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阿拉蕾
一 
二零零四年正月初一下午五点二十分,在我们母子三人搓麻将的声音里,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十年后,在我的催眠师那里,我仍然想把十岁的自己掐死在那天灰蒙蒙的屋檐下。
我的哥哥经常和我打架,而我经常打不赢,我的妈妈表现得更爱我的哥哥;为给爸爸治病给留下一屁股债,我的外祖父母已经年迈,每每想到这些,我知道,童年已经离我远去了。
坦白说,那五年之后那几年过得还可以,下雨天瓦房漏雨,屋里放满了盆子和桶,没有衣柜,就用纸箱子装衣服,放学回来做完作业就背猪草,喂兔子,做晚饭,一小块腊肉切很细很细,炒上田里种的芹菜,一天又糊弄过去了。“父亲去了,但国家会管你们母子。”因为老师的这句话,我可以做出一个乐观积极的样子。
父亲在的时候我是无忧无虑二公主,父亲走后我是所有人的开心果,要照顾别人的感受,顾及我在别人眼里的印象。我想做一个很开心的人,我想努力读书考上大学,让我正在工地上打工的母亲以后在家里打毛衣,我太羡慕同学的妈妈打毛衣了,我觉得让妈妈打毛衣是我的毕生梦想。
我仍然是班长,是第一名,我写作文,创作小说和剧本。我看意林,读者,看街边租来的小说,看所有我能接触到的文字,很小的时候,如果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天堂的话,那一定是图书馆的模样。
我看经典,但是我接触到的范围不够:我们小镇上不花钱能看到的书太少了,老师能借给我看的书都看完了,言情小说不能满足我对文学的向往。我不是常常书荒,我一直书荒。那时候就盼望快点考上高中,去高中的图书馆里看书。
我交很多朋友,有男的,有女的,有成绩好的,有成绩不好的,有低年级的,有高年级的。我和朋友书信来往,告诉他们我想念我的父亲,我喜欢周杰伦。
我和哥哥还打架,但是每次都是我输,我也不会向妈妈告状,让她来做裁判,她太忙了,太累了,冬天到了,她的掌纹全部干裂开来,看得到血和肉。
除了穷苦,五个人的家庭还是幸福的,直到我考上重点高中的那年,外公查出癌症。
二 
新环境、新的人际关系,对我来说都不是最大的挑战,最大的问题是我无法接受外祖父患癌。作为一个寒门学子,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大学毕业,谋得一份好工作,换来家人的一世安稳,那是父亲走后支撑我的唯一信念。我不想再每天晚上九点吃晚饭,早上五点又要起床打玉米,我不怕苦,但是,很希望苦有尽头。
可能祖父的患病算是对我的又一个精神打击,五年前父亲去世的打击,我暂时挺过来了,可是一到高中,强挡了五年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我的防线。我在晚上宿舍的被子里哭,第二天在食堂碰到老同学哽咽得说不出话,说不说都没有区别,我的悲伤无法排解。
整天浸泡在悲伤中,使我心率不齐,呼吸困难,注意力涣散,精神紧张。在同学面前,总是低着头不说话,皱着眉,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觉得我无可理喻,和我分道扬镳。虽然我没有忘记自己喜欢看书,但是我根本看不进去了,每个字都认得,但每个字都没有意思。
最终,在高一学年快结束时,我确诊抑郁,开始休学吃药。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好,也不知道能怎么治疗,想到自己吃药的钱都是母亲辛苦抬钢筋捡钉子挣来的,年少的我连坚持治疗的决心都没有,很快我就停了药,回到学校学习。我时常想起,外公去世前,我跪在他面前说,我一定考上大学,他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的成绩从初中的班级第一到高中的第60名,高考时抑郁再次发作,身边没有朋友,那些日子真的是灰色的。
复读时,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认为我的灵魂有趣,可是似乎总是刻意隐瞒什么东西。是啊,多少年了,父亲去世说不出口,外公去世说不出口,抑郁症也说不出口,我的面具下偶尔滴来两滴孤单的泪,都默默地自己咽下去。
复读一年后,我成功考上大专,我又一次面对一个新环境,又是各种心理不适应和表面的希望一切安好。
