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穿行在多元宇宙，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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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道出了人生的多元宇宙

文/杨逍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许多人可能是从春晚的《忆江南》知道这首词的。这首《行香子》是苏轼于熙宁六年，游览富春江上的七里濑时写的一首词。这里是东汉严子陵隐居钓鱼的地方。

严子陵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同学。刘秀登极以后，召他做官。晚上两人同榻叙旧，严子陵把腿搭在刘秀的肚皮上，让皇帝找回了做普通人的感觉，然后无反顾地回了老家。刘秀后来又派人去找，人们发现严子陵反穿着羊皮袄，在富春江上钓鱼呢。

严子陵是个识趣的人，他知道刘秀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自己既然还想保留那一点自在的天真，还是不当这个官为好，省却诸多羁绊。后代读书人对严子陵很是敬佩。有书生进京赶考，路过钓台，写了一首诗：

君为名利隐，我为名利来。

羞见先生面，夜半过钓台。

范仲淹也在《严先生祠堂记》中写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但是也有人认为严子陵虽然藐视富贵，但是却沽名钓誉，他不爱官，他爱的是虚名。比如有人写诗说：

一袭羊裘便有心，

虚名传诵到如今。

当时若着蓑衣去，

烟水茫茫何处寻？

你严子陵如果真是想归隐，何必反穿个皮袄呢，你若是穿个蓑衣，那就跟富春江上千百个渔翁一样，谁又找得着你？你是故意留名，沽名钓誉！可见“杠精”自古有之，严子陵是不屑一辩的。

富春江图源网络

唐人很向往严子陵的人生。比如李白，虽然他说什么“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才是他的本心。比李白小20岁的李泌，在辅佐唐肃宗收复长安洛阳之后，立即把严子陵的故事重演了一遍。他煞有介事地学严子陵的样子，也把腿架在皇帝肚皮上，第二天坚决要求继续做他的道士，而不是当大唐中兴的功臣。

李泌以后，严子陵的故事成了绝唱。“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在尝到诸般人生况味之后，到宋代，人们终于知道，严子陵的故事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人世间已经不存在什么理想人生。隐无可隐，退无可退。因此苏轼说“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严子陵千古高风也好，只图虚名也好，终归是一场梦罢了。

曾经读过一篇散文《远与近》。是说一个火车司机，一直重复同一个线路。当他路过一个美丽的小村落时，铁路旁一个小房舍外总是站着母女俩向飞驰而过的火车挥手。那母亲很年轻，女儿很小，缠着她的裙子。渐渐地女儿长大了，她们仍然向着飞驰的火车挥手致意。

二十年后，司机退休了。他决定去找她们，因为他的人生早已和这母女俩交融在一起了，他想和她们分享火车上看到的美景，畅谈过去的美好时光。

当他敲开门时，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他一眼认出这正是那个向他挥手的人。他立即后悔此行，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枯萎、消瘦，皮肤憔悴、灰黄，从前在她挥手之间时，他想象这个人女人一定是勇敢、坦率、热情的，想不到她是这样一个冰冷的人。他结结巴巴地说出来意，那妇人只是带着疑惑、冷漠、迟钝的眼光看着他。

