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看天下实验室
作者|尚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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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D姐。

昨天刚开局，羽生结弦就重重摔在冰面上。起身，又过20秒，他再次摔倒。
2月10日，北京冬奥会自由滑比赛上，伴随着《与天共地》的音乐，羽生结弦猛地抬头，开始了自己的花滑比赛。
15秒后，他丝毫没有犹豫，也不想等待，直接开始了最难的挑战。瘦削的身体跃起，旋转。那是人类从未实现的花滑动作阿克塞尔四周跳（4A）。
只是一瞬间而已，成功了，他将创造历史；失败了，他或许会失去这比赛。
身体旋转着下落，冰刀接触冰面。他忽然重心不稳，摔在冰面。他借着摔倒的动作爬起，迅速调整姿势。接下来是萨霍夫四周跳。他再次摔倒。
2022北京冬奥会花样滑冰男子单人自由滑（图源：视觉中国）
《与天共地》的音乐在继续。那是一部日本大河剧主题曲，主角是战国武将上杉谦信。在杀伐无常、狂争乱斗的战国武将中，谦信被尊称为“军神”。但他追求的并不是胜利。在谦信关于战斗的价值观里，更多的是一种对于美学、牺牲的纠葛。
羽生结弦的比赛也在继续。动作依然流畅、优美，但他知道，自己失败了。败的并不是这次比赛，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4A挑战。
283.21分。羽生结弦以第四名的成绩结束了此次冬奥会的比赛。他没能完成冬奥花滑男单金牌的三连冠。
羽生结弦完赛后等待结果。（图源：视觉中国）
对羽生结弦而言，他本有能力也有机会，拿下这枚金牌——如果他不打没把握的4A之战的话。然而，他还是执拗地向那个极难的动作发起冲击，然后落败。
“守一座守不住的城，打一场打不赢的仗。”这仍然是一场受到人们尊重的失败。人们对这场失败的关注，甚至胜过了这场比赛的冠军。
“比起之前的比赛，这次的4A已经进步了很多。虽然还是会有遗憾的部分，但我已经发挥出了我的全部。”比赛后，羽生结弦接受采访时如是说。他心心念念的，仍然是挑战本身。
不仅仅是天才
完成比赛，离开冰场时，羽生如往常一样弯腰抚摸冰面，再用脸颊去感受抚摸过冰面的双手，向冰面表达感谢。他张着嘴，大口喘着气。
从比赛中获得的盛名，向人类极限挑战的决绝，常让人感受到羽生结弦的强大和坚韧。
羽生结弦抚摸冰面。（图源：视觉中国）
可是，他其实是个病人。
小时候，容貌秀气的羽生结弦总是会被误以为是女孩子，他的叔母说，羽生结弦的运动神经和手长脚长的体型，大概是遗传了妈妈。
从两岁开始，因为哮喘，稍稍跑一会就会开始剧烈咳嗽，有段时间夜晚会咳到睡不着觉。
4岁时，父母想要让羽生结弦通过运动来缓解哮喘。当时，他的姐姐在学滑冰，怀着“年长4岁的姐姐学什么，我也要学什么”的想法，羽生结弦就这样邂逅了滑冰。

当时的老师特别严厉，羽生结弦几乎每次都要被老师轰出冰场，因为他不好好听讲，也不太喜欢训练，上课5分钟左右就开始精神不集中，但是唯独喜欢参加很多观众会来观看的比赛。
6岁时，羽生结弦就特别喜欢俄罗斯“冰王子”叶甫根尼·普鲁申科，他也想像他那样，登上领奖台，把奖杯高高举起，让会场上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四年级的他在千叶新松户冰场举办的“大荣杯”比赛中，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块金牌。他学着偶像的姿势举起奖杯，只是当时的他，穿着孩子气的运动服，笑起来也没有门牙。
叶甫根尼·普鲁申科（图源：视觉中国）
羽生结弦喜欢这样能引人注目的比赛，期待能穿上演出服，但他对训练讨厌得不得了，因为太辛苦，好多次都忍不住想哭出来。
小学四年级，比起滑冰，其实羽生更想打棒球，也曾认真想过是否要做一名专业的棒球运动员。他去询问了父母意见，父亲在听到后，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那就别滑冰了呗，打棒球反而不费钱。”
尊重孩子的自主性一直是羽生父母的教育方针，于是他们也没有干涉。这反而训练了羽生结弦自我思考的习惯和能力。他在辛苦的训练和放弃滑冰之间纠结，最终，还是做出了继续走滑冰这条路的选择。
