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走失,电梯直达
安全岛报人刘亚东A 

来源:燕京书评
作者:燕京书评
更可怕的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对普通人的伤害可能才刚刚开始,随着AI发展,如今80%的工作都可能被取代,根据库兹涅茨曲线,未来失业率可能高达20%。考虑到技术影响会迟于技术发明,蒸汽机也是80年后才真正改变社会的,则AI带来的冲击可能比想象得更惊人。显然,人类正再一次落入了技术陷阱中。
作者 | 唐山
全文共 8977 字,阅读大约需要 23 分钟
工业革命时代,一名童工需同时照看3张织布机。
“躺在床上喝着早茶,伦敦居民可以通过电话,根据自己的需要订购全球各种商品,并期待着这些商品被及时地送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他还可以在同一时间里用同样的方法把自己的财富投资于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投资于任何一类资产,毫不费力地分享这些资产未来的果实和好处。”
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笔下的伦敦生活。
此前,列强在欧洲已维持近百年和平,许多法国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德国旅行,以确认这样的常识:不会再有战争了,因为经济上已经谁也离不开谁。
大战结束了一切幻想。
100多年后,人们突然发现:我们似乎又回到“凯恩斯场景”中——贫富差距拉大、民粹主义沉渣泛起、后真相时代批量制造暴民、网络暴力难以遏制……这一次“全球化”会不会再度崩溃?该如何变革当下的全球治理模式?
这本《技术陷阱》则给出全新思路:“全球化”并非真问题,真问题是,人类正落入技术陷阱中。
作者并没给出“技术陷阱”的具体定义,但他认为,不宜笼统地谈技术,技术是二元的,分替代型技术和赋能型技术(书中译为“使能型技术”)
所谓替代型技术,指可以替代劳动力完成生产的技术。
所谓赋能型技术,指可以提高劳动者能力的技术。
技术都会提高劳动生产率,但替代型技术让资本获利更多,必然造成失业、劳动者收入下降、贫富差距增大等问题,引发社会抗议。受此影响,第一次工业革命(蒸汽机革命)步履蹒跚。而赋能型技术则既有利于资本,也有利于劳动者,所以第二次工业革命(内燃机革命)在美国进展顺利,使美国人误以为所有技术都有利于人,他们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第三次工业革命(信息革命),却忽略了信息技术的本质是替代型技术。于是,当危机到来时,人们突然发现:除了愤怒,根本找不到解决方案。
《技术陷阱》至少在三点上提醒了读者:
首先,应突破技术万能论。很多人以为,只要保持发展,一切问题会自然变好,结果却在危机中越陷越深。
其次,现代治理的合法性来自效率。如问题的效率高于治理的效率、民间的效率高于管理的效率,很可能引发治理失败。
其三,必须关注赋能型技术成长。否则在AI、元宇宙等新技术冲击下,未来人类将面临更大的风险。
《技术陷阱》指出,在人类历史上,技术发展被窒息是常见现象,根本原因在于没解决好替代型技术引发的种种问题,人们只好诉诸政治手段或社会手段,将其窒息。比如强制拆散资本与技术的联系,比如出现阵发性动荡,比如非理性文化崛起……而这一次,人类是否会落入同样的窠臼中?
卡尔·贝内迪克特·弗雷,瑞典知名经济学家,牛津马丁花旗会士,牛津大学牛津马丁学院技术与就业项目联合主任,在牛津大学新经济思维研究所和隆德大学经济史系任高级研究员。
有发明,就是不应用
在人类历史中,缺乏技术创新不是阻碍经济增长的核心原因。
经济史家莫基尔曾说:“任何技术变革几乎都无可避免会增进一些人的福祉,而让另一人的处境变差。”“除非所有个体都接受市场结果的裁决,不然的话,决定采用一项创新,可能会受到失败者通过非市场机制和政治激进主义的方式的抵制。”
这可以解释,为何自古希腊的阿基米德后,人类的技术发明长期停滞,直到蒸汽机出现。
《技术陷阱》
[瑞典]卡尔·贝内迪克特·弗雷 著
后浪·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1年12月版
并不是古人懒惰、没创意。古罗马在公元100年时已供应自来水,到4世纪时,罗马城“有28个图书馆,19条水渠,2个马戏团,37扇大门,423个社区,46602栋公寓楼,1709座大房子,290个粮仓,856个澡堂,1324个蓄水池,254个面包房,46家以及以及144个公共厕所”。
直到今天,人们仍不明白,古罗马人是如何发明出水泥的,用它制造的建筑物能在海水中保存上千年,且越来越结实(某种海洋藻类会进入这种水泥的孔隙中,起到加固作用)
古罗马人没留下相关技术的记录,即使在《建筑十书》(古罗马建筑师波利奥著,是欧洲中世纪以前遗留下来的、唯一的建筑学专著)中,也只有一章涉及技术。
原因很简单:古罗马是奴隶制国家,新技术会让奴隶没活可干,那么谁来养活他们呢?
