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但凡是杀猪盘，最后话题都会落在钱上。但为了让你能进局，设局者的话术可以说是千奇百怪。如果说这里面有什么规律的话，基本就是两条：一是帮他/她脱困，二是帮你发财。
帮对方脱困这条线，其实可以说是杀猪盘局的“原教旨”。设局者需要先用中长期的接触，建立起你和他之间的感情关系或者信任关系，甚至在这期间他还会主动帮你解决一些问题，让你欠下他的人情。等设局者判断信任关系建立得差不多后，他会先试探着用一些理由跟你借钱，并且按时归还，将金钱往来拉进两人关系中，继续培养感情。这期间，他会跟你“坦白”一些自己遇到的困境，比如需要用钱打点关系、项目投资，甚至是买房，并且将这些事情和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联系在一起，许诺自己一定会知恩图报。而你会因为珍视这段感情关系，开始说服自己掏钱。直至他开始欠账不还，或是用各种理由推脱，借钱金额越来越大时，杀猪盘局就到了出局的时候了。
在一段时期的舆论环境里，“剩女”、“剩男”这种概念大肆流行时，也恰好是这种杀猪盘大行其道的时机。大量的“大龄单身青年”，因为受到了来自家庭、社会、朋友们的有形或者无形的压力，突然都觉得自己“必须马上结婚，否则就会被社会所抛弃”。就这样，大量的婚恋网站、交友网站也应运而生。不用说，这些地方也立刻成为了杀猪盘设局的绝佳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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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跟一个做杀猪盘操盘手的大哥在号子里聊天，他最多时同时控制着20多个杀猪盘，每天指挥工位上的4个小弟，在电脑上开着满屏的窗口聊天，而大哥自己就坐在工学椅里，不停地在脑中推演着每一个杀猪盘里的感情培养进度，想出各种话术来摸清对方的经济实力和对结婚的急切程度。当然，做这种传统杀猪盘，肯定不可避免地需要线下见面，所以他每天都像精英上班族一样，有一张细致到以10分钟为单位的日程表，午饭晚饭夜宵都一一安排得满满当当，甚至有时还要去临近的城市出差 —— 因为他的设局范围覆盖了周边2小时车程可以到达的所有城市。
他出手从来都很阔绰，不用说，这都是从那些被催婚的女孩子手中骗来的钱。在那些受骗的人眼中，他是退伍后转民航的民航机长，也是某镇兢兢业业勤劳踏实的副镇长，又是三甲医院妙手仁心的外科医生，还是妙语连珠机智聪颖的出庭律师………当然，这都是他用来设局的身份。这些在常人看起来颇为专业的职业，恰好也成为了他最好用的保护伞—— 只要跟这个行业里的人喝几次酒，套出一些行业内部的知识，就足以唬住大部分的设局对象。
如何张嘴要钱这件事，其实他跟我说，非常简单，诀窍就是“以退为进”。只要把对方哄得天天心花怒放，那么只要自己突然冷下来，对方一定会追问原因。而此时，他就会透露出一种“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的原因”的态度，再心烦意乱地说上一些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对方一定会很急切地开始帮他想办法、找原因，甚至会主动提出来“拿钱解决问题”。
“这么简单吗？那如果对方不提钱呢？”我有些不信，追问他。
“不提钱的，要么就是手里真没钱，要么就是手很紧。这种的我会衡量一下，再试探一下，大部分直接放掉，除非特别有料，而且我觉得有戏的才会尝试下。”
“你是说主动提？”
“对，找个机会借点小钱，一般不超过一万。看对方反应，如果爽快给钱，那就继续加码。如果扭扭捏捏不借钱，那就差不多算了。”
“算了是说不骗了吗？”
“对，但还得想个办法脱身，一般我就是说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然后拒绝她跟我一起走。脱身脱不好的话，就会被对方粘上，死活都不想分手，耽误时间精力。要是对方追得太厉害，揍她一顿就不敢再追了。”
聊天的这位大哥因为多重诈骗罪和故意伤害判了10年，后来在押期间又被挖出来其他的案子，好像刑期又加长了。这是一个装优质男骗女孩的例子，而我听说的女孩骗婚的杀猪盘也不少，而且涉案金额甚至更高。
