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Bet/Y
来源:无用功基地(ID:betihasnothing2say)
用Prediction Model和情绪构建论  概括认知行为如下:
过去的经验模型+现在的内感受+现在的新信息
→ 现在的判断预期+现在的情绪预期 → 回应行为(包含情绪)
→ 模型经验更新
图1:对内外状态(bottom-up红线)、过去经验预测(top-down蓝线)和预测误差(top-down蓝线)综合构成了认知(Lisa Feldman Barrett,2015)
我们也探讨了准备电位的存在,用DDM模型展示了在意识层面启动思考决策时难免会有一定偏差(Bias),偏差里的情绪预启动会影响决策的走向。
今天我们会继续结合最近的神经网络、表观遗传学和社会心理学观点,分上下半篇,上篇继续讲述认知和情绪的形成,下篇探讨行为偏差的由来。
上篇:生命的轨迹
— / 1、双系统没有神经学证据 / —
21世纪头几年,对神经网络的研究发现 默认模式网络(Default Mode Network,DMN)在人清醒时会持续处理内感受、专注自我、放空发呆的时候比较活跃,而当人们注意力重心放在外部时,另一个神经网路背侧注意网络(Dorsal Attention Network, DAN)相对活跃,在我们专注于外部信息交互(社交)、执行具体任务(写报告)时,DAN神经网路活跃度提高,同时DMN网络的活跃度有所减弱。
图2:fMRI图下的默认模式网络DMN和背侧注意网络DAN
于是人们简单对比后认为这两个网络之间有相互抑制的因果关系,并推测DMN网络与杏仁核一起协调情绪的产生与起伏。
诺奖得主Daniel Kahneman在2003年提出的一慢一快双系统理论以此为生物学基础,他认为系统1的下意识情绪会干扰系统2的智性思辨,所以人们在决策时会有行为偏差。
图3:卡尼曼的双系统模型里系统1的情绪从外部影响系统2做出的理性决策
但自2016年后,有多个研究团队发现这两个神经网络并不完全互抑,甚至有时协同。
因为神经网络之间的互相影响远比想象中负责,不论在休息还是工作状态,DMN和DAN两个神经网络还受突显网络(SAN)和执行网络(PFCN)等负责其他认知行为功能的神经网络影响。
如图4所示,在看电影、休息、购物、自我评估等场景下,几个神经网络之间的关联状态(图4右侧的Correlation线型图)上下波动,并不存在稳定的负相关或正相关(固定斜率)。
图4:在多个不同日常场景下,默认模式网络DMN和背侧注意网络DAN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没有显示出稳态的负相关或正相关(Matthew L. Dixon,2017)
更重要的是,科学家们发现各神经网络之间重叠复用的部分(Cortical Hubs Network)同样承担着重要的认知功能,比如默认模式网络(DMN)与突显网络(SAN)交叠之处的奖惩系统(Reward Network),是产生回避应激和成瘾机制的核心,也是促成行为抑制(BIS)和行为激活(BAS)两大动机的源头。
如下图所示,同一片脑区可以参与多个神经网络活动,互相协调、彼此影响。
当我们把观察视角从神经网络再往下延申到神经元层面,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大脑的预测模型里Prediction 和Precition Error的信息流动,是由均质皮层和非均质皮层之间的各类神经元分工来完成。
图5:不同皮质层内的神经元参与到感知和预测各环节(Lisa Feldman Barrett and W. Kyle Simmons,2015)
如图5所示,信息的流动由以下几个环节构成:
① 丘脑皮质汇合各类感官(除嗅觉)和下丘脑转送的内分泌系统传递来的信号,将它们投射(黑线)到均质(Granular Cortex)和非均质皮层(Agranular Cortex);
② 非均质皮层里负责预测的神经元(绿色)形成Prediction,投射(绿线)到均质皮层里;
③ 均质皮层里的预测误差(红色)神经元计算预测和接收的感觉信号之间的差异Prediction Error,然后投射(红线)回非均质皮层给预测神经元(绿色)再调整预测;
④ 各皮层里的精密细胞(蓝色)负责动态调整预测增益和预测误差;
⑤ 与内感受相关的信息会通过丘脑投射回去调节躯体活动。
有的神经网络会同时在在均质皮层和非均质皮层里都有一部分,比如DMN在额叶和边缘皮层里都有分布,负责工作记忆和注意力的DAN和VAN神经网络分布在额叶、顶叶、颞叶和岛叶里。
神经网络之间传递的Prediction和Prediction Error构成决策中的一步步游走和堆积,至于哪条信息走得快、哪条走得慢,执行控制网络ECN和DAN、VAN是按照什么规律分配人的注意力和精力,可以肯定的是,不是由某一快一慢的两个系统来调控。
目前最前沿的研究是往生物信息熵方向继续探索意识和思考的本源,庞杂的生物信息是按照什么规律分配能量并相互作用的,还要等等量子层面理论和实证研究的发展(施一公)。
总而言之,认知神经学界认为没有理性-感性互相对立、排斥或干扰的生理基础。
简单的应激反射会有新皮层参与加工,分析推理也能引发强烈的情绪,所以理智和情绪是一体的认知。
— / 2、再论认知的形成 / —
过去的认知行为学一度停留在机械唯物论阶段:“在X场景里,被测者选择XX时与情感相关的XX脑区活跃。”“在XXX行为时,皮层的XX脑区和XX脑区活跃。”
所以呢?意味着什么?
