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黄佳武：设计不止功能美学，还要有责任感

前言

PREAMBLE

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 (Ronald Lu & Partners, 以下简称RLP) 是一家以设计为主导的建筑公司，于1976年成立至今，获奖项目遍布全球。黄佳武先生是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董事兼总经理（中国内地），他自1989年加入吕元祥事务所，至今已创作出如「桂林可持续发展园林十如」「上海中环广场改建」等优秀作品。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他始终秉持着深刻的个人信仰:设计不仅仅应该兼顾美学和功能，更应该是关乎人类福祉和社会利益的载体。今天，我们就通过这场采访，来深度了解这位随和而又坚定，设计经验丰富的建筑师是如何看待设计的。

个人经历

【一起设计：请介绍一下您自己和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的契机。何时开始负责内地项目的？】

黄佳武：我毕业于香港大学建筑系，论文老师引荐我去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这也是我第一个服务的事务所。期间也曾离开过公司一段时间，做过政府公务员、开发商。2011年，我重新回到公司，工作至今。RLP在大概2003年就开始了内地项目。到2011年，公司约百分之八十都是内地的项目了。

香港零碳天地

【一起设计：事务所有哪些标志性的设计理念？用三个词概括。】

黄佳武：可持续、TOD和绿色健康生活。10年前，作为亚洲第一批香港建筑师事务所，可持续发展这个理念非常超前。

另外一个是轨道交通的发展。因为我们在香港轨道交通开发很有经验，我们参与过香港几乎1/3的一个交通枢纽规划设计。

2011年，RLP在内地发展时正赶上国家倡导TOD的开发，我们接触到越来越多与之有关的项目，提出许多对轨道交通出行环保和社区健康生活的理念。

上海莘庄综合枢纽开发项目天荟TODTOWN效果图

【一起设计：可以解释一下商品化吗？是如何在“商品化”和“美学”间寻求平衡的？】

黄佳武：“商品化”就是把通过设计的手法创作的产品，用作销售或者租赁的用途。由于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去规定一个物品的好与坏，因此我们加入一个美学观的概念，使物品之间出现差异化，提高产品价格。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美观又实用的产品。

项目实践

#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一起设计：十如项目，设计师最初拿到的项目概括是怎么样的？你是如何确定该项目建筑设计的概念和方向的？】

黄佳武：最初，业主对于自己要什么还没有非常清晰，他们只知道要在一个旅游用地中建一个工厂。所以我们为业主方做了一系列调研，如公园旅游元素、定位、空间需求，以及营运模式等。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规划图

双方经过数月讨论，才总结出一个很粗糙的功能面积要求以及整体的定位。项目启动前，业主又增加两个重要诉求：第一是要给员工提供一个非常优质的工作环境；第二是设计出来的作品要有桂林山水的文化内涵，而不是一个独立存在。业主希望世界认识到一个全新、现代化的传统行业，展示出企业对员工的关心与照顾。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改造后的工厂更像是一个小型教育基地，当然也不完全是。他们展示的是一个工艺的现代化过程。未来，这里还将设置一个植物园，供大家学习不同的植物物种。与传统工业园区不同，不只是生产，溢达想要赋予十如更多的意义。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一起设计：您是否受到了设计大师或著名建筑的影响？设计中会去对标某个项目吗？】

黄佳武：其实我从来不会参考的太多或者前人的作品的，但是现代主义对我影响比较大。因为设计是要永恒的，就好像我们做的事情无论多少年后依然不会觉得过时。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第二个我希望建设在桂林山水中的建筑能与环境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影响自然的存在。参考的话，隈研吾的作品对我有很多的启发，因为他对自然元素比较敏感，可以将它与建筑单体融合在一起，比如他用的一些竹的材料。

Virgile Simon Bertrand, Také © Kengo Kuma & Associ

【一起设计：景观和建筑是如何融合的，项目设计中是如何选择材料的？有哪些哪些工艺手法？】

黄佳武：因为桂林地区与中原文化有相接之处，所以也会有徽派建筑元素在里面。徽派建筑特点其中一个就是青砖，在桂林，可以看到现在民居里面有很多人家还在使用青砖灰瓦，所以我选择青砖作为其中一个元素。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此外，在广西地区也有非常多种类的竹子。我就希望可以用竹子，表达我因地制宜，对在地文化和建筑材料的尊重。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十如的建筑外立面用“工字砌法”致敬民间的传统手工艺，更通过“变废为宝”实践可持续发展的环保理念。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在纺织工艺中心外立面的青砖墙体之外，设计团队加上一层渐变的半通透“竹帘”，营造一种若影若现的感觉。同时与周边环境融合，柔化横向展开的庞大建筑体量。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在工厂车间、展示中心和员工餐厅的立面大量则选用落地玻璃，加强日照采光，进而达到视觉连通的效果。