随着“不结婚是一种个人选择”的想法逐渐在年轻人中普及，老派的“骗婚杀猪盘”已经不那么好使了，所以设局者们也开始更新自己的设局方式。在这其中有一个显著的趋势是，人们想要什么，他们就用什么来设套做局。你需要结婚，那我就骗婚；你需要解决生理需求，那我就设仙人跳；你需要养老保值，那我就弄老年保健品保值投资。而如果说到当代年轻人最憧憬的、最想要的是什么，那大概就是一夜暴富了。
所以杀猪盘的第二条逻辑线，就是帮你发财。
发财设局的路数很多，从最开始的用彩票、股票期货、外汇设局，“资本运作”传销局，到臭名昭著的P2P小额贷局、贷款租房局，这几年开始涌现的线上博彩局、足彩局，甚至是虚拟货币局，其实无外乎都在利用着年轻人们想要一夜暴富的想法。而催生这种“一夜暴富”的意识的，我相信我理解的也不太透彻，但消费主义的升起与这种现象脱不开干系。消费主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齿轮，在它向上转动时，它拖动着你去买一切你可能并不需要的产品和服务，而这些东西的背后都跟随着一个看似并非难以承受的价格。当这些价格累加起来，你就会感受到财务的压力，不得不跟随着这个齿轮滚过了高峰，开始向下滚动，去更加拼命地劳动来付清账单。但当你还完欠的钱后，还没能喘过气想想这件事时，齿轮再次开始转动，你会通过消费来试图安慰自己辛苦的身心，随即再次进入一个新的循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只是在为了买东西而活着。
你想要逃离这种让人窒息的循环吗？谁都想，而当你去思考如何去跳脱出这个循环的时候，一个概念就会跳进你的视野。
它叫“财务自由”。
财务自由似乎是一种“我有一个朋友”的概念，它似乎到处都在，人人都有这么个朋友，早早地实现了财务自由，提前退休后住在海边的小别墅里周游世界，但可惜的是你自己永远不是那个朋友。我并不是想讨论财务自由是一种虚伪的概念，尽管它确实虚伪，但问题是如何实现财务自由？各种方式都在被人们一遍一遍地用几十年时间口口相传着，也让很多曾经年轻的人们跟着一名名导师，踏上了追求它的道路，但事实上最终实现了自由的可能只有导师自己。
当然，还有那些骗子。
发财是个技术活，这是很多人公认的概念，所以建立在这个概念上的骗局，就自然而然需要融入一些“技术”。说到技术，就不能不提到我认识的一个“技术哥”，他叫二超。
二超是个技术大咖，各种意义上的。他在进入骗子这一行当之前，是个某大厂的数据分析师。当年那个大厂有很多产品线，分属不同的事业部门，而且因为摊子铺得太大，自己家的几个产品之间经常会有争抢用户的现象，也就导致了不同部门领导之间的摩擦。二超的老板给二超拿来了一个分析任务，他开始着手做的时候，发现需要一些兄弟部门产品的数据，但恰好对方的老板跟二超不合。二超通过内部系统要了几次数据，但对方拖了好几周都不给，老板来催二超，于是他就干脆写了个爬虫程序，从内部把对方的数据暴力扒了下来。结果东窗事发，对方把这件事告到了内部监察，二超背锅被辞退。
辞退以后的二超，很快在一家新成立的保险公司里找到了新工作，干的还是数据分析师的职位，而他接手最多的业务，就是这家保险公司的各地客户信息，需要他找出最具有产品购买力的人群特征。干了多半年后，二超的工作做得得心应手，但这时候，他开始心里觉得不平衡了：凭什么那些看上去傻呵呵的人都有这么多资产，而我这么聪明，却只能每天加班，靠着赚加班费才能过得好一点点？
二超坐不住了，他开始研究各种赚钱的门路，无论是美股日内高频交易，还是期货赚长短期套利，博彩盘口的算法规律等等，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这些钻研上，以至于几年之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依然能把这些事情说得头头是道，让听了的人有一种“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的感觉。
但他越是钻研，带来的绝望感越大。因为他发现所有的赚钱轻松的门道，都只对拥有大量资产的人开放，而二超自己并不是其中之一。他废寝忘食地钻研的结果，竟然是让自己更加死心，二超接受不了这个。他需要自己的“第一桶金”，哪怕是黑金。