老普林尼讲过一个故事:有个罗马人发明了摔不坏的玻璃,献给皇帝提比略,提比略担心引起失业的奴隶造反,不仅没给发明家奖励,还把他处死了。
老普林尼是古罗马的百科全书式的作家,他的《自然史》是17世纪以前欧洲自然科学方面的最权威著作,流传下来近200种抄本。
老普林尼是博物学家,曾写出《自然史》(亦译为《博物志》),他曾这样评价铁:“铁是人类使用的最宝贵同时又最糟糕的金属。”“这种金属也被用于战争、谋杀和抢劫……我认为这是人类文明最值得诟病的产物。”
古罗马人只认可并推崇一种技术:书写。所以罗马一崩溃,人们生活水平便一落千丈。
欧洲中世纪时,农奴替代了奴隶,农奴也缺乏自由,但可保留一部分劳动所得,这便足以让他们发明出“三圃制”(将土地分成三块,每块连续耕种两年后休耕一年),比此前“两圃制”(将土地分成两块,每年只耕种其中一块,另一块休耕)生产效率提高了50%。此外,欧洲出现了重型犁,此前无法耕种的土地也能耕种了。农奴们用耕马替代了耕牛,马每天比牛能多干2小时的活,效率提高50%。
欧洲中世纪农民在耕作中。
到1500年时,欧洲“几乎所有城镇都有塔钟,家用时钟虽在富人们当中很普遍,但直到下一个时代才在欧洲真正普及开来”,而有塔钟的城镇发展明显更快。
1453年,古登堡发明了印刷机,却没遭到抄写员们的反对。可1379年,在裁缝们的抗议下,德国(德国直到1871年才统一,此时并无德国,但为表述方便,径用现代称呼,以下同)科隆市禁止使用自动压制缝纫针头的机器。1412年,科隆市又禁止了纺织工抗议的捻丝机。
同是新技术,待遇为何不同?因裁缝、纺织工是成熟行业,大量人口靠它生活,而抄写员工作辛苦,收入不固定,只能偶尔为之,很少有专职工作者,他们反而是最欢迎印刷机的群体。
文艺复兴时代是欧洲的技术发明的“井喷时代”,达·芬奇手稿中保留了许多惊人的技术发明,爱因斯坦曾说,这些科研成果如果当时能发表,人类科技进步可提前30—50年。但事实上,达·芬奇的绝大多数发明只有草图,没做出原型机,更别说投入应用了。
1589年,牧师威廉·李发明了丝袜针织机,请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授予专利权,女王拒绝了,并说:“尊敬的李先生,请想一想你的发明会对我可怜的子民们造成什么影响吧,你的发明会剥夺他们的工作,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使他们沦为乞丐。”
针织框架的传奇发明者威廉·李,他的发明未被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接受,但被法国国王亨利四世接受,他就把工厂设在了里昂,取得了市场成功。
其实,从1663年到1750年,505件专利文件中,47%是为了提高工人技能,37%是为了节约成本,都属于赋能型技术。只有2%是替代型技术。
英国遭遇了“恩格斯停顿”
在今天,我们常将老普林尼、伊丽莎白一世等人的观点视为“落伍”“保守”“愚昧”,因为我们没经历过“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残酷。
受大航海影响,欧洲人打开了巨大的世界市场,足以让当时人口不多的英国人人都过上好日子。从1470年至19世纪初,西欧的商船数量增长了7倍。
1769年,瓦特发明了新式蒸汽机,这一年后来被称为“奇迹之年”,标志着工厂时代的到来。蒸汽机的作用如此惊人,1772年,曾写出《鲁滨逊漂流记》的英国作家笛福说:“如今已没有人为面包和水而工作,我们的劳动者不用在路上工作,喝小溪中的水了。”
瓦特蒸汽机推动了近代大工厂的出现。
令人惊讶的是,新发明却迎来了反现代工厂的卢德运动。
卢德运动始于1811年的英国莱切斯特郡,传说一名叫卢德的工人首先站出来,破坏了制靴机器。该运动迅速蔓延至全英格兰,1811年至1812年是最高潮,工人们砸毁大量机器,该运动一直持续到19世纪70年代。
卢德主义们的联络暗号是:一人将右手高举过右眼,对方把左手高举过左眼,然后把右手食指举到右嘴角边,另一人把左手小指举到左嘴角边,问:你是干啥的?回答是:铁了心的。另一人会继续问:为什么?回答是:自由。然后双方就可以确认是同志。