仅靠热成像图去还原思维过程,相当于只管拍到火山喷发,但不问火山为什么喷发。
目前虽无法用一个精妙简练的数学(量子)公式来概括意识产生完整的过程,我们仍可以从现有研究拼凑出大体框架。
2018年科普畅销书《Behave》作者、斯坦福神经内分泌学教授 Robert D.Salposky 以经典电车难题为例,展示了神经学家会怎么梳理影响行为的多重要素:
图截自:Robert D.Sapolsky公开演讲,B站搜索:BV1VW411S756
他认为,以下几类因素都会左右一个人选择扳还是不扳杠杆:
(1)当前生理状态:测试者的杏仁核活跃程度、最近几天的睡眠质量
(2)近期环境状况:空气质量、气味、温度和湿度
(3)早期生活环境:童年是否受到过创伤,母亲怀孕期间的压力激素(皮质醇、儿茶酚胺等)水平
(4)社会文化:是否成长于荣誉文化环境
(5)基因遗传:携带的MAO-alpha基因是哪一分支
在神经学家看来,道德感和价值观不仅与教育文化有关,也包含了从祖代到现在所有自然选择的印记。
华大基因CEO尹烨在《圆桌派》里深入简出地概括了三类传承“基因、菌群、文化”,它们在代代演化中一点点凝结,与人生际遇共同形成个体认知,影响我们今时今日的行为。
芝加哥大学Marc G. Berman团队提炼出了如下公式:
让我们顺着该公式捋一遍。
(1)基因表达:成长的烙印
初版于1976年的《自私的基因》讲述了演化的亲缘选择,为很多基因决定论的文学作品提供了创意基础,但后面几十年的表观遗传学(Epigenetic)研究认为,基因对认知行为的影响力约占40%左右,剩下更多是环境。
不是有哪个基因就100%确定会产生哪种基因表达,而是由环境决定基因会如何产生相应蛋白质,从而影响激素分泌和大脑连接组的生成。
同样的基因组在不同自然和社会环境下,会产生不一样的基因表达。
如下表所列:
表1:在不同诱因和外部环境作用下,基因会有不同表观结果(Robert D.Salposky,2018)
从胎儿时期开始,环境对基因表达的影响开始有所体现,而成长期当人们暴露在不同的应激事件里又会进一步分化差异。
比如,高敏感性格和体质与人体的5羟色胺-血清素加工机制有关。让这个加工机制如此高敏式运作的影响因素中基因约占47%,从受精卵到成长至今的环境因素约占53%。
首先从胎儿时期开始,母体环境压力可能影响神经元、轴突和髓鞘等大脑结构生成。
然后在成长期,如果频繁生病发炎、肠胃菌群紊乱,或长期处在环境污染、饥饿贫困、暴力吵闹、亲情淡漠等环境里,人体持续面临应对稳态压力(Allostatic Load)。
应激压力会引起皮质醇、肾上腺素与性腺激素扰动,激活控制炎症或其他免疫反应的基因,导致产生炎症的蛋白质增多。同时免疫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的混乱,又会通过HPA轴传递至大脑,进一步诱发血清素、糖皮质素和多巴胺的异常活动(如图6),进而改变神经系统里神经元的基因表达。
图6:环境影响认知的神经学路径(Jim van Os,2010)
同样的,如果成年之后,经常倒班或者倒时差、睡眠质量差、居住环境恶劣,或有锻炼量不足、暴饮暴食、吸烟和酗酒等生活习惯,也会慢慢使得身体内生化介质非稳态负荷甚至超负荷(图7右侧黄竖线)。
长期慢性压力通常不为人重视,但问题是,人在一定时间内的体能有限,未必每次都能在应对下一次短期压力前,就已完成短期稳态修复(Homeostatic Recovery,图7左侧图示)。
图7:持续不断的短期压力应激或长期慢性压力会逐步耗竭体能,减少稳态修复空间(Normal Reactive Scope),造成系统性敏感(Molly J. Dickens,2021)
常年体内炎症频发造成身体的劳损(Wear-and -Tear),会减少稳态修复空间(Normal Reactive Scope,图7右侧图示)。
因为人的大脑神经终其一生都有可塑性,久而久之,长期应变稳态压力会协同其他生化介质,通过影响基因表达影响蛋白质合成,逐步影响大脑结构(比如某些脑区皮层变厚),改变认知模式。人会变得更易感知外界的细微变化,也易发生免疫应激,也就是常说的,变得比其他人更敏感。