二超辞掉了保险公司的工作，一头扎进了一家进行美股交易的“基金”，开始日夜颠倒的作息，每天上午10点睡觉，睡到下午5点起床，然后出门上班，开交易会，吃第一顿饭，然后就是盯着面前4个屏幕不停地下单交易，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他做这些并不为了赚钱，而是要在身边找到几个能跟他“干大事”的人。
2个月后，二超和几个他认为技术过关的交易员混熟了，于是便跟他们商量好一起离职，成立了一家“资产管理公司”。他凭着自己之前在保险公司时经手的高购买力用户的名单，一个人一个人地磕过去，游说这些人把一部分资金拿出来投资给自己，许诺每年保本回报15%。当然，他这些毫无说服力的说辞，理所应当地被绝大部分人拒之门外。然而也还是有耳根子软、好奇心强的人，拿出了一些钱投给了二超。
二超的资金刚刚融到了100万的时候，公司就开始正式运营了。跟着他出来干的几名交易员依旧每天做着交易，但二超也开始了另一条业务线：美股交易员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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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股交易，因为允许日内的买进卖出交易，而且不设涨停跌停线，所以在国内被很多“赌心重”的个人交易者所青睐。而这些个人交易者，往往都缺乏本钱，就算趋势判断正确，能挣到的钱也没几个。二超因为经历过这种状况，因此他看中了这一点，开了这个“美股交易员培训”的业务。简单来说，他要求每名参加培训的人员缴纳3000元培训费，为期一个月，第一个月之后会进行模拟交易考核，对能够在一周内达到盈利要求（一般是10-15%）的培训者，公司会出高薪聘请，或者签署“盈亏合约”。
盈亏合约，是指由公司出本金，让交易员来操盘交易，盈利部分按照公司30%交易员70%分成，亏损部分按照公司50%交易员50%来承担。连续盈利3个月后，公司会将本金加倍。从字面意义上理解，这对于交易员来说无疑是个挣大钱的机会：多挣少赔。但事实上，这其实是一个骗局。
这个骗局是如何实现的呢？
证券市场同样符合“二八定律”，20%的交易者赚钱，80%的交易者赔钱。而二超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80%的交易者骗进来，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幸运的20%。
在第一步“选拔”的时候，二超所用的模拟交易软件的后台数据就是自己写的，他有意让大部分参加培训的人都能够达到盈利目标。选拔结束后，二超会提出来，是每月拿几千元的薪水，还是由公司出50万的本金，签署盈亏合约。由于这些“选拔优胜者”的成绩都在每周盈利至少10%以上，50万的本金一周之内就可以赚到5万元，交易员到手也能有3万5。只要三个月一直盈利，本金就会翻倍，收入自然也能翻倍。粗略地算一下的话，从入行之日过一年后，月收入大概能达到30万元。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会选择签署盈亏合约。
于是就进入了第二步“交易”。这些交易员按照二超的指示，在家里下载了专用的交易软件，开始了“真金白银”的实盘交易。但事实上，这个交易软件也被二超动过了手脚 —— 它上面的市场行情是真实的，但所有的资金、下单交易，其实都只是模拟的。交易员们夜以继日地进行着交易，结果可想而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第一个月就开始亏损。按照协议，这些以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的交易员，只好自掏腰包赔偿“公司损失”。但事实上，因为所有的交易都只是模拟交易，所以公司根本没有亏损一分钱。
“但市场行情毕竟是真实的，那如果有盈利的怎么办？”你一定想问。很简单，根据二八定律，盈利的一定是少数。而且对于大部分没有天份或运气的人来说，证券市场是一个长期趋零的交易 —— 你做的时间越久，总收益越接近于零，要么先赔后赚，要么先赚后赔。所以即使有人真的在第一个月赚了钱，二超也只是按照约定好的发钱，从不拖欠。因为只要再过几个月，被人赚走的一定还能连本带利地赔回来。
