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到去做个美甲,竟然会引发我内心社会思绪的波涛汹涌。

1.我最初只是看到国外黑人rapper手上有美甲很酷,于是想做。但在网上一搜样式,却看到简中网友们,质问抖音美甲男生「平时痛经吗」、「这个月姨妈准吗」,我更想去做美甲了。
我非常好奇,那些健壮如牛声如沉钟的黑人rapper,是不是真的因为做美甲,长了一个子宫在肚子里。如果是真的,以后非法代孕团伙不需要抓女人了,抓男人然后强行给他们做美甲就好了啊,天呐,美甲真是女权功臣!
2.秉持着探索「做美甲会不会长子宫」的科学精神,我来到美甲店。但一站在房间门口,我彻底慌乱了,清一色的女女女女女,其中个别正在打量我,我像个闯进饿了么总部的美团外卖员,在一众蓝色中黄得像一坨屎。
在周围妇女阿姨小姐姐的注目礼中,我强撑着坐下报号,坐我对面的美甲小姐姐噗嗤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给男的做(美甲)。”我干笑着回应:“啊是吗,呵呵呵呵呵呵……”我第一次如此直接明显地,成为人群中的少数和异类。
3.美甲前,要先确定款式。跟所有带有女性气质的东西,例如洗面奶沐浴露一样,美甲样式也被划分出了男士专用,所以我那天应该是做了一个酷爽硬汉型美甲。我还是没胆子选会贴长长甲片的那种,我怕我回家时,我妈会以为熹妃凤驾回鸾没回紫禁城回来我家了。
4.选完款式,开始磨甲。我去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可能小姐姐着急做完我这单下班,给我手磨渗血了。我不悦地「啧」了一声。小姐姐连忙歉笑:「我想你是个男的嘛,比较耐磨,就磨快了。」我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公鸡,开始认真思考,到底要不要像个神经病一样跟小姐姐说,我来做美甲就是为了打破性别偏见和刻板印象为多元开放社会贡献一份力量。
虽然美甲小姐姐看到我此刻的臭脸思考样,大概只会想,这男的逼事儿真多,不就流滴血吗。
5.邻座一个小姐姐,似乎看出了我身处女人堆的慌乱,温柔地跟我搭话,夸我美甲款式好看。我非常感动她化解了我的尴尬,但她的一句「妹妹你看我该选哪个颜色」又让我陷入了新的尴尬,我有点纠结,我是不是应该立刻翘起兰花指,和姐姐她翻着白眼大聊我的猛 1 前男友到底有多渣。(这仅仅是个修辞哈)
6.有意思的是,中途又进来了个女客人,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我被她盯的十分羞耻。而伴随这份羞耻最先产生的想法是,我今天为什么只穿了皱巴巴的优衣库衬衫和夹脚拖鞋,以至于像个「丑人多作怪」里的丑人,我好像足够「好」才能配上我的少数身份。
7.做完美甲后的某一天,我去便利店买水。结账扫码时,那个中年微胖男店员明显注意到了我指甲上的颜色和花纹,我从他沉默的眼神里还是读出了一丝嫌恶,我脸唰地发热,慌乱地把手反过来,只露出指腹那一面。走出店的那一刻,我讨厌自己的懦弱。
8.我的美甲随时都可以抠掉,但有很多少年生来就长着美甲,我在短暂几天内所感受到的微妙异样眼光就已令我羞怯,而那些少年他们在漫长人生中该如何面对这一切豺狼虎豹。我为他们的呼喊,还是太轻佻了。
9.我通过美甲从莫名的男性群体归属里出来,又因为美甲,被邻座姐姐自动划分到性少数群体之中。就像TP、0 1、母爷之分,我们打破偏见的同时,却又在构建新的偏见。
10.偏见到底来源于世界,还是来源于人心?黑人rapper的美甲,和16世纪欧洲男性贵族的丝袜高跟鞋一样,都充分冲撞了现代中国网民的偏见认知。粉色,曾经是专属于男性的色彩,现在却被认为是娘炮色。错的到底是色彩,还是非要划定一个「专属于」的社会。
11.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偏见,我们很难像网络上那样慷慨激昂,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沟通无能。每一个社会异类,在面对偏见时的愤怒和受伤,就像在砸一堵透明的墙,像跟一个聋子大声演讲。美甲姐姐的话语,中年店员的嫌恶,都只不过是他们从过去几十年记忆中的无意识抓取,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美甲姐姐解释为什么男性也可以脆弱怕疼,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个男店员呛声我的美甲多么先锋多元,这显得太癫狂了。
无论你是想做美甲的男生,还是不想结婚生子的女性等等……你作为异类的那些雄文论述,都已经被「我也是为你好」、「你太政治正确」、「社会就是这样」所消音,形成一种结构性的失语。
12.我们人类,可能就是懒惰到无法把生活中遇到的人,当做一个独立且特别的个体来对待。
13.我人生第一次做美甲,做的还挺好看。以后继续做,争取给这个傻逼世界增添一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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