有一段特殊时期,我们每个人都容易应激,那就是青春期和成年早期(Emerging Adulthood),通常是14岁到25岁这段年纪。
当骨密度和身体脂肪积累到一定程度,瘦素水平达到阈值引起亲肽素、促性腺素、黄体素、雌激素、雄激素等一系列激素水平急速变化,由此进入青春期。
鸟类和部分哺乳动物在类似阶段,都有主动脱离母体走向独立的倾向,现代人类则是再次从精神上母体分离。
图8:相比于幼年期和成年期,青春期的神经信号处理呈两极化:快乐的更快乐,痛苦的更痛苦(Robert D.Salposky,2017)
青春期里多巴胺水平处在一生中的最高峰,突显神经网络捕捉预测误差(Prediction Error)更敏锐(Alert),预期差被放大变得更凸显,快乐的更快乐,痛苦的更痛苦。
同时大脑皮层各神经网络功能的连接组正快速重组和成长。所谓青春期躁动,无论是心境变化还是思维变化都很剧烈。
看不懂的社会事件、课业艰难、周围人的高预期、家人的忽视、同伴人际关系等都有可能导致低自我效能感,因此时同等刺激(Stimulus)下的神经信号水涨船高,内心感受到的应激压力被放大,甚至有时会突破生理上限造成稳态超负荷(Homeostatic Overload),导致过激行为,进一步分化基因表观遗传差异。
因此,同卵双胞胎即便从小一起长大,也会因际遇不同,在同理心、压力应激、情感基调、冒险偏好等方面表现出性格差异。
图9:对双胞胎的统计数据显示的表观遗传学现象:环境对个体能力、情感和行为偏好有显著影响力
生活经历塑造了我们,我们显化的基因又会影响后代行为,这就是表观遗传效应。
(2)生态环境与社会认知
影响基因表达的环境要素,既有自然环境,也有社会环境。
生态环境对社会认知的影响,体现在潜移默化的文化传承上。比如,在极端气候频发、单位人口物资匮乏地带,当地文化更看重集体荣誉,诞生于沙漠地带的宗教教义和荣誉文化与其他地区有显著不同。
著名的“大米理论”提出者芝加哥大学Thomas Talhelm教授,在2014年发文指出中国南北地区社会规范约束力的强弱差异,是因为南北水利气候条件各异,小麦和水稻种植方式不同,导致各地在公共资源分配和社会分工上有差异,进而演变成为地域文化习俗之间的不同。
此后,他又延续此研究思路,将世界各地的历史水稻种植率与社会规范约束力 做线性分析,得出如下集体主义文化排序图:
图10:相比于幼年期和成年期,青春期的神经信号处理呈两极化:快乐的更快乐,痛苦的更痛苦(Thomas Talhelm,2020)
而在经历社会巨变、大型灾害和个体生理成长(比如前述Emerging Adulthood)期间,社会认知影响着我们如何进行稳态调节(Homeostatic Recovery)。
在第二章里我们介绍过,作为社会人的总代谢耗能 = 自我代谢调节预测 + 外界变化,所以我们不仅要能预测自己还要能预测别人。
对个人而言,习得社会认知并内化为性格一部分,分为两步:
第一步:模仿建模——强化身份认知来建立效能感
我们会主动打上人格标签,用属地、学校、公司、职务、星座、血型来丰富自己的社会人身份,"我作为XXX应该/不应该XXX"“XX星座易暴躁”“XX星座多愁善感”“XNXJ人低Fe所以不轻易表露情感”“X型血乐天派”。
或者加入某些组织寻找新的群体认同,比如运动、追星、游戏等,观察同好们的行为来丰富Prediction Model。
图转自新浪微博号MBTImemes
人会下意识地产生怎样的判断,也即在DDM模型的T0时点,心理天平已偏向于哪一边,取决于更认同自己的哪一种身份。
第二步:顺应模型——动植物有拟态,社会人也有拟态
为了实现前面的社会身份,我们会顺应一些社会规训。
顺应(Compliance)是学术用词,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从顺应到接纳的变化形态:
在契诃夫笔下叫“装在套子里的人”;
在追星和元宇宙语境里叫“立人设”;
在工作场合是对公文用词、饭局座次、商务贯口词的规范化;
在生活场景里是一些世仇俱乐部对喷、影迷/书粉对掐 和 各种饭圈迷惑行为;
其他日常的训教和自我训教,还有“当妈/爸/XX岁的应该XXXX”“你看起来不像XX星座/省份/职业的人”“作为XX辈分/职务/社会形象,应当/不应当XX”
