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编者按: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鲁迅文学奖得主张新颖教授最新力作。围绕黄永玉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展开论述,既是“无愁河”的延续,也是追根溯源。十篇烛照心灵的文字,几代写作者的有情人生。构思新颖,文字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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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沈从文看到黄永玉的文章(节选)
张新颖
在《沈从文与我》(湖南美术出版社,二〇一五年)的新书发布会上,黄永玉谈到,要是他的文章让表叔看了,会如何。“我不晓得他会怎么样说我,如果他说我好我会很开心。我的婶婶讲过我一句好,她说:你的文章撒开了,我不知道怎么把它收回来,结果你把它收回来了。这是婶婶说的话;他的就不知道怎么样了,一个字都没有看到,真是遗憾!”
其实沈从文说过黄永玉的文章,不过不是对黄永玉说的。在文学家沈从文像文物一般“出土”的时期,一九八〇年广州《花城》文艺丛刊出了一个“沈从文专辑”,发表三篇写沈从文的文章,传诵一时,作者是朱光潜、黄苗子和黄永玉,黄永玉的那篇,就是长文《太阳下的风景》。沈从文本人显然是满意这些文章的,他曾经在信里跟人谈起,老朋友朱光潜的文章“只千把字,可写得极有分量”;接着又说,“黄永玉文章别具一格,宜和上月在香港出的《海洋文艺》上我的一篇介绍他木刻文章同看,会明白我们两代的关系多一些,也深刻一些。”
“别具一格”,单就黄永玉而言;紧接着说要两人的文章“同看”,他自己的文章指的是《一个传奇的本事》,也是长文。李辉编《沈从文与我》,汇集黄永玉写沈从文、沈从文写黄永玉及其家世的文字为一册,正是沈从文当年建议“同看”的意思。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品
《太阳下的风景》是一九七九年底写的,比这篇长文长出一倍还多的《这些忧郁的碎屑》是一九八八年沈从文过世之后写的。一贯撒得开风格。前一篇明朗,有趣,甚至那么漫长挫折的两代人经历,也可以比喻为:“把我们这两代表亲拴在一根小小的文化绳子上,像两只可笑的蚂蚱,在崎岖的道路上做着一种逗人的跳跃。”后一篇沉郁之极,哀痛弥漫,却有刺破什么的锐利和力量。
“三十多年来,我时时刻刻想从文表叔会死。”谁能写出这么触目的一句话?忧伤、尖锐、真实到可怕的程度。这一句话里面有多少说得出和说不出的东西?要体会这句话的分量,得清楚和懂得沈从文的后半生。黄永玉是见证者,是身边的亲人,他的沉痛只此一句,就让人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黄永玉自己也是从那段历史中走过来的人,他懂得时代和他表叔之间的格格不入,往简单里说,也就是一句大白话:“大家那么忙,谁有空去注意你细致的感情呢?”
也正因此,那些和“史诗时代”格格不入的“细致感情”,才显得“壮怀激烈”。
“壮怀激烈”这个词大概很难用到沈从文身上,黄永玉文章里出现这个词,也不是说沈从文;可是,还真是觉得,用在沈从文身上也特别恰切。
黄永玉写老一辈的交谊,说杨振声、巴金、金岳霖、朱光潜、李健吾……他们难得到沈从文这里来,来了清茶一杯,端坐半天,淡雅,委婉,“但往往令我这个晚辈感觉到他们友谊的壮怀激烈。”——那样的时代,他们各自的处境,这一些温暖的慰藉,可不就是“壮怀激烈”。
一九七一年六月,下放在河北磁县军垦农场的黄永玉,意外地收到下放在湖北咸宁双溪的沈从文寄来的小说《来的是谁?》,还有一封信。小说和信都没有收入《沈从文全集》。这八千多字的小说,写的是黄家前传,黄永玉家世中不为人知的神秘部分,作为一部大作品的引子。这部大作品没有写出来,从信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相关的信息和这位老人的构思:
照你前信建议,试来用部分时间写点“家史并地方志”看看……但这个引子,你那么大人看来,也就会吃一惊,“这可是真的?”“主要点就是真的。”好在这以下不是重点,重点将是近百年地方的悲剧和近似喜剧的悲剧,因为十分现实,即有近万的家乡人,已在这个历史过程中死光了。你我家里都摊了一份。
前五章,第一章“盘古开天地”说起,“从近年实物出土写下去”;第二章是二百年前为什么原因如何建立这个小小石头城;第三、四章叙述这么一个小地方,为什么会出那么多人,总督、道尹、翰林、总理、日本士官生、保定生,还有许多庙宇,许多祠堂;第五章叙述辛亥以前社会种种。假定可写十六章到二十章。近七十岁的人,在下放的环境中,沈从文自己也没有确定的信心能完成这么庞大的设想。
这些年,黄永玉几乎全身心投入写作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这部作品从一个意义上未尝不可以看作,既是沈从文文革中开了个头的黄家家史和地方志作品的延续,也是更早以前《一个传奇的本事》的延续。沈从文抗战后写《一个传奇的本事》,本为介绍黄永玉的木刻,写的主要却是黄永玉的父母和家乡的历史事情,关于黄永玉倒没有怎么叙述。那么,接下来——这中间隔了好几十年——黄永玉就自己来写自己。
