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有多么是非不分，才会认为一个精神病人被当成泄欲和生育的机器，视为她最好的归宿？
1.
春节大假都快过去了，我们依然没有等到丰县的第三份通报。它也许很快就来，也许永远也不会来。对丰县当地来说，第三份通报确实很难写，是要花一些时间费一些思量的。事情曝光之初，当地很快发布了第一份和第二份通报。第一份通报中，他们说，这个被铁链锁住的女人是当地人，这意味着双方家庭知根知底，这桩婚姻不仅当有任何问题，还透着令人兴奋的正能量，一举实现了解决大龄男子婚姻问题和智障女找到归宿的双赢。
但对于这名女子家住何处，娘家人在哪等问题的语焉不详，很快暴露了官方通报的草率，紧接着第二份通报出台，又说这名女子是董某民在两县交界处“捡”来的，但婚姻合法，至于8个孩子的问题，相关部门已经采取了措施，只是董某民因为某种原因避孕失败。然后用了大量篇幅，介绍了政府对这个家庭的救助。言外之意，我们尽力了。
非常失败的公关。政府通报如此快的打脸，非常罕见，也表明至始至终，当地政府都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他们只想灭火，不想救人，或者说在他们眼里，没有人需要救助，一切都很正常。也难怪，公开资料显示，上世纪80、90年代，徐州地区拐卖外地妇女解决农村老光棍乃是一时风尚，仅1986至1989年，徐州六个县有48100名被拐来的妇女，其中最小的才13岁。有个叫牛楼村的，全村已婚青年妇女中，有2/3是被拐卖来的。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但我们不是生活在历史中，当地的冷漠和敷衍，点燃了公众的怒火，在互联网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即便是春节的喜悦气氛也没有冲谈半分，无数人在网上质问：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来自哪里？她是怎么疯的，有没有被拐卖？她到底是董某民“捡来的”，还是买来的，有没有被暴力虐待？每一个疑问，对这个5G时代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耻。
2.
客观地说，当地虽然沉默不语，但这个春节他们并没有闲着，甚至比往年来得更繁忙一些。不少网友驾车来到当地，试图看望一下那个被铁链锁住的女人，了解一下事情的进展。但是他们发现根本进不去，当地政府已经组织了大量工作人员，将董集村围了水泄不通，任何外地人都不得入内，已经入住的人，则被强制退房。这一幕让人想起了张杨导演《盲山》里的画面，唯一不同的是，《盲山》里的警察是来解救被拐妇女的，而现在警察正在围堵前来施以援手的网友。
40年了……真是一言难尽。40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无法改变一根铁链的冰凉。将近40年前的1984年，许海峰在洛杉机奥运会上夺得中国第一块奥运金牌，这块金牌不仅标志中国体育开始崛起，也标志着中国的崛起，我们在2008年成功举办了夏季奥运会，又在今年举办了冬季奥运会。体育与国运和国力有着高度相关性，东京如此，汉城如此，北京也如此。
所以有人说，此生无悔入华夏。生在这样的中国，你怎能不热泪盈眶？你又怎能不热爱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感到骄傲和自豪？又能不能心里阳光一点，多看看美好的事物，少说一点不好的事情。比如这个铁链女的事情，虽然故事很凄凉，但结局是好的，所以从大局观上看，整体是好的。并且政府已经做得很好了，给了这个家庭很多帮助，帮他们脱贫，有着衣食温饱。不然呢？把那个男人抓起来，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了丈夫，一个好好的家就破碎了，于心何忍？
还有人脑洞大开，说这个女人会英语，且来路不明，可能是美国派来的间谍，潜伏20年完全是苦肉计，就是为了给中国抹黑。这可能是个段子，但未必与很多人的逻辑没有相通之处，那就是凡是不好的，都是别有用心的。
3.
我认为，爱国分两种，一种是永远热泪盈眶，一种是偶尔热泪盈眶。两者的区别就是，永远热泪盈眶的人是没有前奏就先湿了，容易被泪水模糊视线，看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而偶尔热泪盈眶的人则是真正心有触动。铁链女事件，永热眶的人看到圆满、稳定、低保，不管怎么样，总是一个家，农村老汉有了媳妇，精神病女有了依靠，吃穿不愁，都是满满的正能量。而只有偶热眶的人才能看到铁链、冷饭、单衣和拔掉的牙齿，以及背后所有的暴力与罪恶。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并不怎么关心冬奥会，甚至说没有，但却一直关心丰县那个锁链女的悲惨人生。不是我有多么善良，而是因为我非常清楚，如果冬奥会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但那个可怜女人与你有一定的关系。按照罗尔斯的“无知之幕”的理论，让你来设计一个社会，你会让冬奥会和铁链女并存吗？你不会，因为幕布打开，你不知道你会是谁。把历届奥运冠军男女都加上，和被拐卖妇女对比一下，你成为谷爱凌、武大靖的概率，远远低于铁链女。
设身处地想，我其实非常理解丰县的进退两难。不管吧，汹涌的民意找不到出口。管吧，又是一系列的麻烦，8个孩子怎么办，精神病女子怎么办，都得政府花钱养起来。一个两个好办，一万两万呢？没有这笔开支。
这是经济账，已经有人说过，但其实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旦深究起来，就必然得承认失职，失职就意味着要问责，而一旦问责，打击面就太广了，很多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个口子能开吗？我们的很多冤假错案，比如著名的呼格案，不是没有真相，而是纠错的成本太高了，改正的阻力太大了。
4.
但是千难万难，都不能坐视罪恶的发生不管，更不能理所当然让罪恶继续发生下去。铁链女过着比畜生好不了多少的非人生活，一个接一个生孩子，即便没有证据，也知道这中间肯定有殴打和强迫。即便没有暴力，这样对待一个患精神病的女人也是极不道的行为。
这也是我不愿意称她为8个孩子的母亲的原因，这一点，因为她大儿子的举报，变得更加强烈。说她是母亲，就意味着要承认她的丈夫，但她有妻子的尊严，有母亲的待遇吗？以她身处的环境而言，说她生活在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请问我们是有多么健忘，才会忘记她曾经遭遇的虐待，肉体上的和精神上的？
请问我们是有多么是非不分，才会觉得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既然伤害已经不可逆转，不如过去就让它过去，认为一个精神病人被当成泄欲和生育的机器，视为她最好的归宿？
请问我们是有多么扭曲和麻木，才会真正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家庭和正常的婚姻，甚至看出了正能量，把一个农村老汉解决单身问题，凌架于一个女人的自由和尊严之上？难道我们要化腐败为神奇，再唱一曲《嫁给大山的女人》？
铁链女被拳头打傻了、打服了，难道所有人都被打傻了、打服了，打得精神异常了？
5.
极为讽刺的是，那个叫董志民的人，已经开始接商务了。他在抖音开通了账号，大肆宣扬自己的生男秘方。各路妖魔鬼怪纷纷找上门来，找他代言，与他合影，有婚庆公司的美女主持，有装饰公司的老总……面对镜头，董志民侃侃而谈，俨然已经是丰县的社会贤达。
老舍说，我想写一出悲剧，里面却充满了无耻的笑声。
丰县不是法外之地。犯错了就要改正，发生了就要勇敢面对，哪怕难堪，这也是挽回公信力的唯一办法。公安、民政、妇联、法院、检察院……所有部门都应该行动起来，成立最高级别的调查组，彻查真相，公布真相，该问责的问责，该法办的法办。
冬奥会的烟花是那么得绚烂壮丽，要有配得上它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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