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强弱在于力
千秋胜负在于理

项羽之死和东亚大陆

多国体系的终结

©文/苏则 来源:读嘉 
编辑:瑞秋的春天
☄ 但是,既然这些投机分子如此精通成功学,绝仁弃义,英明睿智,为什么历史上他们的命运往往如此悲惨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实际上,这种毫无节操的成王败寇哲学,才是让某些历史传统长期陷于黑暗和残酷中的真正原因。
 引子:大一统帝国传统的确立 
过去我们已经介绍了东亚大陆帝国史上的种种方面,今天我们来探究一个更具根源性质的问题:
东亚大陆的大一统秦制帝国传统是在什么时候确立的?
当然,秦始皇和他的大秦帝国是一个重要的源头,然而,秦始皇在其生前身后,除了被少数极具反社会倾向的暴君赞许之外,极少得到古人的认可,基本属于一个古代史上的负面人物。关于嬴政和他的帝国,古人一则曰“独夫”,一则曰“暴秦”,基本是反面教材,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感召力,可以让帝国传统深入人心。事实上,秦朝(前221年-前207年)二世而亡,其确立的帝国制度也迅速土崩瓦解。嬴政可以说是秦制帝国的创造者,却并不是把秦制帝国写进东亚大陆DNA中的人。让大一统的帝国传统得以在东亚大陆确立的,是统治二百余年的西汉(公元前202年—公元8年)。而楚国军事贵族项羽之死,则可以被看作是这个过程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为什么我们说秦始皇嬴政和大秦帝国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感召力,可以让帝国传统深入人心?从当时一句流传于楚地的俗语中我们可见一斑。这句俗语非常有名:“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句话并不仅仅说明了亡国楚人的复国意志,它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逻辑:“楚”作为一个国家已经灭亡了,“六王毕,四海一”,仅存的是秦皇和秦朝,但是,楚人仍然习惯性地把楚和秦并举,换言之,他们对秦皇和秦朝都无认同,他们熟悉和认同的,还是那个齐楚燕秦赵魏韩诸国并立的东亚大陆。
这种现象,到汉初的时候仍然存在。我们读《史记》,可以看到这样的记叙:“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史记·魏豹彭越列传》)梁是汉初梁王彭越的诸侯国,按照大一统帝国的逻辑来说,梁国也属于汉帝国的一部分,但上述文句的描述是说,“梁国的太仆逃到汉朝的土地上”,这就属于把诸侯国(“梁”)与帝国(“汉”)并举的表述,说明诸侯国和帝国的地位并未像后世这样悬绝。自三代以来,东亚大陆列国体系的传统,在当时仍然有一定的市场。
那么,这个列国体系的传统又是如何被大一统帝国传统取代的?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项羽,在这个过程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一、六国贵族复辟和秦帝国的灭亡
其实,秦帝国的灭亡,正是古代东亚大陆列国体系传统反击新生大一统帝国的结果。我们看灭秦战争中参与各方的身份和自我宣传的手段,就可以发现这一点:
最早发难的是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7月的陈胜吴广的大泽乡起事。陈胜、吴广起兵时打的旗号,是秦国公子扶苏和楚国军事贵族项燕。陈胜、吴广起兵成功,夺得陈地(今河南淮阳)之后,地方首领(三老、豪杰)赞美两人的功绩,愿意和他们合作,因为他们“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陈胜称王,自号“张楚”,即“张大楚国”之意。
公元前209年8月,陈胜部将武臣占领赵国旧地,自封为赵王。陈胜对此一度非常不满,想要抓捕武臣的亲疏,但遭到部下的反对。部下们认为,暴秦还没有灭亡,我们就要杀戮赵王亲属,就和暴秦没有什么区别。于是陈胜派遣使者贺喜赵国立王。陈胜又派遣魏国人周巿(fú)恢复魏国故地,周巿迎回被秦朝废为庶人的原魏国宁陵君魏咎,立之为王。
