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自己会决定什么时候完成的。”
文 / 呦呦鹿鸣
今天大年初一,彼此关心的人们祝福着彼此。
和诸君一样,我也收到了不少私信,大多数都是共欢新岁的互动,仿佛空气也温暖起来。
其中,有这么一条,虽然很长,五百多字,却像烙铁一样,滚烫烫地在我身上烙出一个印:
【文字版:】
“黄老师,过年了,祝福的话我觉得不可控的,所以就不说了,想和您说说这两年的一些心路历程
刚开始得病时候总有种怨天尤人的感觉,觉得自己按照社会标准在活着但是却被命运抛弃了。所以当时相互宝事情出来,写那篇文章时其实带着很大怨气,给您发过去完全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也没想过会这么快得到回应。
其实,钱是次要的,很多是感觉到了失望与愤怒,没想到您能这么快回应与支持,当时毕竟全网都在喊马云爸爸。这件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可是还有人对您进行攻击。我是受益人,给您添加了麻烦,感谢都不知道用什么表达,当时就是决定以后就当您的脑残粉了。
以前老师会说一句话:做事情选择那条难的路走,我一直不理解,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这不是反着来吗?后来才发现,创造美好很难,而去毁灭很简单,人性的恶一句话就体现了;可是,体现人性的包容、理解、爱,需要付出,需要支持,需要勇气,甚至会受到伤害,好难,可是我在您身上看到了这些品质。
曾经我被黑暗吞没时候,是您这样的人用自己光芒把我捞出来。我在想,回报您们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力所能及下去帮助别人。虽然做不到您那样以天下百姓为己任,但至少能做到身边人事,遇到的能帮一个,就帮一个
您的善意影响了这么多人,同样我也相信他们和我一样,把这种善良播散出去。”
这则大年初一的来信,两次提及“受攻击、伤害”,读者诸君可能会觉得诧异,为什么呢?可能吗?可惜,现实每每如此荒谬。举个例子,比如,同样也是今天大年初一,我在后台还接到这类短信,直接辱骂(好在同时还有读者在同一时点以一句“过年好”抵消)
也有阴恻恻地咒我家里出事让我“节哀”的:
诸如此类,不堪入目。
在这些咒骂、辱骂声中,就越发觉得开头那段五百字是多么真切而痛彻的感悟:“创造美好很难,而去毁灭很简单,人性的恶一句话就体现了;可是,体现人性的包容、理解、爱,需要付出,需要支持,需要勇气,甚至会受到伤害,好难……”
我还好,每天都在心理建设。得到多少爱,就会得到多少恨;得到多少支持,就要准备迎接多少打击。既然我得到了最坚定的朋友,凭什么不忍受最恶毒的敌人。那些被文章刺痛的团团伙伙,那些被惊醒的蠢人,那些装睡的人、那些促狭妒忌的人……甚至,有些人,就是喜欢将美好的事物毁灭,即便对自己毫无好处,甚至直接有利于自己、帮助自己的美好事物。
当然,我们最主要的视线,还是聚焦于自己的朋友们。
与开头这位读者的交集开始于两年之前。2019年4月,她确诊了一种癌症(宫颈乳头状鳞状细胞癌)。治病花费巨大,好在,她之前购买了一些保险,并加入了支付宝的相互宝大病互助计划。不料,理赔中却遭遇许多不必要的困难。我并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对她的叙述进行核实,并做一些文字整理,在6月19日发布了一篇“读者来信”。支付宝方面看到后,当天派工作人员从北京赶到河南,登门道歉,在次日正式回复呦呦鹿鸣表示:“我们看到了文章下面的评论,那些批评和建议让我们惭愧,那些高度的信任和包容更让我们深感责任重大”,对个案进行复盘,并将所有理赔案件一并核查,梳理流程中确实发现问题,将全力改进。(相关文章:相互宝:对呦呦鹿鸣报道的回复》)
这是一个平台与用户良性互动的案例。我与这位读者的故事止步于此,迄今并未谋面。
就在三天前,2022年1月28日,“相互宝”停止运行。它留下了用户超过1亿人、救助患病成员18万人的数据。这是一个壮观的人造景观,但是,也许历史更应该记住:在2019年时,他们没有选择冷漠,而是积极响应、改进,传递了信心,消解了用户的怨气与失望,将希望与信心重新点燃,如今,亲历此事的人决心选择“最难的那条路”,去帮助身边的人。
这才是“相互宝”这个历史产品给这个时代留下的最宝贵财富:善的传递
来信中提到的“做事情选择那条难的路走”,是一句名言,最早的出处是法国导演Eric Valli 的电影《喜马拉雅》(1999年):“当你眼前有两条路时,选择最难的那一条。”(Eric还拍了纪录片《迁徙的鸟》,与《微观世界》《喜马拉雅》合为“天地人三部曲”。
