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能心安？

公元815年，43岁的白居易被贬江州，离京赴任时，不知是为了让朋友放心还是让自己舒心，留下千古名句“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彼时的白居易并不知道自己站在乱世门槛前，仕途不顺已是人生最大坎坷，到了江州，白居易依旧感伤，“忽忽百年行欲半，茫茫万事坐成空。此生漂荡何时定，一缕鸿毛天地中。”久负盛名，满身才华，最后觉得自己连根毛都不如，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正是因为心不安，所以不断安慰自己要心安，这边念叨：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安即是家。那边感慨：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明明心心念着长安和洛阳，却总要自欺欺人地说“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何独在长安”。

白居易为什么心不安，不是说这世间没有所谓的栖身之地，而是离开洛阳长安，白居易就不再是白居易，才情是一样的才情，抱负是一样的抱负，白居易却是不一样的白居易，肉身虽有安处，精神却飘荡如游魂。

白居易死后，唐帝国还苟延残喘了半个多世纪，这半个多世纪，四十多个藩镇长年累月或互殴内斗，或对抗唐廷，世道乱成什么样我们只能想象，反正皇宫内是“夜鞭笞，昼出尸十辇”，至于老百姓，命如草芥都是常态。之所以关于乱世的名句不多，因为乱世既出不了诗人，也留不下诗作，反倒是乱世前戏中的“心安是归处”留下千古共鸣。

又过了270年，人间已换天地，故事亘古不变，又一个满腹才华的文化人写下同样的情骚：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乌台诗案发后的苏东坡，被贬黄州，偶遇同样被贬的王定国，发现这位同路人，经历丧子和大病后，居然形貌更甚于前，皮光肉滑，令苏东坡感慨不已，写下这首定风波。

写这句“此心安处是吾乡”时，老苏已在黄州待了四年之久，日日“长恨此身非我有”，认为此生只能留在黄州，回朝无望，于是盖起了“东坡雪堂”，他不知道未来还要每况愈下，被贬惠州儋州。48岁的他以为在王定国身上找到了解决人生痛苦的密码，此后每到一处，就安心修房子过日子，可惜心安换不来身安，骗别人还想骗自己，更是苦上加苦，修了房子过了日子却坏了身子，好不容易盼到徽宗召他还朝北上，奈何已是油尽灯枯，死在归途。

自这两人后，“心安是归处”这句话再次成为新闻头条是一千多年后的事情，这一次“心安是归处”不再是文人自我安慰的内心独白，而是资本家急于剖明心志的表白，87岁的华人巨富李嘉诚面对《别让李嘉诚跑了》的汹涌舆情，长文陈言——对于一切是是非非，虽感到痛心，但认为苏轼及白居易说得好：“此心安处是吾家”以及“我身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因为搬出了白居易和苏东坡，大家似乎也不再非议什么，毕竟来去自由，心安理得就好。于是，老李一顿操作猛如虎，买下了大半个英国，有点把英国当成心安之处的意思，毕竟英女皇两度发奖牌，怎能不让人安心。

短短几年，老李家掌控了英国30%的电力供应、25%的人口配气服务供应、为7%人口提供的饮用水的水资源基础设施，超50万平方米的土地资源，还拥有英国最大的电信运营商、全英国最多的连锁酒吧门店，成为英国最大的单一海外投资者。

对一个资本家来说，什么是心安，钱安才能心安，老李为什么要去英国，就是想要保个平安，奈何英国经济不争气，2020年萎缩了9.8%，创下300年来最大GDP降幅，2020年老李一算账，长实集团的主要收益还是靠中国内地业绩支撑，被寄予厚望的英国酒吧业务亏损19亿港币，长江基建2021年半年报显示，英国业务的溢利贡献为5.26亿港元，同比下跌44%。

钱不能安，心自然不能安，于是老李又开始了新一轮“心安计划”，持续卖出英国资产，瑞银集团伦敦总部大楼，欧洲电信设施业务，最近又准备1260亿元甩卖英国最大的配电公司，如果这笔交易达成，老李将清掉近一半的英国资产。

相比于中国面对资产流失只能在网上喊一喊“不许跑”，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对资本跑路警惕得多，老李持有的“欧洲电信设施业务”因业绩不佳想要抛售，作价100亿欧元，交易对象是西班牙最大通讯公司Telecom，自由市场理应买卖自由，没想到英国CMA反垄断机构宣布介入审查“涉嫌垄断”，本月公布结果，如逾期不能交易，李家只能继续亏本经营。

如今俄乌军事冲突骤起，局势紧张，眼看着欧洲乱世将至，重仓欧洲基础设施投资的老李肯定心急如焚。更有俄国富豪被褫夺资产，让一众笃信“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可进”的外裔投资者瑟瑟发抖。手里都是基础设施的老李，等于在帮英国运营国家公用事业，事关民生国安，一个单一投资人有什么自信在乱世中能身怀巨资全身而退？

越想要心安，越是心不安。怕什么来什么，要心如何安？白居易一辈子反复念叨心安处，回归洛阳后，终得平和；苏东坡一生都想心安，以为修了房子就能心安，最终只落得客死乡。和苏轼不同，白居易口说心安是归处，心念的还是长安和洛阳，骗人不骗自己，终还是回到长安，人生最后20年，虽不再才情气盛，但能在洛阳终日厮混，独善其身，跟着刘禹锡吃吃喝喝，相比于客死途中的苏东坡还是幸福的。

白苏都说心安是归处，但却收获了截然不同的命运终局，说到底，骗别人易骗自己难，白苏都不得不承认，所谓心安处，不是房子不是位子，本该是一个人最能实现人生价值的地方，找到我之所以为我的地方，才能坦然说句“心安是归处”。

至于年过九旬还不能心安的老李，风生水起于中国，曾在这里收获一切家族荣耀和财富，如今为了给钱找个安身之处，用心去迁就钱，以求“心安是归处”，到头来不过是本末倒置，也就难逃一直跑跑跑的命运了。

钱不安则心不安，心不安则身不安，财富不散，折腾不止，如是诸法，何日心安？所谓心安是归处，不过是骗人骗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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