公元前209年9月,赵王武臣派韩广攻略燕国旧地,韩广在燕国旧贵族的拥戴下自立为燕王,恢复燕国。公元前209年10月,原齐国公族田儋和堂弟田荣都是大族豪强,借机起事,并宣传说:“诸侯都反秦自立了。齐国是古老光荣的国度,我是王族田氏的人,应当被立为王。”于是自立为齐王。
无一例外,这一系列的反秦势力都打着过去诸侯王的旗号,并且确实和旧诸侯贵族和地方势力存在密切联系。即使是并无贵族背景的陈胜、吴广,也以复兴楚国自命。过去的各大诸侯国的贵族后裔们,凭借资源和传统的优势,成为集聚本土力量反抗暴秦的重要旗帜。陈胜、吴广一系的底层冒险家们,往往在谁也不服谁的争斗中相互残杀,而六国贵族后裔较具威信,更易于取信于人。公元前208年,赵王武臣与部将李良发生内讧,被李良所杀,武臣旧部张耳、陈余立原赵国后裔赵歇为王。同年,吴广被部将田臧杀死,陈王陈胜也被车夫庄贾杀死。

项羽(前232年-前202年)和他的叔叔项梁,就是以原楚国军事贵族后裔身份,在秦末战争中揭竿起义的。和假冒项燕之名的陈胜、吴广不同,项羽和项梁确实是项燕的嫡系后裔,项梁的父亲是项燕。项氏世代做楚国的大将,被封在项地,所以姓项。项梁为了躲避仇人,和项羽一起逃往吴中郡,吴越在战国后期为楚国吞并,因此吴中也属于泛楚地区。
项梁通过徭役、丧葬事宜组织吴中宾客和青年,颇具威望。陈胜、吴广起义后,公元前209年9月,项梁召集原先所熟悉的地方豪强起兵,共得精兵八千人渡长江北上,这也就是后来项羽的八千江东子弟兵的根基。项梁凭借贵族身份的号召力,得到了一些地方武装的归附,到下邳时,已达六七万人之多。不久陈胜败死,居鄛(cháo)人范增指出这是因为陈胜号称张楚,却自立为王而不立楚国的后代的结果。从六国贵族后裔在灭秦战争中的重要作用来看,这确实不是迂腐之谈。于是项梁听从范增建议,在民间寻找楚怀王的嫡孙熊心,袭用他祖父的谥号,立他为楚怀王,满足了楚国民众的愿望。
当时楚地豪杰起兵甚多,原楚地泗水郡(项梁、项羽即泗水郡下相县人)沛县亭长刘邦也联合官吏萧何、曹参等人起事,自命为“沛公”,开始公开反秦。刘邦的谋士,韩国贵族后裔张良鼓动项梁恢复韩国,以横阳君韩成为韩王,前208年六月,攻占韩国旧地,在颍川一带往来游击作战。
战国后期楚地范围。陈胜、吴广、项梁、项羽、刘邦等势力皆属于楚地反秦力量。
推翻暴秦的战争并非一帆风顺,项梁北伐秦兵,在公元前208年九月的定陶之战中遇秦军主力章邯部,阵亡。此战之后,章邯认为楚地的军队不再值得忧虑,于是北渡黄河攻赵并大败赵军。赵歇与赵国重臣陈余、张耳皆逃入钜鹿城,被秦军重重包围,向诸侯呼救。楚怀王派遣宋义、项羽北援赵国,宋义逡巡不进,项羽杀死宋义,率领全部军队渡过漳河,把船只全部弄沉,把锅碗全部砸破,把军营全部烧毁,只带上三天的干粮,破釜沉舟,与秦军章邯部决战,这就是著名的巨鹿之战。《史记》描述说:
楚军抵达前线,与秦军遭遇,交战多次,阻断了秦军所筑粮道,大败秦军,杀死秦将苏角,俘虏秦将王离。秦将涉间拒不降楚,自焚而死。此时,楚军之强居诸侯之首,前来援救钜鹿的诸侯各军筑有十几座营垒,没有一个敢发兵出战。到楚军攻击秦军时,他们都只在营垒中观望(“作壁上观”)。楚军战士无不一以当十,士兵们杀声震天,诸侯军人人感到战栗胆寒。①
此战消灭秦军主力。自此,项羽成为诸侯的上将军,各路诸侯部队都隶属于他。章邯也向项羽投降,项羽担心秦降兵生变,坑杀秦军二十万,继续西进,但此时刘邦已经抢先占领秦都咸阳,并派军在函谷关阻止楚军入关。项羽派遣大将英布将函谷关强攻攻下,刘邦大为惧怕,通过鸿门宴与项羽和解。项羽进入咸阳后,杀死新任秦王子婴,烧毁咸阳宫殿。他的做法不免残暴,但相比觊觎秦朝宝藏宫室的刘邦,却明确地宣告了自己和秦制帝国的不共戴天。有策士曾劝说项羽留驻关中,图谋霸业,项羽表示不感兴趣,他返回楚地,按军功分封诸侯,立楚怀王为义帝,自立为西楚霸王,统治梁楚九郡,定都彭城。以六国贵族后裔为核心的列国体系复辟,至此告一短暂的成功,当然,我们知道项羽的霸业不久也就将倾覆了。
鸿门宴图,西汉壁画,现存洛阳古墓博物馆。左上第一人褐衣者(坐者,身体向后倾)即为刘邦,左上第二人紫衣者为项羽。
二、楚汉相争:贵族和流氓之战
我们都很清楚楚汉战争的结果:刘邦战胜称帝,项羽战败自刎。但我们前面指出,灭秦战争是六国贵族后裔为核心的列国体系复辟。项羽身为楚国大将项燕的后代,武勇绝人,受楚地士卒拥护,为什么会输给农家出身,充满流氓气的刘邦呢?贵族为什么会输给流氓,把这个世界留给帝国君主统治?