桂林纺织工业园「十如」

# 以公共交通为导向的开发（Transit-oriented development，TOD）

【一起设计：TOD是国内一大火热的浪潮，你是怎么理解TOD的？】

黄佳武：TOD与环保设计理念相关。因为TOD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减少私人用车，鼓励通过步行或者公共交通出行，更加便捷地到达目的地。所以我的理解，TOD首先是方便出行，就是我要提供一个无缝连接的途径。比如人从家或工作地点到另外一个目的地的时候，可以少走弯路。而在这过程中还可以探索其他的地点。

赤湾生态TOD效果图

另外，TOD很重要的一点是创建一个社区，交通的便利自然会带来居民。TOD就像一个社区发展的发动机，这个是我对TOD的价值理解。

顺德未来城效果图

最重要的是因为TOD本身是创建一个社区，交通的便利自然会带来居民。TOD就像一个社区发展的发动机，这个是我对TOD的价值理解。

TODTOWN规划效果图

当然我们还有一个想法，将TOD变成一个24小时的小型城市，不仅是白天用于交通，工作或娱乐甚至居住都可以在这里完成。所以这20年来我们也在一点点推进探索，我们要创造的是一个社区，不只是一个地铁站那么简单。

北京未来城效果图

【一起设计：TOD在莘庄项目中是如何应用的？】

黄佳武：莘庄开发以前，这里还没有那么多房区，只是一个城际铁路中心。由于城际的铁路的存在，闵行在开发期间，被迫被分成两个部分来发展。

上海莘庄历史照图源网络

我们作为设计师，从城市规划角度出发，要将两个城区联系在一起。因为TOD这个词，有一层意思就是connect（连接）。我们组织不同人流，提供不同活动空间，未来居住出行办公，都可以浓缩到一个非常短的半径范围里。

上海天荟TODTOWN规划分析图

上海天荟TODTOWN南公交枢纽实景图

上海天荟TODTOWN北广场效果图

这个发展是需要分期建设起来的，首先有住户，其次完善交通系统，而后搭建一个可连接不同功能空间的立体网状交通，从而形成一个舒适便利的TOD中心。

上海天荟TODTOWN中庭效果图

这个项目我们分成了三期，RLP从2007年开始着手这个项目，到现在2021年是第14个年头。目前，预估还要再6年才能完成整个项目。（PS：采访于2021年）

上海天荟TODTOWN效果图

更难得是，时间跨度长意味着TOD发展过程中人需求的转变，我们如何将新的要求增加融合到原有规划中，包括我们未来生活方式是怎么样，科技对人生活的影响等等。总之要目光长远。

上海天荟TODTOWN南广场效果图

# 上海中环广场改造

【一起设计：上海中环广场，原公董局，是个百年历史保护建筑，然后您可以简单介绍一下这个项目背景吗？】

黄佳武：法租界公董局是目前中环广场的商业裙楼，建于1909年，最初为两层加阁楼的砖木结构，以面向淮海路的拱形石门为整座建筑的中轴，两侧对称。

因为是砖木结构，时间也很久，所以原结构已经无法满足现代的抗震设计规范。但因为又承载着几代人关于法租界的新中国记忆，因此到底修复还是重建，是很棘手的问题。10年前，它就已经是个小型商业综合体。由于原先业态等各方面都太陈旧了，于是业主方要求重做商业定位，重新再包装。

公董局曾经改建为比乐中学的校址

【一起设计：运用了哪些设计手法？（包括材料，空间…）】

黄佳武：我们对整个空间进行了一个规划和整合。考虑到是历史建筑，一定有很多东西是不可以动的。首先针对建筑的风化进行修复，恢复清水红砖外观的整体性，还原到最原始的新古典主义风貌。

上海中环广场改造后实景图©️刘磊建筑摄影

改造主要运用了钢材、玻璃、镜面等现代感极强的建筑材料，与历史建筑构成反差，形成一种时代穿梭的空间体验。

上海中环广场改造后实景图©️刘磊建筑摄影

建筑外部东侧入口设计的玻璃盒内部是零售商业空间，和西侧入口的露天钢结构雨棚一样，表明明亮通透的现代感。最主要是，在建造玻璃幕墙和钢材雨棚时，都与原公董局砖墙之间有预留一条缝隙，确保不会对历史建筑造成新的伤害。

上海中环广场改造后实景图©️刘磊建筑摄影

中庭设计也很舒服，我们沿用了中环广场九十年代建造的三角形斜玻璃屋顶，保证室内采光。

上海中环广场改造后实景图©️刘磊建筑摄影

“黑、白、金属”是这个空间里最主要的视觉效果，哑光和反光材料的对比，在不同角度衬托老建筑的优雅。

上海中环广场改造后实景图©️刘磊建筑摄影

当然，这里的交通也直接与地铁相连接，形成办公-商业-交通一体化城市空间。

上海中环广场改造后实景图©️刘磊建筑摄影

【一起设计：您曾经也设计过住宅楼，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住宅项目或者高端住宅，分享一下？】

