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武汉姑娘
文:言九林 编辑:瑞秋的春天

她是一个受过良好学校教育的武汉姑娘。有一个做瓷器生意的江西籍丈夫,还有一个生于1933年的可爱女儿。
原本的人生规划里,她应该操持家庭,与丈夫和女儿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如果经济条件允许,大概还会再多生几个子女。但在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遥远的东京,异国青年们正热血澎湃要征服此域夺取荣光;异国的大人物们也忙于对着世界地图做各式推演。没人在意她的命运会因之发生怎样的改变。
屋漏偏逢连夜雨。日军兵锋未到,终日奔波的丈夫却突然死在了回家的黄包车上。丈夫的亲属们自江西赶来,收走了瓷器生意与财产,只留给母女二人“很少一点儿钱”,算是以和平方式断绝了关系。当武汉人于1938年仓皇西迁时,母女二人的经济状况已极为恶劣。

弱妇幼子汇入庞大的难民潮,徒步西行,一路战战兢兢。上有飞机,下有流弹,母女俩目睹许多难民死于踩踏。
抵达忠县时,她的钱用光了。无处投奔,男性苦力过剩的年月,也没人要雇佣女子。为了活命,她给一户地主做了小老婆。五岁的女儿被强制送去与佣人同住,每天要割猪草。割足了量有饭吃,割不足量要挨打。地主喜欢她年轻,地主的妻子不喜欢。某日她去偷瞧女儿,发现女儿没鞋穿,脚上还有鸦片针扎的窟窿在流脓。她开始默默存钱,然后于某日装作去河边洗衣服,带女儿逃离了地主所在的村子,再次汇入了去重庆难民流。
在重庆南岸,她得到湖北同乡会的帮助,进入了裕华纺织厂。裕华原本设厂于武汉,日军西侵时艰难内迁至重庆。这是她能得到裕华厂帮助的主因。但工厂生存艰难,只愿雇用没负担、能加班的单身女性,她只好隐瞒婚史,也隐瞒了女儿的存在。
她住进厂里的集体宿舍,也将女儿偷偷带了进去。为躲避监工查房,六岁的小姑娘学会了快速钻入床底的纸箱。孩子好动,被发现只是迟早之事。同厂的一位赵女士,介绍她将女儿送往临江门难民儿童保护中心。小姑娘在中心干活,也上街替人擦皮鞋,每天吃一顿饭,腌萝卜就周边餐馆的残羹。小姑娘说,她常目睹中心的副主任,一名年轻的中国男人,常在晚上来到年龄大些的女孩们房间,然后女孩们会发出尖叫。
再后来,小姑娘生了病,反复发烧40天。中心觉得小姑娘快死了,将其扔在楼梯角的茅草堆上,派人去纺织厂催她来处理后事。她囊中空空嚎啕大哭,背着女儿走进一家又一家医院,再走出一家又一家医院,最后背着女儿回到茅草堆。
好心的赵女士再次伸出援手,指点她去求助青草坝的部队医院。昏迷两个月之后,小姑娘在部队医院醒过来,发现周围全是脾气暴躁的伤兵。头发几乎掉光了的小姑娘唱歌,伤病们送小姑娘糖果与饼干。接小姑娘出院那天,她跪在地上给医生和护士磕了响头。
母女二人无处可去,再次藏回工厂宿舍。
那时节,日军对重庆的轰炸已经升级,大街上常能见到遇难者残缺的尸体。她担忧女儿被跑警报的人潮冲散,也担忧女儿死于成人慌乱的踩踏。于是,每次警报声响起,女儿会按她教的办法,跑出宿舍牢牢抱住一根电线杆。她会逆着人潮自车间跑来,与女儿在电线杆下汇合。多数情况下,母女俩是最后进入防空洞之人。她们站在洞口,曾目睹飞溅的石头砸死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当时就站在她们旁边。
要工作、要照顾孩子、要跑警报,她不堪重负,久病不愈。1939年末,她再次将小姑娘送往难民中心,难民中心又将之转送去了战时儿童保育会第十一保育院。这是一件幸事,因为保育会的会长是宋美龄,那里有更好的物质条件。
她患的是肺结核。工厂担忧传染,开除了她。她无处可去,在重庆街头晃荡、倒下,被好心人送入难民中心,安置在楼梯下面,盖着一张草席。女儿自保育院跑出来,喊她“妈妈,妈妈,我来了,我在这里啊”,她睁开眼流泪,说不出话。母女同席共睡了最后一晚。次日,保育院来人将小姑娘带走,他们担忧肺结核会传染。
她死在了1939年的冬天。
女儿为她写了一篇回忆录,收在《女性,战争与回忆:35位重庆妇女的抗战讲述》(重庆出版社2015年)这本书里。回忆录没提名字,只说她是个“武汉姑娘”。她是个很小很小的历史人物,小到稍不留神,就会了无踪迹——但,历史的真与伪,时代的义与不义,便在于能否让这样的小人物,也得到被记录、被看见的机会。

一时强弱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

合作公众号

一课经济一起学,科学普及你我他
【一课经济学 | 智慧集结号】一年精读四本经典。知识点一点点的过,一点点的学。从哲学基础、方法论到基本公理、定理和规律,从个体行动再到宏观层面的经济周期,奥派经济学的体系是庞大而又不失精致的。从第 1 季到第 4 季,在智识之旅上风雨兼程、跋涉探险,你我继续前行!长按以下二维码识别或点击阅读原文加入
点击阅读原文开启经济智慧之旅 学习❶1-4 季课程单课、❷思维导图、❸名师经济学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