能不能见好就收，赚了钱就走？二超从不阻挠这些交易员离职，但恰恰是这些交易员不想离职。你别忘了，他们可都是“赌心极重”的人，赚了就想趁着运气赚大钱，赔了就会想着下个月捞本。而二超也利用了交易员们的赌徒心理，宣布“交易员可以自行开发客户”，只要拉来投资，投资金额都归交易员使用。所以那些亏了钱的交易员，就会开始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拼命找家人、朋友借钱，以“投资”的形式汇入公司账上。而二超只要动动手指，给这些交易员的虚拟账户上增加相应的数字，就算完成了“注资”。
不用说，这些交易员大部分只会赔得更惨，甚至把拉来的投资都赔进去。就算偶尔出现了盈利的人，公司也只需要把这些拉来的资金分给他们一点。一句话，“美股交易员培训”只是个幌子，二超需要找一批赌心重又盲目自信的人，吸干他们的血。“技术哥”二超，只是用技术营造出了一个“人人都在赚钱”的世界，以及“你赚不到钱是因为你运气不好”的假象。
二超的骗局持续了3年时间，他从100万起手，3年时间里赚到了5000万。趁着人们还没明白过来之前，他关闭了交易平台，变更了公司法人，把资金从公司里抽离。之后他又一头扎进了P2P借贷。原因很简单，他认为美股培训这个骗局已经被太多人学走了，自己需要洗白。但是这次，他没有那么幸运，他成立了新的资产管理公司，用5000万当本钱，从一群搞矿的大佬们手里拉到了超过5亿的投资，看中了年回报超过30%的利润，分了几个平台把钱全投了进去。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自以为做到了风险回避，却没想到所有的篮子都翻了，P2P借贷暴雷了。
我最后一次听说二超的消息，是一则消息称某基金公司董事长XX超因压力过大而跳楼，死因为自杀。但也有消息说，死者的双手是反绑在身后的。
“帮你发财”的骗局，永远需要营造出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一切你想要的，金钱、地位、美色、自由。而它也有意摒除了一切你不想要的，贫困、失败、谎言、背叛。这个世界是一个人造天堂，但身居其中的人却不愿意看到事实，即使是看到了一些能够让他幡然醒悟的事情，他也会用大脑的想象来美化它，美化不了就无视它，以此来达到对自己的安慰，对自己信心的安慰，对自己一定会成功的安慰。
人不怕看不清未来，而怕看不清眼前。未来毕竟是不断变幻的，但眼前就是眼前。用不确定的未来去麻痹自己对眼前的认知，让自己不断为未来去努力，这究竟是人性的一种美德，还是大脑的一种缺陷呢。
也许我想得太多了，但关于眼前，我至少明白一点，所有成功的骗局，都需要你了解人性，并且善于利用人性。如果要跟骗子过招，你必须比他更懂人性。
我详细捋了一遍老赵和爱哭的鱼的后半段聊天记录，问题不大。老赵这个人就像一锅温吞水，看着没啥温度，实际上也不冷不热。所以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对话中，老赵没机会泄露什么重要信息，对方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机会。为了打破这个僵局，我打算主动引对方出手。
这天夜里，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是爱哭的鱼发来的信息：“学长，在干嘛呀？在想我吗？”
“跟家里吵了一天的架，烦。”
“呀？为什么吵呀？”
“也没大事，就是他们老不放心我。”
“家里关心你是正常的，别生气哦乖乖～”
“乖乖”？想到那边的“爱哭的鱼”并不是什么美少女，而大概率是个正在抠脚的男人，我难免有点生理不适。
“我毕竟已经成年了，不需要什么事情都由他们做主。”
“哦？什么事情呀？是逼着你相亲吗嘻嘻。”
“不是，有一笔钱到期了，家里非逼着我存定期。我说我自有打算，老爸就骂我，说我没本事。”我自然地把话题带到了钱上。
“你还是跟家里好好商量吧，毕竟钱的事情不是小事呀。”对方以退为进，此时如果他表现出对这笔钱过度有兴趣，就很可能引起我这边的疑心。
“哎，不说这个了，他们总是不放心我，不肯放手。我到什么时候才能独立啊。”
“你已经比很多人强了呀！”
“强在哪儿？强在我有个有钱的老爸？”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你已经很自强独立了。”