对于卢德运动出现,还有一种说法是1811年,诺丁汉郡袜商不顾行规,生产一种劣质长筒袜,压低价格,冲击了织袜工人的正常收入。织工秘密组织起来,以“路德将军”名义捣毁织袜机。
1813年,英国通过《捣毁机器惩治法》,宣布可以将捣毁机器者判处死刑。当时英国正争霸欧洲,在拿破仑的冲击下,局面艰难,政府急需得到“烟囱贵族”(指靠开工厂、办商业而崛起的新兴企业家群体)的支持,所以严酷镇压工人。
英国政府试图将卢德主义者描绘成“盲目的暴民”“砸机器者”,但事实是,从1750年到1800年,替代型技术的比例上升了4倍,大量工人因此失业。
早期英国工人多是工匠,平时在乡村干农活,市场有需要,才进城打工。他们中很多人有世代传承的技术,且受行会保护,可终生“靠手艺吃饭”。可蒸汽机来了,它通用性强,能搬到任何地方组织生产,且操作简单,对工人素质要求不高。于是,工厂主们大量雇佣童工,平均年龄只有8岁。他们容易管理,工资要求低(只有成人的1/3,甚至是1/6),童工一天工作16小时,“最流行的人道主义极限是12小时”。1830年代,英国纺织行业中童工比例约为50%,在煤炭行业,童工则占33%。
在工业革命时代,雇佣童工是常见现象。
从1780年到1840年,英国工人的人均产量提高了46%,收入却只增长了12%,算上工作时间增加了20%的话,工人的收入其实是负增长,这还没计算食物价格的上涨。1850年,曼彻斯特人均寿命仅32岁,利物浦是31岁,低于当时英国平均的41岁。研究发现,这一时期出生的英国人,比19世纪其他时期出生的英国人更矮。
其实,卢德主义者们不反对新技术,在捣毁机器时,有时还会保护能提高自己工作能力的机器,比如珍妮纺纱机。
当时已英国陷入“恩格斯停顿”,即:技术进步水平很高,但典型的工资水平仍然停滞不前,而利润却在飙升,这推动了不平等的急剧加剧。
因工作时间太长,工人们怕第二天起床太晚耽误上班,便雇佣玛丽·史密斯每天早晨叫醒他们,玛丽·史密斯用吹射管吹豌豆,敲打窗玻璃的方式,来叫醒工人。
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恩格斯愤怒地写道:“自1832年改革以来,占英国人口绝大多数的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已经成了最重要的社会议题……是什么造成了这几百万人,没有一丁点财产,吃了上顿没下顿?…….英国中产阶级选择了忽略工人的悲惨状况。最冷漠的是那些工厂主,而他们的富有,完全是以工人的悲惨状况为代价的。”
蒸汽机被发明80年后,普通人才渐渐受益。火车联通了全国,人们可以去不同城市工作或旅行,物流成本也大大下降了。此外,工厂中的蒸汽机日渐专业化,童工已无法操作它、养护它,工厂主被迫雇佣熟练工。加上英国政府通过提高工人工资、严禁使用童工等举措,使英国渡过了难关,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阴影长期徘徊,直到今天,英国与欧洲在新技术面前更显矜持。
美国人快乐地跳入“坑”中
与欧洲相比,美国几乎没吃过新技术的亏,因为美国早期是农业国,从第二次工业革命(内燃机革命)才开始超车。
蒸汽机的工作环境恶劣,靠严酷管理才能维持生产,而内燃机技术复杂,无法使用童工,排放的污染也少。1888年,南斯拉夫出生的美国发明家特斯拉发明了交流电动机。它结构简单,无火花,迅速被得到普及。电动机进一步改善了工厂的工作环境。20世纪初,美国工厂中95%的机械动力来自蒸汽机和水力,1929年,电动机占80%。
电动机的普及改善了工人的工作条件。
美国农民大量涌入城市,因城市生活方便,污染也不严重。支撑英国城市化进程的是蒸汽机,这种替代型技术让英国人痛心疾首,支撑美国城市化的则是电动机,这种赋能型技术让美国人充满自信。
电动机的普及推动了美国生产率陡增,特别是它挤入寻常百姓家,冰箱、空调、洗衣机、电熨斗、电烤箱、吸尘器……成为美国生活方式的代表。1928年,一台最便宜的洗衣机只需美国工人三周工资,一台吸尘器只需一周工资,一只电熨斗则只需一天工资。