在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里,记载了同样的一个问题以及汉朝君臣的回答。其时正是楚汉战争结束的一年之后,即汉高祖六年五月(公元前201年),刘邦置酒洛阳南宫,问臣子们说:“列侯和各位将领,你们不能瞒我,都要说真心话。我之所以能取得天下,是因为什么呢?项羽之所以失去天下,又是因为什么呢?”高起、王陵回答说:“陛下傲慢而且喜欢侮辱他人;项羽仁厚而且爱护他人。可是陛下派人攻打城池夺取土地,所攻下和降服的地方就分封给人们,跟天下人同享利益。而项羽却妒贤嫉能,有功的就忌妒人家,有才能的就怀疑人家,打了胜仗不给人家授功,夺得了土地不给人家好处,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
刘邦认为这个回答并不正确。刘邦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取得胜利,是因为他拥有张良、萧何、韩信三大人杰,而项羽只有一个范增,却不能利用好他的才能,因此最终失败。然而若加以分析,臣子的回答其实比刘邦的回答更加靠近本质,韩信这一类“人杰”之所以会离开项羽,追随刘邦,恰恰正是由于高起、王陵所说的原因。
韩信是刘邦集团功臣的典型代表,我们以此为例来看。韩信,淮阴人,布衣出身,家贫无行(没有好的品行),又不能(可能是不愿)踏实劳作经商,常常寄食他人。淮阴老家有少年侮辱他,他也安之若素。在项梁起兵反秦后,韩信也前去参军,但没有功绩,不能得到项梁、项羽的赏识,于是转投刘邦,仍不得意,准备离开。刘邦听从萧何等人的推荐,直接拜韩信为大将,终于将他留住。韩信在为刘邦分析楚汉形势时,说了和高起、王陵所说类似的话:刘邦勇猛仁爱,都不如项羽,但相比项羽,刘邦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愿意用重金厚爵收买人心,得人死力——韩信本人其实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最终选择刘邦阵营的。
通过高官厚禄,刘邦收买了一批敌我阵营的军事投机者。彭越是山泽盗贼出身,参与灭秦战争,在项羽分封诸侯后他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刘邦赐给他将军印,让他侧面攻击项羽封国,后来又许诺让他做魏王。英布是罪犯出身,后来成为项羽大将,统帅参与巨鹿之战的楚军精锐,刘邦派说客随何前去游说,以“分封土地”和淮南王的高位为饵引英布上钩,终于煽动英布反叛。

刘邦用厚利诱惑臣子,但内心中对他们没有什么尊重,仍然保持着痞子的做派,但是这种做派对于吸引本来就没有什么节操的投机游士来说,仍然是颇为有效的。英布叛变后被项羽击败,逃归汉国,发现刘邦一边坐在床上洗脚,一边叫英布去见他,对他毫不尊重。英布见状非常愤怒,后悔前来,想要自杀,但他发现刘邦给他的居所准备了极为豪华的帐幔、用器、饮食、侍从官员,于是又喜出望外,继续帮刘邦效命,甚至又成功诱导楚国大司马周殷反叛项羽,周殷反叛后,就调动九江的军队和汉军共同攻打项羽部,大败楚军于垓下。垓下之战,“四面楚歌”,这固然是汉军的诡计,但确实体现了在刘邦的利诱之下,楚国离心分裂的态势。
当然,刘邦这种诱惑人才的流氓方式,只能招募一帮只要高官厚禄,不讲节操的投机分子,真正的志节之士是不愿意做刘邦的下属的。刘邦的智囊陈平说得好:
项王为人谦恭有礼,对人爱护,具有清廉节操、喜欢礼仪的士人大多归附他。但到了论功行赏、授爵封邑时,项王却又吝啬这些爵邑,士人因此又不愿归附他。如今大王您傲慢又缺乏礼仪,具有清廉节操的士人不来归附;但是大王能够舍得给人爵位、食邑,那些圆滑没有骨气、好利无耻之徒又多归附汉王。
如果你们各方谁能去掉双方的短处,采取你们双方的长处,那么只要招一招手,天下就能安定了。但是大王爱随意侮辱人,不能罗致到具有清廉节操的士人。
不过楚军方面有着可以扰乱的地方,项王那里刚直的臣子,像亚父范增、钟离昧、龙且(jū)、周殷之辈,不过几个人罢了。大王如果能舍得拿出几万斤黄金,施行反间的计谋,离间楚国的君臣,让他们互生怀疑之心,项王为人猜忌多疑,听信谗言,他们内部定会互相残杀。汉军可趁机发兵攻打他们,击败楚军是一定的。②