在收到来信后,我在初一上午重温了一遍这部电影。
藏人村庄里的首领名叫霆雷,他将要带领牦牛队翻越雪山运盐。可是他太老了,需要年轻人帮忙,于是来到山中寺庙找二儿子诺布。可是,诺布8岁就被父亲送到这里修行,他成为了出色的唐卡画家和喇嘛,却因为没有体力劳动习惯而文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去翻越大雪山,将是九死一生。
他拒绝了父亲。
当父亲出发时,诺布出现了。默默地跟上了队伍,临时学习运输技能,帮助父亲。在一个夜晚,星空之下,霆雷问儿子:“为什么又来了?”诺布说:“当您离开寺庙走出大门时,我想起了老师的一句话:“如果你要选择一条路去走,那么就选最难的一条。”
霆雷如此坚定,当族人动摇要后退时,他说,“真正的多波人,是不会回头的。”“我是霆雷,我会征服雪山的!”“如果现在回头,我们终生都将感觉到羞耻。”村民们相信并亲眼所见:“他高喊的时候,人和野兽都要低头行走。”
在接近终点时,父亲霆雷体力衰竭,选择留在高山等待死亡的到来,在这之前,他成功带领族人避开了暴风雪,并选定了新的首领,完成了传承。与其说他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还不如说这是人生的顶点。而儿子诺布呢,他目睹了路上荡人心弦的故事,并将故事画成了作品,完成了自己的修行。
《喜马拉雅》诺布喇嘛的唐卡画作(局部)
这是一部电影,但却不仅仅是电影。
电影里的小村落多波,是导演Eric Valli在徒步喜马拉雅时发现的原始村落。当时,Eric是一位多次获得世界新闻摄影比赛奖(荷赛)的摄影师,他就此在这个村里住下来,一住就是好多年。在接受作家尔尼访问时,导演说,他与村里的首领霆雷结为好友,有一次,他向霆雷询问生活中自己面对选择的困惑。“他告诉我说,‘任何时候当你眼前有两条路时,总是选择最难的那一条,因为最难的那一条路会压迫出最好的自己。’”
尔尼记录说:很多年后,Eric说到这句话仍双眼发亮,“最难”两个字仿佛给他带来了活着的力量,突然他站起来,挥舞双手,大声说道,“于是我就在想,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你不给予你的全部,你不实现你的梦想,如果你不去尝试,还有什么意义?就像在面对无数自然人为的困难的情况下,我和我的团队完成这部电影。”
“最难的一条路”就是这样进入电影的。电影的一开头,是霆雷大儿子的死亡,而这位年轻头领的死,是因为他想选择一条近路。
电影里的演员全部都是那个小村的村民,他们只是再现真实的自己。包括诺布,确实也是首领霆雷的儿子,确实也是寺庙里画唐卡的喇嘛,而且这位喇嘛画了一幅多波村的生活画卷,现在就挂在导演Eric家的客厅里。
所以,这是一部电影,但也不是一部电影。面对一群生活在最恶劣自然条件下的人,导演进行了一次精神情境的真实考察。
看起来,这里的人生存得极为卑微。他们史诗般的壮举,换回的仅仅是一些大麦,但是,这个旅途,却在诠释着人类一个至高且深邃的意义:生命。
我们真正理解生命吗?生而为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寺庙里时,诺布说:“壁画自己会决定什么时候完成的。”确实,在他亲自走完了这个雪山旅程,一幅新壁画自然而然地完成了,散发着一种真实而独特的美。
对他来说,选择“最难的那条路”,才是正确的。
《喜马拉雅》剧照
写了这么多,是因为我很高兴:终于有读者在来信中引用这句话,并准备身体力行。“选最难的那条路”一直也是我的理念。如果细细琢磨,我想朋友们一定会发现:“日拱一卒,只为苍生说人话”里的每个词,以及呦呦鹿鸣的每一篇文章,都对应着难与易的选择。
总是“不合时宜”,总是得不偿失,每每“自绝于富贵”(经常还是巨额的),显得浑身冒傻气,于是,经常有朋友会问我“你图什么?”
其实答案就在这里。我现在才41岁,还有很多光阴可供悉心度过,如果在走到终点时,我可以由衷地感叹这一路山河壮美,感叹“生而为人既美且好”……那场景是不是很棒?
反过来看,或许,金光闪闪的捷径,反而才是最长的弯路。  
20220201年初一,呦呦鹿鸣
后台的赞赏悄悄话、留言祝福无法一一回复,请诸君见谅,呦呦鹿鸣只有我一个人。每一条我都认真阅读了,许多还单独存下来了,经常回头看,补充原力。感谢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挂念和支持,向读者诸君拜年在此祝福诸君:虎年吉祥、虎虎生威、阖家幸福、寸寸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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