底，除非每天下血本复习，不然就算是去首尔大学最差的专业，都不一定够格。”
“再加上你本科学校不够亮眼，这样第二轮很容易被刷掉的。”
“你们知道首尔大学有target的本科和高中院校么？要不要想想清楚再来？”
5
考研，出师未捷身先死。
芳芳在低气压中艰难地看着父母的脸色，从他们脸上看出了一种既着急又迷茫的表情。
他们理解现在考研形势严峻，但并不理解为什么女儿连复习初期都没有结束，就已经被下了无法考上的结论。
考研，难道不是一个比拼努力的过程么？
可惜，此题在芳芳家暂时无解。
芳芳又回到了学校，一个人孤独地准备考研。
在图书馆啃题的时候，芳芳遇到了她现在的考研战友。
两个人一交流，原来是难兄难妹，对方也是被机构劝退之后，自己不愿意放弃。
他们同时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你也是如此”的惺惺相惜，以及“未来一起努力”的期待，
芳芳的心情雨过天晴，开始投入新一轮的努力。
第一天的复习很顺利，两人扶持着呆到图书馆闭馆。
然后战友问她：“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芳芳惊讶，难道不是各回各家，各自洗漱睡觉嘛？
战友也很惊讶，这才几点，你就要睡觉了？你真的打算考研嘛？
6
为了维护考研联盟的关系，芳芳放弃睡觉，跟着战友去了他的“闭馆后战场”。
芳芳原本以为战友就是个例，结果到了24小时自习室才发现，根本连位子都很难找。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埋头苦读，一样的手边书本堆得比人高，一样地脸上满是疲态。
他们是精神上的苦行僧，在千军万马中比谁更虔诚。
芳芳在压抑的气氛之下埋头一周，觉得自己学习的效率没提高多少，心理已经快被周围的翻页声和写字声弄得衰竭。
她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自己在自习室忘记带笔却怎么也借不到的画面，每次醒来都是凌晨四点，面对一天中天色最黑的黎明前。
芳芳渐渐发现，她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了。
7
考研前夕，芳芳被确诊中度焦虑症。
这时候她每天的睡觉时间，平均不超过三小时。
她每天要向不同的人问“你觉得我是否能考得上首尔大学”这件事，只有足够的肯定才能让她不这么坐立不安。
这样的焦虑遍布整个自习室，像个被硝烟布满的残酷战场。
无数的学生都在伤病中坚持作战，她的战友每天流鼻血，她前桌的女生后脑秃了一块，还有一位和她一样考生物的男生，有天下楼的时候晕过去了，第二天包着纱布来，依然一坐就是一天。
更别说疫情当前，所有人都得无时不刻带着口罩。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考上研究生，已经是他们现在能看到唯一的生路了。
芳芳没有说她考研失败之后的生活，

她说她现在都没有走出备考那段时间的阴影。
很多学生也像她这样，在备考的过程中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考完之后要用很长时间去恢复。
考得上或考不上，这个结果好像已经没这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从这件事中学会的：社会生存的残酷。
当然，没考上的大多数，还得要面临职场的淘汰。
芳芳看着自己石沉大海的几百份邮件简历，感觉不到自己的未来。
本科的学历不值钱，研究生的学历烂大街，博士生都在为找工作焦头烂额。
学历内卷的等级只会越来越高，
芳芳突然就释怀了。
其实，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丢脸的。
New York is 3 hours ahead of California,
but that doesn’t snake California Slow. 
Someone graduated at the age of 22,
but waited 5 years before securing a good job. 
Someone became a CEO at 25 and died at 50. 
While another became a CEO at 50 and lived to 90 years. 
Someone is still single, while someone else got married. 
Obama retired at 55, while Trump started at 70.
Everyone in this world works based on their time zone.
People around you might seem to be ahead of you and some might seem behind you. 
But everyone is running their own race. in their own time.
Do not envy them and do not mock them. They are in their time zone. and you are in yours. 
Life is about waiting for the right time to act.
So relax.
You’re not late. 
You’re not early.
You are very much on time.
（诗歌摘自匿名）
在命运为自己安排的时区里，芳芳慢慢的知道，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规划自己的人生。
考不上可以再考一次，工作找不到换个平台继续找，面试被刷下来也是一个好的经验积累的过程。
内卷并不可怕，想明白了自己的目标，一切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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