陈平本人,其实就是一个品行口碑很差的策士。
商山四皓: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史记·留侯世家》)

在鸿门宴时代,楚汉兵力比为四十万比十万,到垓下之战,楚汉兵力对比转变为十万对六十万以上,其中韩信带来的部队就超过三十万人。纵使项羽勇武过人,多次以少胜多,终究不能和汉军的人海战术相对抗。士兵减少和将领反叛的情况,说明了贵族项羽的仁爱勇武终于被流氓刘邦的高官厚禄击败。而项羽模式的失败、刘邦模式的成功,实际上说明了在二百五十年战国的尔虞我诈,八年楚汉战争的残酷杀戮之后,东亚大陆民众士人的整体节操风气,已经一落千丈,不可挽救。可以说,是韩信、彭越、英布这批军事投机分子决定了楚汉战争的结果,是当时东亚大陆的世道人心选择了流氓刘邦,选择了帝国之路。
项羽在他军事生涯的最后时刻,仍然相信“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这绝不是没有道理的说法。在政治策略上,项羽并不是没有犯过错误。列国体系下,秦楚两国之间存在百年深仇,项羽对于楚地臣民士卒仁爱,对秦朝降兵和民众则不免残酷,因此树敌甚多;在分封列国的时候,项羽出于灭秦战士的同袍之情,分割古老的诸侯国,将诸侯后裔的有功战将封作新诸侯王,造成旧有诸侯国的不安定,客观上也助长了军事冒险家们的欲望(项羽其实并没有刘邦集团所说的那样吝啬,他分封诸侯达十八人,其中有十二国是从旧诸侯国中拆分出来,赏赐灭秦战争功臣的新封国,但他没有办法满足所有投机分子的胃口);项羽策划杀死楚怀王,更是极其愚蠢的做法,直接动摇了多国体系的贵族共治基础。
但是,在战场上,项羽确实已经尽到了一个军人所能尽的全部力量,直到战争的最后阶段,他还能以残破不堪的楚兵大破汉军,逼得刘邦不得不立刻分封韩信、彭越大量土地,以获取后者的军事支援。《史记》以小说式的精彩笔法,生动记录下了项羽悲壮的人生终点:

项王对乌江亭长说:“我知道您是位忠厚人,我骑着这匹马征战了五年,所向无敌,曾经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掉它,把它送给您吧。”于是命令骑兵都下马步行,手持短兵器与追兵交战。光项王一个人就杀掉汉军几百人,他本人身上也有十几处负伤。项王回头看见汉军骑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老相识吗?”马童这时才跟项王打了个对脸儿,于是指给王翳说:“这就是项王。”项王说:“我听说汉王用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悬赏征求我的脑袋,我就把这份好处送你吧!”说完,自刎而死。王翳拿下项王的头,其他骑兵互相践踏争抢项王的躯体,由于相争而被杀死的有几十人。最后,郎中骑将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争得一个肢体。五人到一块把肢体拼合,正好都对。
三、游士的末日:投机分子自取灭亡
在汉王刘邦及其机会主义者军团们费尽心力,终于击败项羽,成为东亚大陆的主宰者之后。在楚汉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诸侯王们给刘邦上了这样一道奏章:
“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原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臧荼诚惶诚恐冒死上书,大王陛下:先前秦朝无道,神人共行诛讨。是大王您首先俘虏秦王子婴,平定关中,功劳盖于天下。您存亡定危,救败继绝,安定万民,功高德厚。同时又施加恩惠于各个有功的侯王,为他们裂土分封。现在各侯王封地及名分已定,而和大王同称王号,没有尊卑之别,如此则大王显著的高功盛德,就不能宣明于后世。因此臣等冒死再拜请上皇帝尊号。”③