待他生硬地道别之后，他才发现，二十多年来铁路带给他的所有远景、希望，和美好的小天地中的幻想，全都一去不返，永不再来了。那只是一场梦而已。

这可怜的老司机一直没有醒悟，人活在多元宇宙之中。

远山长，这是艺术宇宙，是静观欣赏的态度。

云山乱，这是现实宇宙，是躬身入局的态度。

晓山青，这是哲学宇宙，是旷达自适的态度。

那个小小的房舍，和挥手的母女俩，是只应该欣赏旁观的，可是待他进入她们的生活，则和心中的理想境地大相径庭。

远看全是神仙境界，近看都是人间苦难。

人不应该活在单一宇宙之中，一个健全的人一定是活在多元宇宙。

而且这些宇宙并不互相冲突。

比如科学宇宙，评判价值只能是真伪，而不是道德宇宙的善恶。

艺术宇宙，评判价值是美丑，同样不能用善恶来衡量。总不能用宋徽宗的昏聩来否定他的书画，或者否定他蹴鞠的技艺，总不能用钢琴家的私生活来谴责他的音乐。

这种蠢事古人干了很多，比如苏东坡，被列入元祐党人之后，他的诗集不许刊印，他的书法碑刻被砸毁。

苏东坡之所以倒霉，就因为一些人用现实宇宙来谴责和入侵艺术宇宙。黄庭坚的被贬，同样是他早年写了太多抗暴诗。秦观的颠沛流离，更是因为他与歌女过从甚密，写了很多婉约词，这些词今天人们一直在传诵。

苏门没有门，他们只是三观接近的一群文人，除了命运有共同点，艺术风格全然不同。

艺术反映现实、观照现实，同时也必定超现实，如果用现实框起来，则不必有文学，不必有诗歌，不必有绘画和音乐。

苏东坡的可贵，在于他同时生活在多元宇宙之中。他是大艺术家，他笔下当然少不了“远山长”，但是他并不满足当一个看客。在写这首词时，他还没有那么多亲身体验。他因对新法有些不同意见，给皇帝上了万言书，被王安石所不容，外放到杭州当通判。这是个很轻松自在的职位，多跟和尚喝酒作诗，几年以后顺理成章当个知州，不是挺好吗？可是做人的良知让他写了那么多抗暴诗，他刺贪刺虐刺暴，画人画鬼画骨，专拣人不爱听的说，几年以后乌台诗案东窗事发，此后贬谪、升官、一贬再贬，像坐过山车一样，那时候他才会更深刻地体会到“云山之乱”呢。不管怎样，生活还将继续，第二天破晓，眼前仍是青山多妩媚，青山见你应如是，人与山相看两不厌，人生每天有这般期待，生命就决不会枯索。

如果说苏东坡早年的这首词安排了自己的后半生，那是一点也不假的。

互联网上的诸多争端，都是源于多元宇宙的混淆。

用道德宇宙去挤压现实宇宙、艺术宇宙、科学宇宙，是一件廉价而威力极大的武器。

比如张文宏的科学宇宙，就被道德宇宙骂得体无完肤。

恶意返乡，是牛年道德宇宙词库中增添的最后一个新词。

狗咬人拒不道歉，令契诃夫的艺术宇宙有了新的素材。

望父成龙，是哲学宇宙的新发明，代表了一些年轻朋友的人生观。

现实宇宙必不可少，超现实的艺术宇宙同样不可或缺。

人都有欣赏的需要。大年初一看足球，无非是希望自己的球队带来欢乐，结果却输给了越南。既然足球的远山无从欣赏，人们只好把目光转向现实，结果发现了足球的“云山之乱”，乱云飞渡，波诡云谲，乱得一塌糊涂。中国男足显然深陷于狭窄的宇宙空间，自从米卢带着范志毅们摸了一下快乐足球的鼻子，此后踢球者从未享受到足球的快乐。如果不能还给足球游戏属性，那么下一步输给柬埔寨缅甸斯里兰卡，都是有可能的。

用单一宇宙去解释一切，本是一种不健全。和一个不健全的人拌嘴，健全的人第一赢不了，第二赢了也不快活。

人们普遍希望在现实宇宙中寻找慰藉，却不知道艺术宇宙、科学宇宙、哲学宇宙让人精神明亮。

如今现实宇宙的特点是闹得慌，云山乱，说得太雅，用白话来解释，叫做东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五只眼，远看以为是武林高手，近看全是桃谷六仙。

虎年惟愿远离垃圾词汇，因为它们有害健康。

昨日立春，早起推窗一看，西山已经朗润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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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逍，用毛笔写字，用键盘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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