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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西洋月刊
编译:胡安
编辑:江南

去年4月,安德里亚的母亲死于新冠后,骚扰开始了。在她在Facebook上发了一篇帖子,让朋友和家人知道她失去了亲人之后,有害信息开始出现。

有人给她发短信说,他们不敢相信她的母亲居然没有保护好自己。安德里亚后来删除了大部分其他信息,但她记得人们会说“你妈妈是一名反疫苗者”和“我不敢相信她不知道新冠会害死人”之类的话。“人们会质疑我妈妈的医疗选择,而不是对她的去世表示遗憾。所有人关心的都是她有没有接种疫苗。这太伤人了,”安德里亚告诉我。她是一名教师,为了避免进一步的骚扰,她要求只透露自己的名字。


她的母亲也并不是反疫苗人士。据安德里亚说,她的母亲是一名护士,最初确实对疫苗感到担忧,但在与医生交谈后,她预约了第一针疫苗。不幸的是,她还没来得及接种疫苗就生病了。
2020年,死于新冠被广泛认为是一场悲剧。在疫情之初,当时感觉整个世界似乎处于集体悲伤状态。对那些过早逝去的生命,那些微笑的母亲、爱开玩笑的祖父,以及教堂里的某个总是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人们怀有一种共同的哀伤。他们所有人都是病毒的受害者。

但那是在疫苗出现之前。在新冠死亡卷入文化战争之前。

现在,大多数新冠死亡发生在未接种疫苗的人群中,许多死亡很可能是可以预防的。对病毒受害者的同情不再是普遍的。有时,人们用蔑视取代了慰问。

刻薄不仅来自熟悉的名字,也来自陌生人。网站、留言板和社交媒体账号纷纷出现,成为侮辱未接种疫苗的死者的论坛。他们在社交媒体页面上搜索“covidiots”(新冠白痴),截屏他们的照片和帖子做成表情包。Reddit的一个页面甚至向那些拒绝接种疫苗然后死亡的人颁发“奖项”。

“疫苗问世几个月后,这真的是一个转折点,因为我们开始看到,对因新冠而去世的人缺乏同理心的情况开始加速,”克里斯汀·厄奎萨(Kristin Urquiza)在她的父亲于2020年6月死于新冠后说,她是Marked by COVID的联合创始人,这是一个草根组织,为受疫情影响的人争取权益。她告诉我,即使是在专门讨论思念和悼念的论坛上,当有人发布关于新冠死亡的帖子时,人们问的第一件事往往是这个人是否接种了疫苗。

这种审问,以及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可能随之而来的判断,让那些失去了未接种疫苗的亲人的人很难敞开心扉,尤其是在网上。“有些人向我吐露心声,他们在挣扎,他们想谈论他们的损失,但他们不敢这么做。他们害怕自己或他们所爱的人受到攻击,”厄奎萨说。

相反,现在社交媒体上的许多讣告和追悼会不敢讲述整个故事,在提及死因时,有时会提到新冠引发的肺炎或其他并发症,而不是提到新冠本身。有时,家属甚至不敢公布死亡原因。

2021年8月,犹他州布拉夫代尔市的营销顾问安妮玛丽·詹金斯(AnneMarie Jenkins)的母亲死于新冠,她和家人在网上的讣告中没有提到这种疾病。据詹金斯说,她母亲有肺病史。她还告诉我,她母亲的医生建议她母亲不要接种疫苗。“我们不想让任何人对我妈妈的医疗选择有意见。这让话题变成了新冠病毒,而不是我妈妈。我们不想让我妈妈的死给人一种点击诱饵的感觉。”讣告将她的死亡归因于肺炎和其他因素。

这只是和我分享的许多例子中的一个——父亲死于“急病”,母亲“平静地”去世,男朋友“过早离世”。与我交谈过的一些人说,他们甚至不会当面向别人坦白真正的死因,因为他们感到羞愧,或者因为他们想避免后续问题,或者因为他们不希望他们所爱的人的死亡被政治化和八卦。

但私下里,活着的人很难理解这些死亡。虽然我采访的每个人都接种了疫苗,但许多人的亲戚仍然反对接种疫苗。这可能会造成支离破碎的哀悼体验和家庭内部的分裂。

“复杂的悲伤”

所有这一切都会付出代价。20世纪80年代,美国临终关怀基金会(Hospice Foundation of America)悲伤项目高级副总裁、《悲伤是一段旅程》(grief Is a Journey)等有关死亡的书籍的作者肯尼斯·多卡(Kenneth Doka)创造了“被剥夺的悲伤”这个词。