“也许吧，但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这次我绝对要让他们不得不服我一次。”
把话说到这里，我觉得基本已经到位了，让对方明白我在跟家里较着劲，所以如果我真的有这笔钱的话，自然会想着“挣笔快钱”，好为自己争点脸面，而不会向家里寻求经验帮助。透露出了这个意思之后，我相信对方一定会开始下一步的准备。
我把手机还给老赵，跟他说这两天照常聊天，如果要是聊到了投资或者用钱的事情，立刻把手机给我。果不其然，老赵继续发挥着他顾左右而言他的稳定技术，在这一周剩下的时间里愣是没给对方对这笔钱提出任何暗示的机会。从记录上看，聊天被他聊死好几次，但对方愣是没就此打住，而是千方百计找着话题继续聊着。不用说，当然不是老赵聊天风趣，而是人家一直盯着那笔钱，离咬钩就差一步了。
要我说老赵真的也是个人才，从某种意义上讲。
周六晚上，我跟老赵在外面撸串喝酒的时候，备用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乐了：爱哭的鱼终于憋不住了，她提出想跟“小钱学长”视频。老赵也凑过来看了一会儿屏幕，然后一脸疑惑地对我说：“你不是说那边是抠脚大汉装的骗子吗？怎么还敢视频？”
我想了下之后跟老赵解释到，以前杀猪盘里语音聊天，骗子可以用变声器装女孩，但是咱们碰上的很可能是个大团队，不排除他们也招了女孩专门负责视频。而且在杀猪盘里，过了视频这一关，对于很多被骗对象来说，基本上就大大放心了，肯定会认定对方是个真实的妹子。现在对方主动要求视频聊天，其实就是因为你聊天的水平太飘了，人家等你要视频都等急了，所以干脆直接变被动为主动。
老赵有点慌，说：“那怎么办？咱们同意视频吗？”
“当然同意啊，你别想着要破获对方这个团伙，就当自己是个傻憨傻憨的网恋直男，能看妹子谁不看啊？”
“那我说什么？”
“就正常聊天，但是对方只要提到钱，你就说现在好多朋友，谈这个不方便。正好咱们这边挺热闹，那边那桌大学生聚会还挺吵，你就聊几分钟挂了就行。”
看着老赵脸上的神情突然紧绷起来，显得皮笑肉不笑的，我一边嘲笑他，一边在聊天窗口里回复了爱哭的鱼，说“当然想看看你呀”。没几分钟，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我把手机塞给老赵，又叮嘱了一遍别谈钱的事情，能糊弄就糊弄过去，然后打开了录屏功能后，躲到了一边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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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老赵接电话前5秒钟还是一脸怪异的表情，但等到视频一通，他立刻就两眼放了光一般，大脸几乎都贴到了屏幕上，用几乎滑稽的姿势努力让自己在视频里看起来帅一点，声音也变得成熟中夹杂着几分甜腻。我怕老赵不留神拿起手机拍到我，干脆躲到了屋外，继续喝着酒。
倒也不是不担心老赵会说走嘴，其实是因为我知道老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让他说点具体的，眼下的他其实啥也不知道。一边喝着啤酒，我开始一边盘算起之后的进度来。以我的判断，这次视频之后，对方很可能就会开始抛出钩子。究竟我们会碰上的钩子是投资理财、股票推荐还是线上博彩，这就看运气了。
差不多过了10分钟，我走回屋里，老赵见我进来，满脸笑盈盈地跟对方告别挂断。他抬起头看看我，脸上还带着刚才聊天时的一丝媚笑，脸蛋都有几分潮红，情绪甚至都还没调整过来。我走向桌子，“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太恶心了吧？”
老赵一抹脸，“这不是为了入戏吗？入戏！”
“得了吧你，看到人家姑娘，是不是又开始怀疑自己碰上的不是骗子了？”
“没没没……”老赵推脱着，我知道他这只是被我看穿了心思后的不好意思的反应。“可是你说……”
“说什么？说骗子真的舍得下这么大本钱，培训女员工诈骗？”
老赵点点头。
“怎么说呢，我以前接触的杀猪盘里，其实这样的几乎没有。一来是骗子们不舍得下本钱培训团队，二来是骗子这一行当里，女孩天生就少。但我跟你说，虽然我还没看你们视频的内容，但如果对方真的是培训了一批女孩子来专门负责杀猪盘视频，那就说明他们是个舍得下本的团伙。”