韩信、彭越这些军事投机者们获取了刘邦封王的许诺,心满意足,因此投桃报李,撺掇刘邦称帝。刘邦最初以“帝号应该归于圣贤所有,我当有点名不副实”的理由辞谢,而诸侯王们又以“天下臣民的愿望”为由,再三劝进,于是刘邦也就老实不客气,表示既然大家都说寡人称帝有利天下人民的话,那寡人就勉强做这个皇帝吧!于是诸侯王们和太尉卢绾以下官吏三百人、儒生代表国师叔孙通一起,择吉日二月初三日,在汜水以北的济阴举行典礼,把好不容易推翻的暴秦设立的皇帝之位,又加到了刘邦的头上。
然而,非常讽刺的是,如果我们仔细看看这道表章中的人名,就会发现这些劝进者几乎没有一个得到好的下场,这些功臣诸侯王们,几乎全部被他们捧上帝位的刘邦过河拆桥地消灭了:

韩信(前230年-前196年),先是被刘邦阴谋夺取军队,并从齐王改封为楚王,便于就近控制。在此之后,刘邦又以极为阴险奸诈的手段,以巡游楚地云梦泽为机会,把不带一兵一卒前来谒见的韩信捕获并囚禁。韩信感慨“狡兔死,走狗烹”,提出抗议,刘邦只说接到有关群众举报韩信谋反,但又给不出什么具体证据,只好把韩信削爵为淮阴侯后释放。韩信最后被吕后设计杀死。
韩王信(?-前196年)。刘邦认为他雄壮勇武,原封地又以产出天下精兵闻名,因此将他的封国迁到太原以北,为他防御匈奴。然而战事不利,匈奴冒顿(mò dú)单于派兵围困韩王信,韩王信不得不多次派出使臣向匈奴求和。刘邦因此怀疑韩王信有二心,于是派人责骂,韩王信害怕被杀,于是投降匈奴,后来在汉匈战争中被杀。
梁王彭越(?-前196年),因为在刘邦讨伐阳夏侯陈豨时没有亲自参与战事,只是派兵援助,因此受到刘邦的忌恨。彭越手下将领劝说彭越起兵反汉,彭越不听、告病。梁国太仆在梁国犯罪,逃往汉地,并且向刘邦举报彭越谋反,于是刘邦派人抓捕彭越并囚禁,夷其宗族。彭越本人被吕后处以醢刑,尸体剁成肉酱,分赐天下王公,用以威吓诸侯。
淮南王英布(?-前195年),在公元前196年听说韩信被吕后设计杀死,内心已经惴惴不安,第二年又被汉帝赐以彭越尸体做的肉酱,大为恐惧,于是准备兴兵反叛,一度击破汉军,颇占优势,但终于为刘邦平定,英布逃亡时,被妻舅长沙王吴臣命乡民刺杀而死。
薛公曰:“前年杀彭越,往年杀韩信,三人皆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汉书·英布列传》)
赵王张敖(?-前182年),是刘邦的女婿,刘邦与吕后之女鲁元公主的丈夫。公元前200年,刘邦从平城经过赵国,张敖脱去外衣,戴上袖套,非常谦卑地接待,从早到晚亲自侍奉饮食,刘邦却粗暴无礼,引起赵国国相贯高、赵午等人的憎恶。贯高密谋刺杀刘邦,没有成功,后来被仇家举报败露。于是刘邦逮捕张敖、贯高等人,严刑拷问。吕后因为鲁元公主之故向刘邦求情,刘邦不许,认为以女婿之亲,如果争夺帝位起来也不可靠(“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若是让张敖占据了天下,难道还缺一个你的女儿吗?)。刘邦最终废张敖为宣平侯。
燕王臧荼(?-前202年),因为反汉(具体原因不详)被刘邦征讨后捕杀。之前参与帝位劝进的太尉卢绾(?-前194年)因为立功较多被立为燕王,但他后来也被刘邦、吕后猜忌,最终投降匈奴,被封为东胡卢王。
劝进表中列名的七大诸侯王中,只有原衡山王、后来的长沙王吴芮保持王位,而吴芮之所以能够苟存,是因为吴芮是一个“番君”,封国又是当时的百越蛮族地区,汉化不深,汉帝国的触手还无暇即此。而在那个时候,百越蛮族大概也还没有普遍学到向汉朝皇帝举报的本事。
这些开启残酷帝制的诸侯王们自食恶果,无疑是一件符合因果报应的现象,但是我们更有必要探讨的是现象背后的机制。汉初诸侯王的封地是不小的,但是刘邦扫除这些异姓诸侯王,重新在东亚大陆上确立一个大一统的秦制帝国,要比先前秦帝国兼并六国(从前236年攻打赵国到前221年灭齐国结束,共计15年,更不用说春秋战国时代的数百年准备了)要快速得多,也要比楚汉战争击败项羽容易得多。自然,这其中最重要的区别,是六国和项羽面对秦、汉都有顽强的反抗,而韩信、彭越这批人则往往束手就擒。但为什么韩信他们不反抗呢?