滑冰是非常花钱的一项运动，必须要有家人的支持。羽生结弦的父亲是中学数学老师，算不上特别富裕，一家人在月租金3000元的房子里过着朴素的生活。为了节约，直到2012年左右，羽生表演用的演出服都是母亲由美亲手缝制的。
为了让儿子纤细的身材在冰场上更加显眼，由美根据设计图纸把钻饰一个一个粘贴在衣服上。她会跟着儿子的每一场比赛，在背后默默提供支持。
在这之后，羽生结弦开始在比赛中展露出自己的能力。小学四年级时，他在全日本花样滑冰新手锦标赛中获得优胜，中学一年级时，在全日本青少年锦标赛拿到第三名。2010年，他作为成人组选手出道，仅在1年后就在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中摘得银牌。
图源：网络
为了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能力，冲出舒适圈，2012年5月，也就是羽生结弦高三那一年，他决定同母亲去往大洋彼岸的加拿大，师从冬奥会花滑金牌运动员金妍儿的教练布莱恩·奥瑟（Brian Orser）。
训练场在多伦多郊区，而直到2018年，六年里，羽生结弦甚至没有去看过附近著名的尼亚加拉瀑布。他的目标很明确——来加拿大，只是为了滑冰。
在日本训练场上，作为优等生的羽生总是被教练作其他选手的示范；在加拿大训练场上，世界级选手云集，这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各方面的不足。他习惯在冰场上近距离观察其他选手的跳跃，在睡觉前，也会看着跳跃视频在大脑里做训练。
对不熟悉的跳跃动作，又找不到感觉，他就完全复制对方成功跳跃的样子和时机，一遍一遍回看录像，让头脑中的意象从像素点很大的模拟信号变得细腻起来，有时候，他会因为兴奋失眠到三点。
哮喘还没有完全治好。花滑运动量极大，他常常需要大口喘息才能正常呼吸。
羽生总是随身带着预防哮喘的药，也有意识地戴着口罩进行短节目的高强度训练，以此来提高心肺功能。
如果跳跃失败了，他会绕着冰场冲刺三周，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在训练中，受伤不可避免，即使因为摔倒导致右脚踝韧带损伤，他还是会在休息两分钟后迅速系好鞋带。
2014年，在花样滑冰大奖赛中国杯的六分钟练习时，羽生和中国队员闫涵意外相撞，倒在地上半分钟都无法起身，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下颚出血加上脑子一片混乱，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痛。他跑去和同样受了伤的闫涵道歉，进行了简单包扎后，头顶着绷带又重新上了赛场。
羽生结弦比赛受伤。（图源：网络）
媒体质疑他是“逞英雄”“不做长远打算”，但当时的他只想着哪怕这场比赛只拿第四、第五，无论如何都要进总决赛。他忍痛结束了4分30秒的比赛，8次起跳，5次摔倒，眼神依旧坚定，最后以237.55的总分排名第二。
表演结束后，队医在他的下颌缝了7针，头上也被缝皮钉钉了3针。得知比赛结果后，羽生结弦才痛哭流涕，如释重负。
训练之外，羽生的学习也没有落下。2013年春天，他从东北高中毕业，升入早稻田大学人间科学部，就读人类情报科的函授课程。或许因为父亲是中学数学老师，羽生的数学科目一直保持着不错的成绩。
在训练之外，父母也很重视他的学习。为了赶上学习进度，他会带上教科书和参考资料，利用比赛间隙机场候机、长途飞行等间隙完成作业。最后，他并不是通过推荐或作为体育特长生入学，而是通过普通入学考试成为了早稻田大学的一员。
羽生结弦在早稻田大学。（图源：网络）
比赛接连不断，羽生花了7年时间才顺利毕业。他的毕业论文《动作捕捉技术在花样滑冰领域的活用和展望》，以自己作为研究对象，带上动作捕捉器进行跳跃，并将跳跃数字化。他试图通过这种AI技术，将原本暧昧的打分规则变得更加客观，被导师称为“足以改变花滑历史的研究”。
人们总喜欢称他为“孤高的天才”。羽生的前教练阿部奈奈美说：“他确实是个天才，但是，绝不仅仅是这样。我觉得他是最努力的那个，他这种努力的方式，可能才是他真正天才的部分吧。”
与脆弱共舞
在从小和羽生一起滑冰的伙伴眼中，羽生体内一直存在着“两面性”——要强的羽生和脆弱的羽生。
即使他现在变得如此有名，脆弱的部分也一直没有消失。他的一位朋友说，“或者说
正因为存在脆弱的一面，才是真正的羽生结弦”。
2011年，3·11东日本大地震发生瞬间，羽生在重灾区仙台的冰场上练习。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大地开始疯狂摇动，17岁的羽生结弦紧紧抓住前辈，一边哭，身体一边抖动。