19世纪50年代,一个标准的美国中产家庭主妇需要3—4个仆人,到20世纪50年代,不需仆人,也能维持同样水准的生活。在电动机支持下,美国家庭平均的劳动时间下降了38%。
在美国,几乎没有卢德主义的生存空间,美国人坚信:“每种减轻人类辛苦劳动和提高生产率的设备都是人类的福音。只是在调整期,当机器把工人原来的工作变成新工作时,我们必须学会处理,使困难最小化。”
“机器不会替代人,因为人会发明新的工作。”这是美式技术乐观派的标准看法。1929年至1933年的“大萧条”一度冲击了美国人的乐观精神,但美国政府及时推出福利政策。
美国公司原本就重视福利,老牌美国公司颇有家长制作风,比如福特公司有专门的社会学部门,给员工提供改善生活方式的建议,该部门员工会定期去员工家视察清洁状况,确保他们已婚。为应对这种检查,很多单身员工临时雇佣业余女演员,表演家庭生活美满。
福特汽车公司的工人正在上班前打卡。图片来自:盖蒂图片社
1929年前,美国政府在社会保障方面的投入不到总支出的0.5%,为应对“大萧条”,美国大幅提高社会福利,并长期推进国民收入平衡计划,比如将个人所得税的最高税率从25%提高到63%,且一度(1944年)达到94%。结果是,美国私人财富与国民收入之比从1930年的近5倍降到1970年的不到3.5倍。
经济学家库兹涅茨曾提出,技术进步不可避免会有一个加剧不平等的阶段,所以经济体为共享进步带来的繁荣,必须等待这个阶段过去。他因此建立了著名的“库兹涅兹曲线”。但《21世纪资本论》的作者皮凯蒂则认为,技术只会让不平等进一步加剧,这是一条不归路,因为资本主义内部没有缓解不平等的力量。他认为,宏观经济或政治冲击时不时,才会打乱正常的平衡状态。比如两次世界大战和“大萧条”,摧毁了富人们的财富。大平衡是暴力、经济平衡和极端的政治变革的结果。
历史学家沙伊德尔的观点更坚决:从石器时代至今,通过大规模暴力和毁灭性的灾难(如战争、革命、政权瓦解或瘟疫)来毁灭富人的财富,是人类仅有的平衡经济的手段。
“大萧条”到来时,美国政府及时推出财富平衡计划,成功渡过了危机,但代价是,大多数美国人仍沉浸在“技术至上”的幻觉中,不知不觉地落入了“第三次技术革命”(信息革命)挖下的大坑中。
第三次技术革命如何剥削工人
上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后,美国中产阶级的收入陷入停滞,甚至开始缓慢下降,却未引起美国社会波动。因为美国信贷正迅猛增长,普通人可以通过低息贷款“提前消费”,既然总有钱花,则货币的缓慢贬值就会被忽略。
第三次工业革命(信息革命)是以一种曲折的策略进入人们生活的。
在成为大名鼎鼎的硅谷之前,圣克拉拉谷是一片果园和农田。这张照片是1914年拍摄的老照片。
首先,计算机替代文员。随着“办事员”这一职位渐渐被“销售代理”“服务代理”取代,雇主们不再需要秘书。传统秘书的工作只是打字、速记、接电话、复印等,现在他们都被转到销售部门,而此前这些职位都是由专业人员来负责的。在今天,许多公司已不招专门的文员了。不能适应变化的,则被分流到低端服务部门,比如客服、电话销售等。
早期硅谷是随着淘金热和铁路系统的建设,才有少数定居者,图为1910年代的老照片。
其次,对就业者的学历要求更高。在今天,高中毕业生已很难找到工作,劳动者必须接受更多的教育才行。其实,企业并不实际需要员工拥有这些能力,只是强制劳动者增加对自己的投资,从而将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淘汰出“高级职位”的竞争圈。
其三,鼓励女性员工就业。女性员工对收入要求更低,更容易管理,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她们的工作能力并不低于男性。