我们要注意到的是:在刘邦动手削除异姓诸侯国的时候,韩信、彭越这些诸侯王虽然非常被动软弱,但诸侯国的臣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反抗的。甚至可以说,这批诸侯王及其臣民面对汉帝国削藩的不同态度,形成了戏剧性的对立。
在韩信做齐王的时候,齐人蒯通就曾经劝他和楚、汉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出兵到刘邦项羽两军的空虚地带,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百姓的心愿,为军民百姓请命,向西去制止刘项纷争,然后割取大国的疆土,削弱强国的威势,分封诸侯,维护列国体系。这样就会使得天下感恩戴德,归服听命于齐国,韩信不能采用他的主张④。梁王彭越在刘邦借故派人前来责骂的时候,显得非常懦弱畏缩,甚至要自投罗网,亲自去汉帝国向刘邦谢罪,而他的部将扈辄则认为:您现在去道歉,一定会被汉帝囚禁,不如立刻起兵反叛。而彭越却不听取他的意见,装起了病,最后错失良机,轻易为刘邦捕获。
赵王张敖在面对刘邦的侮辱时毫无血性可言,而赵国国相贯高、赵午等人,反倒同仇敌忾,意图行刺暴君,保卫赵国和赵王的荣誉。张敖拒绝了贯高等人的提议,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刘邦陛下赏赐的,不能叛乱,以至于把自己的手指咬出血来。贯高等人于是决定自行行刺,“如果事情成功了,功劳归王所有,失败了,我们自己承担罪责”(“令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后来刺杀失败,贯高等人被刘邦言行逼供,遍体鳞伤,但他们仍然维护张敖的清白,不愿意让他受到牵连,最后以一死报主。
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馀,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说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诸侯王如此怯懦苟安,而诸侯臣民反倒往往颇具骨气,希望维护本国地位和尊严,这种不寻常的现象背后是有深刻的原因的。其原因就在于:像贯高这样的诸侯国臣民,乃是列国时代诸侯宾客的遗存,往往还保留了封建时代的部分传统,对于士人的名节和主君的尊严非常看重。贯高为了“士可杀不可辱”的信条,为了直属主君赵王张敖的尊严谋刺理论上更高等级的皇帝刘邦,背后的逻辑非常类似“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西方封建伦理。
而韩信、彭越这批受封的汉初异姓诸侯王,来自刘邦打天下的流氓军事冒险家集团,他们本来就是见利忘义才投奔刘邦的阵营,自然不具备项羽那样宁折勿弯的贵族性格。做到诸侯王的位置,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只要能够维持自己的现有地位,让他们忍气吞声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即使是他们中间较具骨气、最终起兵反叛的英布,其战略布置也没有考虑到联合发动吴、楚、齐、鲁、燕、赵的地方力量,恢复东方多国体系,而是偏安于封国淮南附近地域,当时的论者认为,这种短视的战略部署正是英布失败的主要原因,而英布深层次的心理动机,则是因为他本是骊山刑徒出身,靠个人努力做到了诸侯王的位置,因此只有保障自身短暂富贵的眼光,却不为子孙后代考虑。