日本3·11大地震。（图源：视觉中国）
冰面被撕裂，租借冰鞋的棚子嘎吱嘎吱坍塌，剧烈摇晃的声音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羽生结弦手脚并用地逃出冰场，因为在水泥地上行走，冰刀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不舍得丢了它，羽生结弦就用手提着冰鞋继续逃生。
所幸家人全员无事，但是家已经回不去了，全家人在避难所度过了4天时间。这四天里，羽生一直在反问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滑冰吗？
再一次，羽生结弦对自己的事业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大地震在他敏感的心理留下了创伤。训练场地没了，他无法继续滑冰，也找不到滑冰的意义。他觉得，继续花滑表演，还不如去避难所里帮助灾民更有意义。如果离开家乡继续训练，他觉得，这是对灾难中故乡的背叛。
图源：网络
他用姐姐的iPod听着喜欢的音乐，听到“我能做的事情一定谁都能做，那我应该做什么好呢”时，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他思考着，为什么自己的滑冰人生变成这样，为什么偏偏自己要遭遇这种千年一遇的灾害？
即使是地震的恐惧过去之后，这种感情依然支配着他，让他踌躇不前。
“有段时间，我真得想过不再滑冰。我感到很无力，背负着这么痛苦的记忆，还要在冰场上苦战。我想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大地震过去两个月后，羽生结弦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图源：网络
每个人的一生，总有脆弱和想放弃的时刻，羽生结弦也不例外。不过，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把“不想滑冰”都怪罪到地震头上罢了。
母亲打破了这种状态。他的母亲羽生由美是一名普通家庭主妇，她去恳求滑冰联盟和教练，为儿子争取到了练习的机会。
看着母亲为了自己跑来跑去的背影，从那时候开始，羽生开始把“我不是为自己滑冰”挂在嘴边。那句在避难所让他落泪的歌词在他心中也有了答案——或许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滑冰吧。
仙台冰场自然是不能用了，于是羽生追随之前在仙台任教的都筑章一郎，来到东神奈川冰场开始练习。
只是十天没有滑冰，羽生已经做不出跳跃的动作了。肌肉力量变少，大腿内侧也总觉得不太对劲，仔细一看，肌肉全没了。他只能加倍的投入练习，花了大概一个月才差不多恢复之前的肌肉。
也是在那时，羽生开始辗转日本各地参加慈善演出。训练条件艰难，那就把冰演作为练习机会。短短五个月时间里，羽生参加了六十场公演，平均不到三天就一场。
那个夏天，许多粉丝都见证了羽生结弦凭借超乎寻常的斗志，一步步完善自己的演出。即使只是冰演，他还是跳出了四周跳等高难度动作，为观众展示了比赛级的节目。
日本花滑表演赛为地震灾区募捐。（图源：视觉中国）
坚强的羽生结弦，又回来了。
大地震发生前一年，16岁的羽生结弦已经正式升入成人组。初次进入成人组时，他也吃了不少苦头。接连几次比赛没能取得满意的成绩，这让他意识到，成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好受。这种差距不仅是技术方面，更是精神方面的，来自心态上的碾压。
但是升到成人组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对于羽生这种不服输的性格，反而在激励他变得更强。
“我还差得远，但反过来我又为自己还差得远而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还能再多练习练习，还能变得更强。”羽生结弦说，“这种心情，我想一定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拿到奥运金牌的那一天。”
那一天就在他19岁时到来了。2014年的索契冬奥会上，英姿飒爽的短节目《巴黎散步道》，让世界为之惊叹。他打破了世界纪录，成为花样滑冰项目历史上首位短节目分数破百的运动员。
尽管在自由滑一开场就出现两个失误，但羽生还是拿下了奥运首金。从小一直心怀憧憬的奥运金牌梦实现了。
