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慰(1937-2022)
人世无常,倏忽寂灭。并不遥远的炮弹炸出巨大的礼花,轰鸣着埋葬战争的亡人。萌芽的初春虽有了暖意,樱花酝酿新朵,灰色的天空却已显出物哀的本意。在这个忧伤的春天,我惊闻我的前辈朋友,中国作家祖慰老师,今天因脑溢血离开了人世。
祖慰是一位对我影响深厚的作家,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因读了他连载在《中国青年报》的报告文学《刘道玉晶核》,还在读高中的我决定报考武汉大学。真的,当我走进这座校园,发现它就像祖慰老师写的那样,在刘校长的改革下,朝气蓬勃,五彩缤纷,樱园是白色和绿色的,桂园是金黄的,梅园是碧绿和淡黄,枫园是红色,湖滨是碧蓝的…… 珞珈山给我的青春带来了自由与活力。我曾在散文《追忆珞珈年华》里这样写到:

“那时候常常有蔚蓝的天,巨大的梧桐树覆盖了校园,银杏像黄金一样灿烂。在连接各个园子的小路上,摆着两根凳子一条木板搭成的小书摊,卖的都是当时最新的人文和艺术书……我这一辈子最好的书是在那些书摊上买的,最好的时光是在那些摊子前虚度的。抱着新书,踏着脆叶,钻进樱园的森林,找一个石凳坐下,在透进的斜斜的阳光里,在那些珍珠般的文字中度过逃学的时光,在伟人的一生里消磨整个下午,直到黄昏。
那时,我们的校长叫刘道玉。他在全国率先改革,试行大学的学分制、主辅修制、双学位制、自由转学制、导师制等,建立作家班、少年班、摄影班。我们可以自由选修别系的专业,晚上聆听音乐和美术欣赏的公开课,以及关于美学、哲学和自然科学的各种讲座。邓晓芒、赵林、易中天这些老师的演讲充满思辨与激情,阶梯教室坐得水泄不通。

那时的武大校园,洗澡堂是陈旧的,邮局是窄小的,可是教室和图书馆却灯火辉煌,到处是如饥似渴的学生。新闻系的年轻老师不拘一格,用新颖自由的思维和语言颠覆学生,让我们学会用全新的视角看待历史。……”

两年前,竟在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祖慰老师这位年过八十的老作家。2020年11月,我恳请他把《刘道玉晶核》出一个电子版。他答应了我,并在他的公众号里登出,引来了我的同学和许多同龄人对这篇文章的再度关注。他在文章前写下这样的按语:
今天是道玉校长86华诞日。全球弟子都称他是“永远的刘校长”。在法国的一位弟子向我要当年由我写的《刘道玉晶核》,想再温故一番当年校长在中国掀起的教育改革的狂飙。今天我顺便发在这里。我曾感叹:中国的改革者在腰间都被钩着一根弹簧,拉着弹簧举步维艰地前行,一不留神,就会被钩回到原地。这便是中国的“政治胡克定律”。君不见,刘道玉晶核被钩回而打碎了吗?
这两年,当祖慰老师读了我的一些文章后,总是鼓励我,说我写得好,说他尤其喜欢我为野夫的新著写的序言。他时而发给我一些动听的古典音乐,也与我分享他的文章。他对我说:“我这个人盛产困惑,每遇高朋都会扔出来求解,我求解的常常是一些杞人忧天的悲剧话题。”他与我分享他和冯天瑜等老师的交流,他说:“中国文化史五转折论,是天瑜兄正在构思写作的一本新著的精要。我有幸成了第一批读者。冯论所解的中国转型无比艰困之谜,实乃吾国吾民公约出来的在兹念兹渴求解惑的纠结。”
他说他特别喜欢台湾作家朋友杨渡:“他的写作平实而真诚,尤为感人。我在台湾交大教书时曾住在他家深谈过很多个日夜。他是地道的“台湾本土人”,写过台湾人文历史许多杰出的作品。他的作品是超越的。作家应该像他那样属于人类,属于世界,自定义为爱因斯坦说的“世界公民”。”祖慰曾在法国生活了十七年,2010年回国定居,回到他深爱的母语世界。
祖慰老师虽年过八十,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对于当下的人类命运,他思维清晰,思想尖锐。他说:“人类在与可怕的流行病博斗时,发现还有两个与病毒、病菌善意的合谋者一一反智主义者以及自以为掌握终极真理站在一旁全知全能地说话者。”我告诉他:“等疫情之后,我要回武汉拜访您和您的夫人、我的学姐江霞女士,我也要重回珞珈山看我的校园,我的青春。”他说:“好啊,期待你早日回国与我们畅叙。”没想到,这一愿望竟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遗憾。
祖慰老师,天堂和平宁静,一路好走,怀念您。
梅朵
202234

祖慰老师和夫人江霞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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