社会心理学把人们顺从社会环境的行为,按照心理动机,分为信息型影响(Informative Influence)、规范型影响(Normative Influence)和道德义务(Moral Obligation),具体分类方式如下表:
我们会自觉地扮演社会赋予的角色,譬如知名心理学实验——斯坦福监狱实验里:
起头扮狠或示弱的是出于“狱警”“犯人”身份的Sense of Should;
后面跟随作恶的是受到 Informative Influence;
当侵害不受约束时,出于Reputation-seeking 会有越来越多人陷入疯狂的角色扮演。整个实验揭示了在社会群体里有多容易创造出路西法效应。
我们会感受到代沟,是因为接收的社会认知来源不一样。互联网原住民00后10后从小到大的主要认知来源是QQ空间、游戏、短视频和小红书/Ins里的世界,与8090后完全不同。
从接受信息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是信息差的弱势方,因为我们顺从的是选择性构建的社会认识。
看到的,是我想看到的世界;感受的,是过去的认知模型在当前世界里的延续。
在偏见之中,情绪就像是一套携带着过往经验的无实体基因,用我们当下的内外感受,重构过去、预判未来。
下篇:感知情绪与有限理性
我们继续沿着Rober D. Salposky的思路梳理。
除了前述基因和成长历程,人当前的生理状况和近期周遭环境同样会影响现在的感受,进而影响我们的行为选择。
我们把认知模型再简化一点:
过去的认知+现在的感受 → 现在的预测(判断+情绪)
我们用实验案例来论证。
— / 3、情绪引导决策 / —
以经典非零和博弈实验最后通牒博弈(Ultimatum Game,多人则称为海盗博弈)为例,游戏规则是:提议者和响应者共分一笔钱,提议者先提出分成比例,响应者选择接受还是拒绝,如果觉得不公平就拒绝,那双方都一分钱也分不到。
过去的行为学理论,包括卡尼曼的双系统模型,都以理性人假设为起点,认为理性人的决策单纯基于对经济价值回报的预期(Reward Expectation Model),决策结果应当是情绪中立的。所以理性假设下的均衡选择是,不管提议者提出分多少比例,响应者都应当接受,因为根据Reward Model有钱就算赚了。
实际上,在不同国家各类人群里的双盲测试结果显示,通常提议者分出去的比例低于20%时会被拒绝,而会被接受的方案一般是分给别人40-60%。拒绝的比例与测试地的文化背景和总金额相关,并且在同一场实验里,拒绝和分成比例的斜率也通常不固定。
以前人们会认为这个结果与“给多少都接受”的理性选择存在偏差,是因为系统1的情感导致实验者做出了非理性的判断,并且会止步于知晓偏差,因为情感这个非理性因素本就不该存在于理性人的脑子里,一个优秀的经济人应当学会减少非理性对价值选择的影响。
布朗大学Joseph Heffner团队(2021)用实证证明:
情绪预期非但没有干扰抉择,反而比单纯经济利益计算更引导决择方向。“非理性”的偏差不是偏差,“理性的价值选择”才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现在的感受+现在的新信息 → 现在的价值预期+现在的情绪预期 → 行为+情绪
那么在此实验中,拒绝与否的行为,与情绪预期差和价值评估预期差均相关。
神经学衡量情绪有三大维度:内倾or外倾(Introvert/Extrovert),价效(Valence,正面还是负面感受)和唤起程度(Arousal,警觉还是平静),实验中不存在内倾/外倾之分,于是
Joseph的实验共征召了364个被测者参加最后通牒博弈和公正博弈两个经典博弈游戏。我们在第二章、第三章分别讲过,情绪和理性都是主观感受。游戏前,研究人员先收集了每个人的主观情绪量表,请被测者标注自己20种情绪对应的Valence和Arousal坐标,如下图为某示例。
研究人员记录了:
(1)实验前,被测者按前述两个维度对结果的情绪预期,和纯经济回报的收益预期;
(2)实验中,被测者在不同分成比例下的真实情绪和选择。
然后取前后的预期差PE(Prediction Error),即Reward PE、Valence PE 和 Arousal PE,将三类预期差与不同分成比下的拒绝比例进行回归分析。