“那这事儿对咱们有利有弊？是不是就更难弄了？”
“可能还更好弄了，先把手机给我看看。”我要过来手机，打开了刚才的录屏。
视频里的“爱哭的鱼”看上去差不多20岁出头，长得挺白，不带眼镜，烫着刘海，打扮不土也不暴露，确实像现在大城市里的女大学生的样子。虽然谈不上大美女的程度，但看上去让人觉得还算清纯可爱。她说普通话，但口音中有一些江淮地区的感觉。
视频的背景是一间白色墙壁的屋子，看上去像是个办公室，但墙上没有任何的装饰或摆设。从外面的光线看起来，也确实像是在国内，或者说至少没有大的时差。老赵问她这是在哪儿，她说是在实习的公司里加班。背景里没有任何人，也听不到什么杂音，但是能看得出来，最开始的几分钟她在对着手机视频，但之后她的注意力似乎就转到了她面前的屏幕上。她对老赵说，自己在加班做最后一点东西，准备做完了就下班。
两人聊天的内容尽管听起来无甚主题，但细细分析起来，对方其实是在一项项确认“小钱学长”的信息，几乎两人之前的文字聊天内容都有涉及到。幸亏之前聊天都是由老赵负责，所以一句句都能接得上，而且大概因为老赵天然呆，甚至在聊天中他没有产生疑心。
看完这段视频，我心里觉得勾住对方的计划是十拿九稳了。老赵假装平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我表扬他。我看了他一眼，冲老板喊：“老板，给我加两个肥腰！”
周一下午，老赵出去逛街，我出门办事。事情还没忙完，老赵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那边提到钱的事情了！”
“你先别回，什么都别干，等我。”我问清了老赵的地点，赶紧开车过去找他。
一路上我不停地想着可能发生的状况，对方是不是还是在试探我的真实情况，是不是已经识破了我接下来的计划所以来威胁我，是不是前期铺垫太长让对方丧失了耐心。所有的可能性不停地跳进我的脑子里，再被我通过一个个回想中的沟通细节进行排除。等我赶到老赵在的商场底商咖啡馆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了老赵，他似乎比我刚才的样子还紧张，双手握着白色的咖啡杯，手机被他远远地放在桌子角上，插着充电宝，时不时还转头瞟一眼根本没有亮起来的屏幕。我走进咖啡馆，他马上冲我招手，我没理他，去前台点了杯咖啡，站在取餐台的位置转过头，讪笑着望着老赵。
我走到老赵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手机。老赵忙不迭地说自己可什么都没碰，也没敢回信息，一路捧着手机进了咖啡馆等我，只是怕手机没电了所以给它充了个电，连软件都没敢退出，屏幕灭了是它自己灭的，之后也没亮过，但是自己点咖啡的时候有几秒钟没盯着屏幕，是不是漏接了电话还是信息也不敢看，也可能不小心碰了静音键所以让我赶快看看。我笑着打开微信，看到了爱哭的鱼发来的信息：
“怎么样？之前你说跟家里吵架的事情解决了吗？”
老赵指着屏幕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知道她说的一定是那笔钱的事，是不是是不是？
我点点头，跟老赵说：“别紧张，我来弄，你放松点，要不要吃个蛋糕啥的？”
“我不用，你可千万别让她跑了。”
“你还是吃点什么吧，把嘴堵上别烦我。”
我清了清思绪，想明白了该怎么显示出自己是不经意间咬了对方的钩子的过程，于是回复到：
“刚才在跟朋友谈事情，就是那笔钱的事儿，抱歉没回你哈。”
两分钟后，爱哭的鱼回复：“没事，知道你在忙。谈得怎么样？”
“谈崩了。他想开个改装车的厂子，跟我借200。”
“200？这么少吗？”
“200万啦，哈哈哈。”
“那是不少！因为太多了所以你没借给他？”
“那倒不是，我之前不是说有一笔钱到期了吗，正好够这个数。”
“那是因为信不过他？”
“谈不上信不过吧，跟他也挺熟的。”
“比跟我还熟？”
“他可跟你没法比，我跟你比跟他熟多了，至少我觉得想跟你熟。”
“那怎么谈崩了呀？”
“他说准备2年回本，200万两年只给我15%利息。我说这不行，我这笔钱是着急投出去，但他给我的回报太少了，时间也太长。”
“那倒是呢，两年才15%。”
“对啊，这有没有风险先不提，我把钱投给他，也没法让我爸服气。”
“说到底你还是要跟你爸对着干啊？”
“嗯，我得用挣的钱堵住他的嘴，不想再听他叨叨。”