黄佳武：我设计过印象最深刻的高端住宅最后被炸掉了，不是因为做的不成功，而是别的原因。那是一个800平到1500平的别墅，为了设计这栋别墅，我甚至去专门采访了许多富商，研究他们的生活习惯、对空间的需求等等。虽然建筑没能保留下来，但是得到业主的认可。

广州玖珑湖

【一起设计：您在设计香港住宅和内地住宅有没有发现两地有什么差别？】

黄佳武：最重要也是最大的差别就是速度吧。因为香港普遍是拿地-盖楼-卖，所以对设计要求非常高。在那种环境下，如何高质量的做出一个好设计，对于我来说仍然是一个挑战。因为设计是需要细节的，而设计细节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搞清楚业主方对项目本身的目标要求，如果他追求的是品质，我会建议他多留一些时间，去做好一个设计，去深化，后期多做一些技术的协调，再在施工现场里建出来。

香港傲璇OPUS（与普利兹克建筑奖得主弗兰克盖里合作）

第二个当然是生活习惯的问题了。现在我经常到内地出差，我听到最多的词就是“接地气”了。我要理解大家生活的习惯，人群需要，才能做出他们满意的东西。而不是设计师喜欢什么，我做出来给你。所以这个也同样受用于我们公司，一定要先理解我们客人的想法，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做什么样的东西，设计什么样的产品，达到他们追求的目标。

顺德ICC碧桂园三龙汇效果图

住宅又分为住宅和刚需住宅，以前炒房的时候，都是标准化产品，图库资料的堆叠，我不喜欢这种标准化速度。因为每一个项目都是有灵魂在里面的，是个性的，如果拿这些标准的东西拼凑，那就是工厂流水线产品，那还需要什么设计师呢？

珠海环宇城效果图

【一起设计：上海吕元祥事务所是经过WELL认证的，您当时设计办公室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

黄佳武：其实办公室设计的时候，我们自己内部有一个目标，要将不同的部门不同的团队放在一起，创造一个无级别联合办公空间。当然这个空间里也有一些休闲的地方，劳逸结合嘛。

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

以前的办公室通风很不好，人呆着也不舒服。所以在新办公室建立的时候，空气流通是我们首要考虑的因素。

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

我们并不是为了拿到WELL认证才这样设计办公室，而是我们先以一个高标准去做，对健康有保障，从人体验出发。正好我们考虑的因素也和WELL认证相符合，所以我们就申请了，并成功拿到了最高级别的铂金认证。

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

我们办公室里有空气指标的实时监控，数据通过电子屏展示。休闲区也会准备水果给大家享用；洗手台一开始只是单纯为了方便而安装，但现在疫情期间，这成了保证大家卫生的重要设施。

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

会议室的移门可灵活分隔空间，用于不同功能需求。

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

还有一个更为私密的会议室，除了会议使用外，还可以中午提供给员工用于运动。

吕元祥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公室

未来展望

【一起设计：在您的设计工作中，是怎样在个人风格和客户满意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的？请举例说明。】

黄佳武：于我个人，作为一个设计师，我希望我的设计表达上是一种更为谦虚的手法，可以融合不同新元素进去，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风格。

广州泰康路城市更新项目效果图

当我做完这个设计后，评估它的成功不是媒体的点击量是多少，而是使用者是不是开心，这个才是对我们大部分建筑师一个很好的鼓励。

郑州只有河南·戏之国游客中心实景图

所以我也希望我可以多位为那些普通市民建造多些有趣的空间，不是千篇一律的空间。

香港公开大学实景图

此外可能就是功能了，比如建造高楼，不可能一味地展示自己的个性，还要考虑城市形象，以及抗风性、交通、功能使用等都是要关注的。

因此结合各方面因素，也是我的原则，那就是使用者的满意度。这个建筑不会成为阻碍社区发展障碍。相反，他是一个载体，是一个可发展的建筑。

【一起设计：作为设计师，你认为建筑行业待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黄佳武：可以说是价值观。甲方要看到设计团队的价值，而设计团队要充分调动每位设计师的热情与追求。建筑师需要有责任心。我们的设计是为人，你是否用心，使用者都是感受得到的。

郑州只有河南·戏之国游客中心实景图

一个成功的设计师，是能够与空间使用者有一个情感的联系。他赋予了一个空间一种“人性”，就算他未来离开之后，也会有一个属于他的记忆点，这个是我们很多做建筑的希望可以达到的目标。

郑州只有河南·戏之国游客中心实景图

【一起设计：未来建筑事务所的研究和发展中心会放在哪里？】

黄佳武：第一仍然是可持续设计，环保设计是我们首要的研究范畴，也是响应国家政策。因为建筑本身耗能是非常高的一个产业，所以我希望通过科技改变这一现象。此外，我们也创建了可持续科研伙伴叫作“BEHAVE”，它的使命就是协助客户减少受到相关影响。我们通过科学循证，研究及与专家合作，以极具洞察力的见解为客户解构未知、探索未知，帮助客户消除焦虑和干扰，并通过打开对新现实和内在机遇的理解来为客户的项目增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