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编辑赛赛。
说一个明天就会让老板炒我鱿鱼的事情:过去一个月里,我觉得全世界都在劝我辞职离开北京。
已经有七八个人和我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了。不是直接的劝退,但多多少少都指向那个方向。
首先是几位多年未见的老友,见到我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怎么这么憔悴?
接着是妈妈的每日短信,话题离不开我得早点睡觉,有次因为不堪重负回了几句嘴,妈妈说:“唉,这样下去怎么行啊,彤彤(我的小名)过完年之后就别回北京了吧?”
最后是一个年前从大厂辞了职,准备回家研究家族史的朋友,他倒是直接:“你也说了很多年要全职写作了吧,还在等什么呢?你工作这么多年,20万存款总是有的吧?”
对着最后这条信息,我下意识打开了招商银行 APP,对着自己3万出头的朝朝宝,想到月底还有2万零400的房租要交,再次被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恐惧吞没。
那天晚上我(照例)没有睡好觉,我躺在床上回想起半年前在出租车上打盹时做的那个梦:梦里我蹬着自行车,在一个高高的拱形高架上。桥下是车流,两边没有护栏,我得一直踩着才不会掉下来,一路都是担惊受怕。
22岁我毕业回国,拒绝了妈妈安排的在中石化的工作,来到北京觉得自己要追逐些什么;8年过去了,我却变成了一只踩上轮子无法停下的仓鼠,像是一只鸟飞进了出不去的笼子。
当初摆出了出走架势的我,在30岁时终于来到了十字路口:维持在北京生活所付出的疲惫,已经开始超越它带给我的快乐;想过回家,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甚至怀疑自己并没有搭建出另一种生活,而是用过度工作和相应的酬金为自己买了一套生活外壳。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工作8年,攒了一份被老板 Rocco 称为“很漂亮”的简历,做着一份(当顺利时)有足够成就感的工作,却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我的第一层挫败,显然是来自我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因为挥霍带来的财务危机。
强撑来说,我从来没有负过债,26岁之后不(怎么)问家里要钱,自觉也是过了中产家庭独生女的及格线。
但在那之后我的财务状况,一直处于一种弦马上就要断的状态。亲近朋友听说了我的存款状态,都要陷入5分钟以上的震惊:你赚得不少啊,能不能看看你账单,研究下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Well,我做不到。我的账单里不会有过万的消费,那些 city girl 最常见的花费项目我似乎从不涉及:我几乎没有奢侈品,基本只在淘宝买衣服,既不滑雪也不冲浪,回国后我甚至没怎么旅过游,每年都要拒绝两三次邀请我去泰国、日本、摩纳哥的好友邀请。
我的账单只有被我逐渐合理化为“必需品”和“品味消费”的密密麻麻条目:
我每天一杯手冲一杯喜茶,工作日午餐晚餐从不看价格,除了每隔两个月就强迫症一样要从海外团购一瓶独立香水,在清吧一喝就是三四杯,我还有在市集上因为“眼缘”买100到300不等(但几乎从来不戴)塑料耳环的荒谬习惯;
我的确没有奢侈品,但除了一堆古董稀有皮包,我还买过几个古董旅行箱作为收纳;我其实觉得黑胶很麻烦,但在拥有了一台机器之后,我断断续续收的黑胶唱片塞满了电视机柜下方的所有空间;平淡无奇的出租屋里,摆满了我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杯子、厨具和印刷品,当朋友指出其中某样“很特别”,我经常可以假装平静地说,“yeah, and there's a story behind it."
某种程度上说,把自己和“欲望都市女郎”做出切割是我最爱摆出的姿态;我也发现我的这种挥霍模式更难被抨击,似乎不会有人说我是被消费主义冲昏头脑。
而一旦进入了这种思路,对其的合理化就和我的花钱一样不断铺张:北京就是这样的,没人存得了钱;你已经很辛苦了,吃喝就算了不算花钱;买书买碟?好啊,没有书和音乐我们怎么对抗消费主义,读不读听不听我们再说。
但我喜欢我买的东西吗?也不见得。
我买的所有东西,都是杂乱无章地堆在屋子里,那些塑料耳环一大半都已经找不到了,上次跨城搬家,搬家师傅帮我收拾出了33个箱子(这还是在我扔了五麻袋衣服之后),他们提醒我可得标好号不然容易丢,我表面点头,心里只想着“丢了最好,没几样东西我看着顺眼的。”
我有时觉得,我对待物品的态度和我对待亲密关系是一个路数:它们不是必需品,也不是“彰显品位”,我只是毫无理由地需要它们,得到了之后却又心生嫌隙。
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得到了却无法拥有的匮乏感。
好吧,如此看来,我也可以用“匮乏感”描述我对工作的态度:我非常需要工作填满我的生活,但很难自己看到它的价值。
我在很久之前就听不得别人说我是一个工作很努力的人,如果有人胆大包天到说我热爱工作,我大概会在心里跟他断交至少两天。
“可是你的确周末都在上班啊。”
“我只是不想被老板骂而已。”
这是句被包装成玩笑话的真心话:我只有在得到外界肯定的时候才能短暂感受到一些我工作产出的价值。我一直都非常羡慕那些在工作上擅长自吹自擂、那种可以把自己的作品、成果转发到朋友圈并且文字尖叫“我好牛 X!!!”的人。我自己的转发语,一般都是这个路数:
——“我做了一件事情,你们看看就行”。
你或许会想用上世纪流行词“冒充者综合症(imposter syndrome)”来描述以上状况,但我并不觉得我配不上我的工作,我只是非常擅长给我的工作成果挑刺。我最近意识到,我这种长期无法给自己工作产出认可的状态让我陷入了持续的心虚和焦虑,发展出一种 say yes to everything 的态度,只有不停在做工,“我快要完蛋了”的恐惧才能稍稍缓解一些。
混合上我的财务危机,为自己规划一个长远未来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每天对着镜子,我见不到一个“30岁,有份不错的工作,还没放弃追逐理想的新女性”,只能看见一个疲于奔命、危机四伏、眼角细纹也顾不上的失败者。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卡了整整两天。直到上周周末,我和在北京第一个交往过的男生吃了顿饭。他一如既往点了一桌的肉菜,听我倒完苦水,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边的油说道:
“你们这些低自尊中产海归文科女,事儿可真多啊。”
我被这一轮标签攻击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从餐桌边的纸巾盒抽出一张递给他,“你说什么?”