聊完这段话，爱哭的鱼很久没有回复。我放下手机，跟老赵聊着天，但是老赵显然此时好奇心过剩，一直缠着我讲讲聊了什么。我只是搪塞着他说“还没聊完”，正说着，手机又亮了起来。
“嗯……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在你爸面前有面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合适…”
不用说，发信息的就是爱哭的鱼。钩子的寒光已经闪现了，这让我突然兴奋了起来。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啊。”
“其实是我同寝室的闺蜜告诉我的，她在一家网络公司实习，跟部门领导好上了，你懂的那种关系。”
“哦哦，接着说。”
“那个部门领导跟她说，其实公司里有几个人开发了一个程序，就是那种后门，在一个彩票网站上可以控制中奖率的。她的部门领导就是开发的人之一，所以他们经常偷偷用那个后门买彩票，每次都能中。”
“还有这种好事？”
“我开始也不信，结果她最近买了不少名牌包。我开始以为是假包，后来问了她才知道，是她和那个领导合伙下注赚来的。”
“能赚那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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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看看她的朋友圈！”说完，爱哭的鱼就蹭蹭蹭发来好几张朋友圈的截图。照片确实是一个看上去像女大学生宿舍的地方拍的，一张床上堆着好几个香奈儿、古琦的经典款手包，甚至还有一个爱马仕的Berkin包。如果这些包都是真的，市价大概不下30万。
“哇……”
“我之前也怀疑她是不是骗我，就拿了1000块钱给她下注，竟然中了5万呢！”
说完，爱哭的鱼又发来几张截图，是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记录里明明白白显示着转账五万元的橘黄色小框。
“天啊，我也想试试！”我一口就咬住了钩子。正合我意，对方扔过来的线上博彩的钩子，也恰好是我最熟悉也准备最多的一种情况。
“那我跟她问问，看她们下次什么时候买，然后我告诉你哦。”
“好的！谢谢啦！中奖了我给你分成！”我此刻所表现出的喜悦，其实是真实的，因为之前我所有的担心，对于计划能否成功开始的忧虑，在这句话发出之后都烟消云散了。
我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对方先扔出钩子钩住我，在他们开始收线的时候，我趁机捅他们一刀，让他们出出血，对方就会恼羞成怒，用更多的手段来找到我。线上诈骗的骗局，看似是自己在明对方在暗，但如果我是一个藏在明处身影后的阴影，那么局面就会变成了暗对暗。在黑暗森林中的对决，其实只有一个原则，就是谁先暴露自己谁先死。
第二天中午，爱哭的鱼联系我，说晚上就可以上线操作。我推掉了之后安排的一切事情，叫上老赵，开始了紧张的准备。
首先就是要去搞一个双密码联名账户，这是计划中的关键。我从银行里取出50万现金，用老赵和我的身份开立了这个账户。双密码账户的特点是有两个网银密码，需要双方都输入正确的密码后，这笔钱才能取出或转账。
其次就是我跟老赵详细地解释了我的计划，到了这一步，如果再让他蒙在鼓里的话，我觉得未免有些不太公平。而且从此刻起，跟爱哭的鱼的交流都由我来进行，所以我也不怕他会无心泄漏什么关键内容。在我给老赵讲述的过程里，老赵时而兴奋，时而担忧，遇到他听不明白的地方，我就停下来给他分析。等我全讲完，老赵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一脸狐疑地问我说：“这……是不是有点冒险啊？”
我嘿嘿一笑，“要不是你当时捅的那个篓子，咱们也犯不上这么冒险啊。”
“话虽如此，可是我觉得还是不放心。”
“有我呢，出了事儿也有我陪着你。”
老赵不置可否，正说着，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爱哭的鱼的信息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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