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年没有回家过春节了。2014年驻外,2019年卸任回国,期间只回国过过一次春节,卸任回国后,赶上疫情暴发,再加上各种工作安排,一直无法离京,所以,算起来,8年中只真真正正回家过过一次春节。

春节最让人怀念的,不是年三十的一顿年夜饭,也不是一台电视晚会,我觉得它最让人怀念的是一种期待,并为这种期待而进行的绵长的准备。在中国东北的农村,一过入腊月,各家各户就开始为筹备春节忙碌起来。小时候,一到腊月,父母几乎是每周都要到镇上去赶集,采办各种过年用的食材和物件,这周买鞭炮、下周买鱼、下下周买菜和水果、下下下周买糖和干果……赶集回来,总以为东西已经买全了,却发现还是少了几样,于是就一次次往返,哪怕遇上寒潮与大雪。
虽然过年有一句耳熟能详的顺口溜: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但没有谁家会一板一眼地按照这个节奏去机械地执行。我们四里八乡的春节,从杀猪开始,我很小的时候杀猪一般都是接近年根儿,但最近十多年这事提前到了元旦前后,这样就能保证一个冬天都能有肉吃。
进入腊月二十,家里开始忙碌起来,首先是要磨豆腐,每个村里只有一台磨豆腐的机器,做豆腐的人会根据时间安排,通知来豆腐的时间。家里会早早把黄豆泡好,等待他的到来。豆腐匠拉着机器,挨家挨户地开动机器,随着轰鸣的声音,黄豆变成了洁白的豆浆,再放入卤水,使其凝固,最终压制成块。做好的满满一大筐豆腐,有的要用盐腌制起来存放,有的要切成块,用油炸出来,这都是为了便于保存。
做完豆腐之后,就要开始准备炸丸子,菜丸子、套环、地瓜丸子等,也是要炸几大盆,腊月里的人有点像为过冬而准备食物的蚂蚁,所有的东西都要往多了准备,谁也不会只炸一盘丸子,或者只做一块豆腐。
接下来的几道关键的工作就是烀猪肉、杀鸡、蒸豆包、蒸年糕、蒸馒头,这些并没有先后顺序,全凭家庭主妇的安排。腊月二十四五六这几天,走进每家的厨房,都是大团大团的蒸汽,都是蒸各种面食时从锅盖沿处冒出来的。当然,并没有什么规矩是一成不变的,十几年前,我的家乡又开始在过年前增加了一道包粽子的风俗,因为方言中“粽”和挣钱的“挣”同音,新年吃粽子,寓意是来年能挣到钱。
在我看来,全家人一起为过年而忙忙碌碌进行准备的过程,是最让人开心难忘的。至于大年三十的一顿午饭或者晚饭,抑或是初一的酒席,只是这个过程的一个必然结果,反倒显得平淡。
然而,现在谁还能有一整个腊月这样完整的休息时间来准备过年呢?大家在城里忙忙碌碌,春节只有7天假期,去程1天,回程1天,到了老家直接享受了父母准备好的劳动果实,没几天就又得打道回府。一切都匆匆忙忙。
春节,说到底是一个农业社会的产业,是人们在寒冷的冬天用一个月的准备来慰劳过去一年的辛苦。过去物资的贫乏更加剧了对过年丰盛的期盼。在农业社会,冬天不适宜耕作,有大把时间可以准备过节。但进入工业社会和现代化社会之后,时间成了最大的奢侈品,工业生产线可以一年四季不停。置办年货,楼下超市几分钟就可以全部搞定。放了几天春节假,返乡的人完全无法真正放松下来,根本无法和农耕社会春种秋收冬藏的节奏同频共振。所以,年味越来越淡,就成了人们的共同感受。
最近几年,烟花被禁止,更加冲淡了春节最后的仪式感。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的一个节日,它与外国节日庆祝方式最大的不同,就是放烟花。有人说春节是团圆的节日,但西方的圣诞节、中东的开斋节同样是团圆的节日;有人说春节是大吃大喝享受传统美食的节日,但外国人过节同样是在享受传统美食,正如圣诞节的火鸡和开斋节的羊肉。除了这些共通性,每个节日都有独特的庆祝方式,比如圣诞节的圣诞树,犹太住棚节的住棚屋等等,于春节的庆祝形式而言,最能体验它独特之处的,就是放烟花,这是它区别于世界其他国家节日最重要的庆祝方式。如今,放烟花也被禁止,这个节就更加显得寡淡。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经历从农业社会到工作社会的过渡,基因中还保留了对儿时春节的一些美好回忆。等到我们的孩子——在工业化都市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一代成长起来之后,不知道他们对于春节是否还会有什么独特的记忆,不要说什么为过个年而准备一整个腊月这样的仪式感, 恐怕就连除夕夜放烟花这样的习俗,恐怕也只能在博物馆的展品中略知一二吧。
即便如此,我依然要提前祝您: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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