他推了推眼镜,摆出一副要展开讲讲的架势:
“首先,你这种花钱方式,纯属于 Woody Allen 电影看太多了。其实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也叫铺张,只是你自己早年意识不到。”
我想回嘴说我最喜欢的纽约导演明明是(和我同一天生日的) Nicole Holofcener,还好我立刻意识到这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他的点。
“而且你不是看不上自己的产出,别人的你也看不上。你们文科女不就是这样吗?摆出一副瞧不上一切的姿态,就能让你们立于不败之地。”
我的眼珠滑向右下角,“哦”了一声。
“最重要的是”他对瓶吹完了剩下的半瓶啤酒,“你还是太介意别人会怎么评价你了。那个前老板的坎儿,你是不是一直没跨过去啊?”
“哪个前老板?”
他摇摇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就是那个说你做不了这一行,说了什么 ‘写作都是天生的,你不是那种人’ 的那位。”
我低下头,狠狠深呼吸了一口,我知道他能看见我要开始哭了。
“放松点啦,她知道个什么。”
没人喜欢听到别人评价自己“你太介意别人怎么评价你了”,但诚实面对一下自己,证据还是能列出不少:
——社交闲聊我总是要思考很久才会发言,生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不是在场听起来最有见地的;
——很抵触参加新鲜活动,不去滑雪纯粹是怕自己滑不好;
——非常擅长自我检讨,和约会对象第一次见面,上来就是一连串解释,“我这段时间如何如何了,我妈从小对我怎样怎样,所以我才会这样这样,那般那般”;
回家的路上我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在我25岁之前,我和妈妈的争吵,几乎每次我都会在最后爆发:你就是觉得我很差劲是不是?我上学时偶拿过多少次省里一等奖,你有夸过我哪怕一次吗?
每次说到这里,妈妈都不会再做声,话筒对面传来一声“早点休息吧”,对话就此作结。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理智脑已经清醒过来,妈妈从来对我没有那么高期望。事实上,是我把妈妈扣为人质,希望她承担我对自己所有的不满。我长期陷在一种幻想里,自己一切的痛苦都来自于得不到她的、我那位前老板的、或者周围任何被我胡乱定义为“权威人士”的认可。
可我自己的生活,哪存在什么权威人士可以盖棺定论呢?
收一收自我检讨,不再总用“失败者”称呼自己,学会放松,才是我现在最该做的功课吧。
Rocco 看了我的稿子说,“对啊,大家都应该学习做一个优秀、快乐的普通人。”
这个“大家”包不包括他我不知道,但我的确和他一起做了一份“成为优秀快乐的普通人,你或许需要的十条放松建议”:
1、接受你做的每一个决定,你并不总是知道它会带你走向哪里;
2、自我检讨并不总能带来进步,但花点时间庆祝自己的每一次小胜利,大几率可以;
3、你并不需要“杀死心里的小孩”才能成长。当情况允许,听听那个小孩想要什么,去满足 TA;
4、不必为了一个让你不再快乐的目标,放弃你的快乐;
5、偶尔承认自己是傻 X 了,事情会一下子容易起来;
6、深呼吸永远有用,喝热水也是;
7、太阳好的时候,多去外面走走;
8、不听音乐才是你能做出的最糟糕的决定;
9、我们不是为了尽善尽美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活本身也可以是目的。
10、我们写不到10条了,就这样吧。
今天也不用什么上升价值的金句结尾了。
祝你和我的接下来的工作日,愉快、开心。
撰稿、编辑:赛赛
助攻:Simon、Lee
插画:陈禹
视觉:a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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