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於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於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於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令尹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庾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於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令尹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令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後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史记·黥布列传》)
此外,韩信这批诸侯王不是各大诸侯国的本土贵族,常常是空降上位的。例如,韩信可以突然从齐王变成楚王,韩王信可以突然从韩地被刘邦转封太原。因此,他们和诸侯国本土传统与臣民并没有血肉联系。所以这些诸侯王不能像秦末战争中的六国贵族那样,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捍卫属于自己的国度和传统。
相反的是,这些诸侯王甚至会用诸侯国和地方臣民作为代价,去讨好汉帝国和刘邦,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在刘邦前往云梦泽之前意图捕捉韩信之前,韩信其实就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但他认为自己没有罪,迟迟不发兵自卫。为了表示自己对汉朝的忠心,韩信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好友,项羽旧部、楚将钟离昧,他以为:杀了汉朝忌惮的钟离昧去见刘邦,刘邦一高兴,就会赦免自己的过失。韩信去见钟离昧商量。钟离昧愤怒地说:“汉王所以不攻打楚国,就是因为有我在你这里,你现在想逮捕我取悦汉王,我今天死,你也会紧跟着死的。”于是骂韩信说:“你不是个忠厚的人!”终于刎颈身死。韩信拿着他的人头,去朝拜刘邦,然后就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事实上,项羽很早就预料到了刘邦功臣集团的毁灭。在楚汉相争正酣之时,项羽派盱眙人武涉前去劝告齐王韩信:“天下人对秦朝的统治痛恨已久了,大家才合力攻打它。秦朝破灭后,应该按照功劳裂土分封,各自为王,以便休兵罢战。
如今汉王又兴师东进,侵犯他人的境界,掠夺他人的封地,已经攻破三秦,率领军队开出函谷关,集合各路诸侯的军队向东进击楚国,他的意图是不吞并整个天下,不肯罢休,他贪心不足到这步田地,太过份了。
况且汉王为人不可信任,自身落到项王的掌握之中多次了,是项王的怜悯使他活下来,然而一经脱身,就背弃盟约,再次进攻项王。他就是这样的不可亲近,不可信任。如今您即使自认为和汉王交情深厚,替他竭尽全力作战,最终还是会被他杀死的。您所以能够延续到今天,是因为项王还存在啊。当前刘、项争夺天下的胜败,举足轻重的是您。您向右边站,那么汉王胜,您向左边站,那么项王胜。
假若项王今天被消灭,下一个就该消灭您了。您和项王有旧交情,为什么不反汉与楚联和,三分天下自立为王呢?如今,放过这个时机,一定要站到汉王一边攻打项王,一个聪明睿智的人,难道应该这样做吗?”⑥
韩信最终没有听取项羽的忠告,仍然对江东子弟赶尽杀绝,在韩信本人被刘邦杀死的时候,不知他有没有一点悔悟。

诚然,项羽是在和韩信、彭越这批军事投机分子的角逐中失败而死的,但是,我们只要比较一下韩信、彭越和项羽的死法,就可以知道孰轻孰重、孰高孰低。韩信一代兵家,号称带兵多多益善,被萧何誉为“国士无双”、被蒯彻誉为“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然而就是这一个无双国士,刘邦、吕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剥夺他的军队,把他从封国中连根拔起,杀之于长乐钟室,夷其三族;彭越被称为壮士、豪杰,不发一兵一卒,束手就擒,只好哭着向吕后求情说:“我没有罪啊,我还能回我的老家昌邑吗?”