多卡告诉我:“当一个活着的爱人因为社会禁忌而觉得他们不能完全悲伤时,我们看到了被剥夺的悲伤。我们在艾滋病毒/艾滋病流行期间看到了这种情况,但在自杀、吸毒过量和某些疾病等其他事情上也会看到这种情况。”

这种类型的死亡可能会遇到受害者有罪论,认为在某种程度上死者的死亡是由于他们的选择或冒险行为。肺癌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一项研究发现,人们更可能把责任归咎于吸烟的肺癌患者,而不是那些不吸烟的患者。多卡说:“我认为新冠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但现在,我们问的不是这个人是否吸烟,而是他们是否接种过疫苗。”

的确,未接种疫苗的人感染新冠和感染他人的风险更大。另一个事实是,未接种疫苗的患者在医院中占主导地位,而这些医院长期以来都因疫情而不堪重负。一些接种疫苗的人,在经历了近两年的疫情却看不到明确的前景的情况下,感到压力和愤怒,他们对那些拒绝接种或否认疫苗效力的人越来越失望,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并非所有未接种疫苗的人都是反疫苗者。每一例可预防的新冠死亡对某些人来说仍然是巨大的个人损失。在某些情况下,接种疫苗的人可以理解的沮丧正在转化为残忍,伤害那些已经遭受痛苦的人,而且可能不会在这个过程中改变任何人的想法。

这种幸灾乐祸的特殊形式,真的没有展现出人性最好的一面,”纽约州立大学新帕尔茨分校灾难心理健康研究所(Institute for Disaster Mental Health at SUNY New Paltz)副所长卡拉·韦尔穆伦(Karla Vermeulen)在给我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这是一种经典的控制机制,就像我们下意识地想知道死于肺癌的人是否吸烟,或患有肝病的人是否饮酒一样: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相信他们对自己的命运负责,因为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这种命运不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但当然,这种信仰的代价是指责甚至诋毁死者……因此,幸存者可能会牺牲诚实来保护亲人的形象,而这可能会损害他们自己的情感需求。”

当人们觉得他们不能完全诚实地面对生命中的重大损失时,丧亲之痛会变得更加强烈和持久,甚至可能导致“复杂的悲伤”,这种悲伤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好转,而是会持续,有时甚至会变得更糟。

在线下与有选择的、值得信任的人谈论死亡,这可能是疗伤的最好方式。韦尔穆伦说:“在哀悼一个人的同时又保守他/她的秘密是很难的,因为重要的是要承认这个人的整体,积极的和消极的,这样才能全盘接受他们的离去。”
为什么他们不接种疫苗?”

也许,与别人的审视相比,自己内心的审视才更难处理。许多死者的亲属也会感到愤怒、内疚和羞愧:为什么他们不接种疫苗?我还能做些什么来说服他们接受注射呢?他们怎么能把这么多人置于危险之中?

“除了你经历过的可怕死亡,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会怎么样?”安德里亚说。“如果我说服我妈妈早点接种疫苗会怎么样?这是一种额外的负罪感。”

来自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的软件工程师杰森·库姆斯(Jason Coombs)的母亲于去年10月死于新冠,他发现自己的悲伤中掺杂着愤怒。他说:“我确实生我妈妈的气……她不愿意采取简单的预防措施来保护他人。”

多卡说:“一个人死亡的方式和他所做的决定,肯定会使人们对他的哀悼和情况更加复杂。我认为,对死于新冠的人来说,哀悼的是他本人,而不是疾病……不管他是如何去世的,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在某种程度上,你必须分开。关键是一个人死了。”

如果很难把一个人视为新冠的受害者,那么我采访的专家建议,可以试着把他们视为其他东西的受害者:错误信息。

韦尔穆伦解释说,当你改变你的视角时,它有助于建立理解并减少你对对方本身的愤怒。“这当然并不意味着你需要同意(对方的)观点,但如果你能重新定义这种观点,应对这种损失可能会少很多痛苦。”

这样想想,韦尔穆伦建议:改变“爷爷是一个顽固的人,我们无法说服他接种疫苗”,“爷爷受到扭曲的媒体信息的不公平影响,误导了他。”正如维尔穆伦解释的那样,“失去亲人不会改变,但它带来的一些包袱可能会改变,让幸存者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人身上,而不是他们的选择。”

新冠疫情影响着我们所有人,影响着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围绕新冠的讨论可能显得嘈杂和拥挤。然而,现实是,如此多的人在默默地孤独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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