这漫长的写作过程,同时也是与表叔漫长的对话过程。他一次又一次无限遗憾地表示,要是表叔能看到,会出现什么样的情景。他想象表叔会加批注,会改,批注和改写会很长很长,长过他自己的文字。写作,也是唤回表叔与自己对话的方式。
布罗茨基曾经斩截地说:一个人写作时,“他最直接的对象并非他的同辈,更不是其后代,而是其先驱。是那些给了他语言的人,是那些给了他形式的人。”(《致贺拉斯书》)黄永玉与他的表叔之间的关联,当然更超出了语言和形式。
沈从文与黄永玉    “一九五〇年摄于北京沙滩中老胡同北大教授宿舍  摄影者冯至先生“
要是沈从文看到黄永玉的文章,这个假设,却有着极其现实的重要性,不是对于已逝的人,而是对于活着的人,对于活着还要写作的人。
这个假设,不是要一个答案,来解决这个问题,从而结束这个假设。而是,活着的人把它展开,用写作把它展开,并持续地伴随着写作。它成为写作的启发、推动、支持、监督、对话,它变成了写作的动力机制中特殊的重要因素。
沈从文刚刚去世后的那些日子,黄永玉在香港写《这些忧郁的碎屑》,这不是一篇普通的悼亡之作,他一次又一次在文中说,“从文表叔死了”,“表叔真的死了”,可是从他心中呈现到他笔下的那些忧郁的碎屑,抵抗着死亡和消失。从此,他开始了对表叔不能停止的怀念。
去年八月,黄永玉整九十岁生日那天,李辉带我去顺义黄先生住处参加一个小型聚会,一见面,黄先生就对我说:“你写的《沈从文的后半生》,事情我大都知道,但还是停不下来,停不下来,读到天亮,读完了。”
——在“停不下来”的怀念里,他的写作就成为唤回沈从文的方式。不论是写沈从文,还是写自己,还是写其他,他想象中最直接的读者对象,是他的前辈们,一个又一个人影在他眼前,心中,在他意识里明亮的地方或潜隐的深处,其中必定有,他的表叔沈从文。
内容简介
本书收录作者张新颖的十篇评论及随笔。“要是沈从文看到黄永玉的文章,这个假设,却有着极其现实的重要性,不是对于已逝的人,而是对于活着的人,对于活着还要写作的人。”作者从这个假设出发,围绕《无愁河》展开论述。
黄永玉,这位老人回望生命的来路,在“停不下来”的怀念里,写作成为唤回沈从文的方式。他想象中最直接的读者对象,是逝去的前辈与友人;而这条“无愁河”,同样滋养着后辈的读者,他们带着从中获得的信息,一步步走向健康的生活。它潜藏着一股成就人的力量。

他两岁多,坐在窗台上
推荐理由
1.十篇随笔
十篇文章紧扣“无愁河”这一主线,展开历史长河般的画卷,讲述几代写作者的有情人生。有张新颖与黄永玉的对谈、有黄永玉的插画、有围绕《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随感、有对昔日同窗友人的追忆。在不同层面、不同维度,烘托出“无愁河”这一强大传统的影响力。
2.一种呼应
时空情感,如相晤对。《无愁河》是一部献给几位逝者的书,他们有不少东西融入作家黄永玉的生命。同样,《无愁河》不断把能量传递给读者,读者吸收变成自身的养分,感受它“潜藏着一股成就人的力量”。于是,这个读者和这部作品,建立起一种非同寻常的交流关系。《要是沈从文看到黄永玉的文章》,可以说写的就是这种关系。
黄永玉画的周毅,二〇一四年
3.传奇延续
《要是沈从文看到黄永玉的文章》,是继《沈从文的后半生》《沈从文的前半生》《九个人》后的精彩传记。进一步的是,这部作品的主角不再局限于一个人,而是“无愁河”这一强大传统本身——爱、怜悯、感恩。这一传统下,本书探讨几代写作者与其所身处的时代的关系,以及他们在不同时代背景下激发出来的智慧和能量。
4.依然有情
在沈从文看来,“有情”即必由痛苦方能成熟积聚的情——这个情即深入的体会,深至的爱,以及透过事功以上的理解与认识。而黄永玉对事物多情的、过目不忘的感受,他的绘画与文学创作,恰恰生动而丰富地诠释了“有情”。沈从文和黄永玉这两代人,在精神实质上并非判然两条道路,更似是两股支流,汇入一条“有情”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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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新颖,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主要作品有:现代文学研究著作《二十世纪上半期中国文学的现代意识》、《沈从文的后半生》、;当代文学批评集《栖居与游牧之地》、《双重见证》;随笔集《九个人》、《沙粒集》;诗集《在词语中间》等。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鲁迅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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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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