很遗憾,不能了。吕后一面答应彭越的要求,一面向刘邦进言,要求斩草除根,诛灭彭越全族。相形之下,项羽纵然比韩信、彭越更早死去,却仍然不失为堂堂英雄。后世元明之际,朱元璋手下众人皆称:“常遇春率领不过万人却能横行天下,称得上是奇男子”,朱元璋却认为常遇春虽然勇猛,不过是自己的臣子,唯有绝不投降自己的蒙古战士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才是真正的天下奇男子(《明史·扩廓帖木儿传》)。朱元璋那些纵横天下的功臣们,最终也像汉朝的韩信、彭越们那样,鸟尽弓藏,被大一统帝国皇权轻松除去。相比项羽和扩廓帖木儿,刘邦和朱元璋的功臣们,始终只是优秀的帝国奴仆,却从没有达到合格的贵族诸侯的水准。
四、成王败寇:项羽历史形象的转变
正如项羽灭秦代表着列国体系的复辟那样,刘邦的胜利导致了秦制帝制的复辟。而且刘邦的胜利和秦始皇的胜利在影响力上不可同日而语。嬴政的胜利是短暂的,是受人万众唾弃的,刘邦的胜利却是长远的,是受万众崇敬的。从此之后,大一统的秦制帝国模式成为了东亚大陆人眼中“最传统”、“历史最悠久”、“最源远流长”的国家形式,他们没有考虑到,在秦制帝国之前,还有项羽他们所代表的历史更早、更为悠久的多国体系形式。
司马迁和班固都是汉朝人,因此《史记》和《汉书》都不能不以赞美刘邦、贬低项羽为政治正确,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得不赞美流氓手段,贬低贵族精神。但是,司马迁毕竟还是司马迁,他所撰写的《史记·项羽本纪》,虽然明面上还是批判项羽为主,但在诸多文辞细节上,却往往透露出对项羽的尊重和惋惜,对刘邦的不屑和嘲讽。司马迁并未亲身经历垓下之战,不可能像《项羽本纪》所描写的那样细致地了解项羽的一言一行。这些描写只能理解为司马迁对项王英雄气概的欣赏甚至崇敬;而班固就大不一样了:他在《汉书》中极大地美化甚至神化了刘邦的形象,对项羽则以简单化的贬低为主,使项羽从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变成了一个形象扁平的负面人物。而后世对项羽的历史评价则基于《汉书》,并且进一步简单化和负面化,嘲笑项羽在鸿门宴上放走刘邦,不建立一个大一统的秦制帝国是“沽名钓誉”、“妇人之仁”。
这类现象也出现在宋襄公一类的历史人物的评价中。实际上,在保留一定封建贵族传统的较早的史料、史论中,对宋襄公和项羽等人的评价要更为积极正面。《春秋公羊传》高度评价遵守春秋时代战争规则的宋襄公,认为即使是周文王的战争礼仪,也不过如此。司马迁的《史记》将项羽列入“本纪”之列,认为他确实曾是一个时代的开启者。宋襄公、项羽的历史形象在后世的恶化,实际上是成王败寇思想观的反射,是无节操的投机分子统治这个文化传统的显示。这些人会认为自己比宋襄公、项羽都要聪明得多,赶尽杀绝、唯利是图才是成功的不二法门。
但是,既然这些投机分子如此精通成功学,绝仁弃义,英明睿智,为什么历史上他们的命运往往如此悲惨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实际上,这种毫无节操的成王败寇哲学,才是让某些历史传统长期陷于黑暗和残酷中的真正原因。

    释
① 《史记·项羽本纪》: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於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②《史记·陈丞相世家》: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③ 《汉书·高帝纪下》:于是诸侯上疏曰:“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时,秦为亡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关中,于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以安万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号比拟,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着,于后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汉王曰:“寡人闻帝者贤者有也,虚言亡实之名,非所取也。今诸侯王皆推高寡人,将何以处之哉?”诸侯王皆曰:“大王起于细微,灭乱秦,威动海内。又以辟陋之地,自汉中行威德,诛不义,立有功,平定海内,功臣皆受地食邑,非私之地。大王德施四海,诸侯王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实宜,愿大王以幸天下。”汉王曰:“诸侯王幸以为便于天下之民,则可矣。”于是诸侯王及太尉长安侯臣绾等三百人,与博士稷嗣君叔孙通谨择良日二月甲午,上尊号。汉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
④ 《史记·淮阴侯列传》:蒯通曰:“……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
⑤《史记·淮阴侯列传》:项王亡将钟离昧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昧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昧计事。昧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昧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倍。
⑥ 《史记·淮阴侯列传》: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合,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
一时强弱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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