共计7020次反复实验的数据显示:
(1)情绪和价值回报的预期都会影响博弈选择,如果情绪没有任何影响,那么下方三个图里的红线(Arousal PE)和蓝线(Valence PE)都会是水平的、绿线(Reward PE)会是从左上到右下的一条笔直对角线。
(2)Valence PE比 Reward PE 对接受与否的解释力更强(蓝线比绿线更陡峭),对结果影响更大。
也就是说感觉游戏公平与否、会拒绝还是接受,更取决于分配结果会让人心情变好还是变不好,而不全看纯经济收益预期。
该实验数据表明,人们评估一件事然后回应的全过程里,情绪预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甚至会多于计算经济利害的影响。
— / 4、行为“偏差”的由来 / —
回到过去的经验+现在的感受+现在的新信息 → 现在的价值预期+现在的情绪预期 → 行为+情绪
有几个因素会当前的感受,影响情绪预测,进而影响行为。
(1)注意力——越不确定、越新奇、越在意
我们在第四章的aDDM 里提过,越吸引注意力的事情让我们在思考时更赋予考量权重。
而大脑自有一套标签注意力的准则,即对有50%不确定性(uncertainty)的事物最上心。
图11:大脑解读不确定性与风险之间的关系曲线
确定性很高或很低都不如已知未知各占一半的事情,更让控制注意力的DAN、VAN和SAN神经网络在意。
在第一章里我们讲过突显神经网络(Salience Network, SAN)主要负责放大预测误差(PE,Prediction Error),并主要由神经递质多巴胺来搭载PE信号给奖惩系统、默认模式网络和背侧注意网络。
多巴胺有两个运行调节通路,一个是Top-Down从被盖投向边缘区域(伏隔、杏仁核和海马体等)的中边缘多巴胺途径(Mesolimbic Dopamine Pathway),一个是Bottom-up投向前额叶皮层的中脑皮层多巴胺通路(Mesocortical Dopamine Pathway)。
图12:多巴胺对不确定性更“敏感”(Robert D.Salposky,2017)
两个通路并不同步,不过都同样的在传载50%不确定性的PE时更活跃。于是50%不确定性PE对应的决策信息值,会在发生时被放得更大(突显),在aDDM决策模型里被赋权更重漂移更快。
体现在主观感受上,我们会不自觉地花费更多脑力去思考和感知这个不确定因素。
多巴胺的活跃会带动大脑皮层其他神经网络的活跃。
华盛顿大学的 J.Kael White 团队把巴普洛夫训犬的手法用在了观测猴子注目奖励行为上。实验分三类情景,每次都给果汁,一半时候给和每次都不给,记录每组猴子注目果汁摆放点的大脑神经活跃程度。
如果给果汁前给出提示,在有50%的可能会得到果汁的实验组里,猴子整个大脑神经元的活跃度,在得到提示之后,显著高于100%确定会得到果汁的组,直到给到果汁那一刻,两组活跃度相近。
图13:猴子的大脑在不确定情况下更活跃(J. Kael White,2019)
这很好地解释了损失厌恶(Loss Aversion)现象。
当我们考量Utility的时候能加入人脑对风险的生理反应,衡量效用就不仅只计算Economic Reward,也会考量不确定性风险引起的情绪预期,也即:预期不仅包含认知判断也包含情绪预测
将情绪按照两类维度价效(Valence,正面还是负面感受)和 唤起程度(Arousal,警觉还是平静)进一步细化,那么:
注意力引起的决策偏差还体现在一些短期行为,我们会高估短期的、小概率事件对自己和他人情绪的影响。
因为越是眼前不可思议的事,越突显,越让突显网络兴奋,大脑会倾注更多注意力,情绪唤起度越高(Arousal)。
再结合下表所列(Jennifer S. Lerner,2015),情绪对后续认知的影响,会改变对相关决策要素的赋权(DDM中决策漂移率)进而影响选择,让人容易过度重视“黑天鹅”而忽视“灰犀牛”,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