2014年索契冬奥会花样滑冰男单自由滑。（图源：视觉中国）
周围的人还沉浸于奥运夺冠的喜悦中，他却依然想着开场的失误：内结环四周跳和后内点冰三周跳都摔倒了，这让他一下子慌乱无措，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身心都被消极的情绪包裹。这给他留下了不甘的回忆。
羽生结弦迅速投入下一次比赛的训练，“毕竟一次获胜，可能是侥幸，也可能是奇迹。说到底，只有连胜才有意义”。
2018年，平昌冬奥会上，羽生成为66年来第一位蝉联冬奥会男单冠军的花滑选手。他打破19项世界纪录，成为花样滑冰历史上首位同时包揽奥运会、世锦赛、大奖赛总决赛、四大洲锦标赛及世青赛、青年组总决赛所有金牌的选手。
2018年平昌冬奥会奥会花样滑冰男单自由滑。（图源：视觉中国）
被疾病困扰、脆弱的羽生结弦，已经站在顶峰之上。完成职业生涯的金满贯后，他决定在北京冬奥会上冲击冬奥金牌三连冠，更重要的是，完成儿时的另一个梦想——挑战阿克塞尔四周半跳（4A）——他找到了更高的人生目标，这是迄今为止无人能够完成的高难度跳跃。
直到现在，正式比赛时，即便羽生结弦已经如此强大，站在花滑的顶峰，他依然会紧张得身体发颤。他不会特意去保持平常心，甚至特别喜欢和紧张得发颤的身体战斗。在他眼中，比赛真正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如何才能不输给自己的身体，如何努力保持自己的内心去战斗。
“呀，能不能做到呢？”
2月8日，羽生带着《引子与回旋随想曲》现身北京首都体育馆冰场，就在完成第一个后内结环四周跳动作时，他因为卡进冰洞出现了跳空失误，但他迅速调整状态，最终获得男单第八名晋级。
2月8日花样滑冰男单短节目。（图源：视觉中国）
那个曾经拿了索契奥运金牌仍懊悔不已的羽生此时已经平稳了、成熟了很多。他在比赛结束时的采访中打趣说道：“最后的成绩确实有些无可奈何，但不清楚问题出现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今天被冰讨厌了。看来不能日行一善，要日行十善才行。”
作为花滑界的高龄选手，新的世代已经追上来了。虽然也有压力，但羽生结弦很开心于这种新变化。
每个选手都有自己的擅长之处，也有让人羡慕之处。比如金博洋的四周跳、费尔南德兹的稳定性、陈伟群的滑行。正因为有这么多可以向往的长处，两次摘下冬奥会冠军的羽生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站在最高处，原来还可以做得更好。
他会横跨半个冰场扶起摔倒的选手，也会在中国选手不小心把国旗拿反时上前调整。羽生热爱脚下的冰面，在每次入场之前，都会俯下身来轻触冰面，感受不同时空下冰面的不同触感。
羽生结弦帮助金博洋整理拿反的国旗。（图源：网络）
在这一行工作了60年的资深制冰师高桥二男说，整日的冰上作业过程中，自己经常与冰上运动员接触，很多人在现役时期根本不打招呼。“羽生不一样，自己修整冰面时，羽生擦肩而过，一定会对我们低下头鞠躬。这可不是大家都能轻易做到的事啊。”
羽生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比赛前一定要把宾馆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他觉得只有这样，幸运之神才会眷顾自己。
只是这一次，幸运之神，没有站在他这边。2月10日，他的冬奥会4A挑战，只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这也不会是羽生结弦的终点。
当年，11岁的羽生，顶着偶像普鲁申科同款的蘑菇头，对着镜头说，自己的目标是拿下奥运金牌。他马上又害羞地反问刚才的自己：“呀，能不能做到呢？”
他做到了，又两次摘下奥运金牌。然后把目标定在了其他选手都不愿尝试的高度。
“我已经赢得了两块奥运金牌，这次也没想过要达成三连胜，只是想成功做出这个动作。”羽生结弦说，“不管表演如何，不管遇到了多么困难的情况，我已经拼命努力了。我希望看到表演的观众能感受到，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希望这场表演能够留在你心里的某一个角落。”
比赛结束，羽生结弦鞠躬离场。（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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