大学生活的前半段,因为心理的各种内耗,我远远没有全力攻读学业。也没有交到真心的朋友,更也没有谈一场纯粹喜欢的恋爱,大概是自卑作祟,我觉得我又穷又丑,不值得拥有这些。

有一次,我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母亲可能是急了,说,为什么别人种的树都笔直高大,而我的女儿内心弱不禁风。母亲,其实女儿我也努了力啊。
三 
大二结束的暑假,我决定到我大姨的水果摊工作,准备勤工俭学。
很神奇,之前我睡眠一直不好,可那段时间,我感觉眼睛一闭一睁,一个晚上就过去了;精力充沛,神采奕奕,表情生动,言语有力,每天在摊上忙得团团转,轻松应对每一个上门的顾客。脑袋转得特别快,嘴巴也很喜欢说,有时候,分不清是脑袋跟不上嘴还是嘴巴跟不上脑袋,两个都很快。心情都特别好,内心赞美自己,赞美生活,赞美世界,感觉这个世界太美好了,我的生命力在飞速燃烧。大学就快毕业了,我一定会会拥有飞驰般的人生吧,我想。
可是不久就觉得不对劲。大三开学,我变得多疑,总觉得室友在拉拢别人针对我。我把本子拿出来,把真心关心我的人和只想利用我的人列了个单子,包括我的家人,又不停地划掉修改,我的脑子越来越乱,也越来越快,我开始睡不着觉,也吃不下东西,嚼一块面包,从喉咙开始一直痛到胃里。
我怕高,去六楼的教学楼上课,走到窗户往下一看,我的泪水充满了眼眶里,我怕自己跳下去。我不敢过马路,我怕自己向飞驰的汽车撞过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我终于受不了,开始求医。我无法正常表达喜怒哀乐,比如想哭的时候笑,想笑的时候哭,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空空地张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用残余的一点理智,把把症状写在笔记本上,交给医生们传看,最后确诊双相。
这一治,就是七年,我吃了上万颗药,哭了上百次。我吃了各种抗抑郁药,抗双相药,抗精神药物,也尝试过催眠、心理咨询,一直没有找到最合适的那一种。
四年前,母亲去外地打工,我和哥哥住在一套二居室,他每次出差,我就偷偷跑到他的房间里睡,只是感觉一下房间里有别人的味道。我睡到每天下午两点,起床吃一顿,想说话了就去市场买菜,问问价钱,等哥哥回来,再伸手向他要钱,去买菜和看心理医生。
没有工作,就没有自尊,感觉自己就是个寄生虫,是个废物。我打碎玻璃杯,在手上轻轻划两下,又好好的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但我不愿意死。对,就是抑郁且没有尊严地过了七年。
四 
不久前,我的外婆病逝了,毕竟年纪大了,正常。我复习班认识那个朋友已经因为我的负能量离开我五年了,我初中书信往来的朋友结婚了还没有要小孩,我的哥哥已经结婚生子,我谈了几场不成功的恋爱,我的妈妈在家里打毛衣补贴家用。
有时候母亲说,你不是喜欢写文章吗,把你的经历写下来。我说,妈妈我写不出来,我不能完成构思,世界上所有的文字对我来说都是词不达意,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太沉重了,我无法抒发自己内心的情感。
几个月前,我做了一次傻事,当时也没有再想留什么遗言,只想着离开。可我又不甘心这样死了,我到母亲跟前:“妈,我吞了药,快带我去医院洗胃。”
出院后,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有了动力,写上了这一大堆乱乱糟糟的东西,只为了排解自己难以抒发之苦,没有其他意思,我的十八年都花在了双相上,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年?
出院以来,我终于有了一点柳暗花明的感受,药物一点点地开始见效,参加了读书分享会,结交了一些新的朋友,工作也有了稳定下来的迹象,在节日收到了几件精致的礼物。

再回首,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抑郁了,千万不要认输,寻求帮助,看医生,去吃药,接受咨询,调整认知。就算没有尊严没有快乐也要活下去,坚持下去。等待药物起效本身也是一种坚持,科学的事交给医生,心灵的事交给自己和爱自己的人。
可能地球上人太多了,老天想要你死,但你不能死,你要斗争,就像我妈妈,十八年来就这样一路陪着我!
相关阅读: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