具体体现在,比如经典的Spot rate overshooting,以及 大涨大跌后涌进千人电话会,对某一次业绩预告超/低预期的关注度大于政策变更,直到龙头扑街裁剪新闻和公告点评未来行业趋势……这些都是作者本人犯过的错误,个例不代表全部。
(2)记忆 —— 用现在的感受重构回忆
被注意力引导唤起的情绪预测,不仅包含经验中的情绪记忆,也包含当前的内外感知。
情绪记忆并不均衡。
在漫长的成长中,我们会希望忘却悲伤,只记得开心快乐。
但对于身体这个小系统来说消除应激压力有利于存活更久,所以奖惩系统要给回到内稳态的过程打上“好”标签,包括这个过程对应的情绪经验;而且,大脑记忆机制绝大多数时候不筛选好坏,而是按信息量存储。
情绪相关事件越新奇(突显)神经网络越兴奋,记忆信息量越多,所以特别开心的事情我们会记忆深刻,同时应激需要身体大费周章调动能量,记忆的事件信息量也多,所以有时我们对悲伤、害怕等“负面”情绪体验记得比开心的事更清晰。
图14:从幼年到成年,大脑皮层里成熟灰质(蓝色)密度随年龄增长。在青春期后期,顶叶(下半部分)和额叶皮层部分(上半部分)的联合皮层网络加速成熟。
同理,在Emerging Adulthood期间,丰盛、复杂、剧烈的情感体验和与之相伴的事件记忆承载的信息量多,因此在约25岁大脑皮层成熟后更容易被唤起(Arousal)。
这一阶段喜欢的零食、歌曲和影视剧很多年后还是很喜欢,这一时期的伤痛经历会留下格外深刻的创伤,这段时间向往推崇的价值观很多年后依然影响着我们的选择。
因此恐惧、悲伤和怀旧元素很容易唤起相关记忆,有些信息会引导我们用现在的内感受去重构这段回忆,比如产品的气味、店面装修、广告歌曲等。
被预启动(Priming)的情绪会导致锚定效应(Anchoring Effect),让我们做出启发式决策(Heuristic Decision Making)。在上周末的明星离婚事件里,优秀的文字表述精准点燃了部分吃瓜群众对现实遭遇的不满情绪,舆情像被涡轮增压了一般迅速发酵。
情绪的预启动还会导致框架效应(Framing Effect),大部分情况我们并不排斥,而是很顺应:比如高度评价话语体系相近、讲话顺耳的“专家”; 选择性记录 MEMO,春秋笔法写纪要和点评;喜欢顺应市场逻辑的公司,不喜欢故事不在风口上的公司……这些都是作者本人犯过的错误,个例不代表全部。
(3)内视角 —— 错的是世界不是我
内视角也与注意力有关。
人在自己做一件事时,注意力重心在对外部信息的收集上。在观察别人时,对观察对象本身的关注,会多于其周围环境的关注。
而在回忆过往时,我们又站在了旁观者的审判立场上回忆自己的行为。
所以回忆里,自己的处境总是无比糟糕、复杂和险恶的,自己付出的努力总是超过常人的。
“这点小事/小病/小打击/小压力算什么,我当年……那才叫……”
同一件事,大脑的PredictionModel里面run的人物信息和环境信息不对等,这种不对称会导致自我服务归因(Self-Serving  Attributions)。
归因偏差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它不仅适用于个体与个体,也适用于群体之间。
eg:
长辈一边忆苦思甜,一边感慨后辈日子过得舒适还不知满足;
述职的时候,把甩锅、揽功和让功运用得好的,往往混得不差;
渠道辱骂基金经理炒股不如自己,LP指责VC明显的好项目为什么没有投/退得早;
因为人人难逃内视角偏差,所以挑拨矛盾时,从错误归因入手,效果奇佳;
因为生活中接触不到不同群体,再加上缺乏同理心,所以容易做出“何不食肉糜”的判断……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内视角,会导致过度自信偏差(Over-confidence bias)。
特别是形成正向反馈之后,激活了奖惩系统里的行为激励系统(BAS),让我们更倾向于用自己接触到的有限样本,去推理更大范围的运行规律,身边即世界,形成路径依赖。(Seidel,2010)
过度自信偏差使得我们对自己持相对乐观预期,对别人持(maybe 善意的)悲观预期;对自群体偏向于持善意信任,对他群体偏谨慎防备。
某种意义上,会促成自证言效应:
在经典博弈囚徒困境里,当博弈双方都是人类,通常当双方有坚定的信任基础或不合作的惩罚才可能促成合作选择,比如《少年的你》男女主在最后审讯室里,面对挑拨和诱导依然没有做出双输选择。
神经行为学专家James K. Rilling曾做过一个有趣的实验。
如果告知被测者是在与人博弈,则双方有可能会多撑几轮双赢再双输,下图左侧CC实线持续轮次比右侧多;
如果被告知是在跟电脑程序玩博弈,则双方会很快走向双输局面,下图右侧DD虚线比左侧更陡。(James K. Rilling,2002)
笔者缺少今年夏天主动交易型基金的换手率数据,个人在看到量化盘规模的相关报道和解读时,是挺害怕的,个例不代表全部。
自我服务归因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它的最终作用是让归因的主体 提高自我效能感。
而Being Judging(甚或达到PUA程度),则是对内视角的反向应用,您可能没少听过:
“我早就说……”
“虽然你自己说……,但我觉得你是……”
“你怎么可能会……,我看你就是……”
这种时候,不妨评估下对方是不是最近特别飘 或者 特别郁闷,需要找人行使“审判”来应验自己的正确性,经由奖惩系统不断强化来提升自尊心。
别轻易地被削弱了自我边界,从而无意识地配合他人完成对自己的迫害。
同理,热衷于八卦吃瓜,可能不仅只是因为闲,也可能是需要通过行使三观审判(应验预测模型)来获得快乐。
总结:有情绪又何妨
让我们用斯坦福神经内分泌学教授 Robert D.Salposky的课件来总结全篇。
我们的行为继承了祖代自然选择的结果,包含了自己成长的印记,也受到当下情景的影响,是自然、历史、社会、家庭与个体共同作用的结果。
引用经典穿越剧《仁医》的开场白:
“在我们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可以想去就去到地球的另一面,任何时候都能传达自己的思念,每天过着平凡而又充实的生活,以及这个会让人忘记白天黑夜的世界。然而,这一切都是先人赐予我们的,是历史中的每个人战斗、挣扎、牺牲所赢得的,更是由无数的生命奇迹编织而成的。”
因此,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经历和精神内核,会有不尽相同的价值追求,也会有不尽相似的情感体验。
人类这副躯体与生俱来的诉求是要存活得久一点。我们会本能地希望有能力应对未知和不确定性,我们的大脑会无时无刻不在触景生情,也无时无刻不在精密计算。
与其纠结理性与否,不如正视情绪的价值。
因为,
在前述最后通牒实验里,Joseph团队发现了一个有悖常识的现象:
抑郁症被测者的表现,反而更符合传统意义上“理性的价值选择”。
对比健康人群(左图)和抑郁人群(右图):
① 抑郁人群在实验前后几乎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Arousal PE红线横平);
②纯价值预期差比价效预期差更影响抑郁症被测者的选择(绿线比蓝线更陡峭)。
也就是说,比起分成结果让人感受好不好,抑郁人群更在意分钱分多少。
他们的思维方式更符合传统价值观里的“理性人”思维。
研究人员又对比分析了健康人群和抑郁人群本身的情绪自评。
首先,不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抑郁症测试者自评的情绪波动范围比健康人群小,如图右侧的圆圈半径更小。
其次,抑郁症被测者的整体悲喜更均衡(下图红色曲线更对称),健康人群多少带点欢乐且情绪更显性(情绪曲线Skewness偏右且峰值高)。
情绪波动小,整体不悲不喜更中立,很符合主流价值观赞扬的“情绪稳定”“理智冷静”的人设,但……
这刚好从反面印证了乐观主义现象,同时也恰恰说明:有点情绪、有点乐观又何妨,说明心理健康状态良好。
最后的最后,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你,祝圣诞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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