1947年,威廉·肖克利在硅谷的贝尔实验室领导一个团队,发明了世界上第一个放大半导体晶体管,肖克利因此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显然,一切又回到了“恩格斯停顿”:1979年以来,美国生产率提高的速度比工资增长速度快了8倍。1945年后,美国增长收益的64%左右归劳动者,可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已降至58%——“大萧条”后的最低水平。
和当年用童工替代工匠一样,第三次工业革命也采取了外行替代专家、低端职位替代高端职位的方法。表面看,整体工作机会增加了,可中等收入职位却变少了,且劳动者任职时间缩短了,只有掌握不同技能,劳动者才能保证失业后马上找到新工作。
2007年,美国平面设计师的时薪比1976年的美国普通印刷工人才高1美元。在电脑帮助下,设计师已取代了当年印刷工的工作,印刷工只好下岗。
工资持续下降,助长了民粹主义的身份认同。工人阶级并不只是经济概念,还是一个文化范畴。在制造业时代,人们需说服自己,以自己能在流水线上工作为荣,这个不断重复的“自律的自我”使他们不信任精英层,认为他们缺乏纪律,没有奉献精神和忠诚度。他们对少数族裔也充满歧视,觉得他们靠福利生活,不够自律。
1943年,IBM在硅谷开设了第一家工厂,该工厂只能容纳100多名员工。
随着美国制造业衰退,这些曾以为自己是“社会中坚”的阶层受害最多,只好报团取暖,而“群体威胁感是一个比经济衰退更难缠的对手,因为它是一种心态,而非实际发生的情况或不幸”。这种失落感在政客的挑逗下,很容易走向集体反智。
美国几乎没有卢德主义的历史,所以美国工人不知道如何对抗替代型技术。上世纪80年代,美国的办公室文员曾用集体罢工,抗议个人计算机普及,可几乎没产生什么社会影响。
更可怕的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对普通人的伤害可能才刚刚开始,随着AI发展,如今80%的工作都可能被取代,根据库兹涅茨曲线,未来失业率可能高达20%。考虑到技术影响会迟于技术发明,蒸汽机也是80年后才真正改变社会的,则AI带来的冲击可能比想象得更惊人。
显然,人类正再一次落入了技术陷阱中。
市场失灵,政府来补
那么,该如何挣脱技术陷阱?本书作者的建议主要有九条:
首先,加强教育。如果人类能与机器并驾齐驱,就不太可能去反抗机器,从历史看,教育一直是人们适应加速技术变革的方式。在今天,收入最顶端的1/5家庭与最末端的1/5家庭相比,前者在教育、书籍、计算机、课程上花的时间是后者的7倍。而这个教育鸿沟,应由政府应来填补。
其次,再培训。政府提供资金,帮那些因信息技术而失业的人们掌握新技术,但经济学家阿申费尔特发现,虽然培训有助于再就业,但目前很难判断,由此得到的好处是否能抵过成本开销。况且,培训并不适合所有人。
反全球化在西方正得到越来越的人们关注,图为反全球化者在街头绘的涂鸦。
其三,工资保险。如工人的工资永久下降,政府应提供一定赔偿。经济学家拉隆德认为:“尽管私人市场为人们提供了风暴和火灾险,却没有针对中年失业、工资永久下降这种情况的保险。这是一种市场失灵,应该由政府补救。”
其四,税收抵免。目前全民基本收入(UBI,指从政府的社会保障支出中,拿取部份配额作为市民的基本收入,该收入不需任何条件与资格,只要属于本地市民,都可拿到一笔基本收入)在国外较受关注,可要实现这一点,政府需大幅增加税收,这可能很难被大众认可,也许针对低收入群体进行补贴更有意义。
其五,政府放松劳动许可证方面的监管。在美国,必须持证上岗的劳动者已从1970年的10%增加到2008年的30%,而失业者很难得到需要许可证的职位。调查发现,一个城市的持证职业越多,失业率也就越高。
其六,迁移补贴。当一个城市衰落后,政府为失业者提供迁移资金,帮助他们去其他城市上岗。
其七,放松新房供给控制。美国纽约等城市的政府采取了严控新房供给的政策,导致房价高企,抬高了就业成本。经济学家估计,如果没有这些限制,美国经济体量比现在会增加9%,可以提供更多工作机会。
其八,连通。政府投资基础交通设施的建设,交通越方便,劳动者就越可能去边远地方就业。
其九,产业复兴。比如美国政府正在推进的制造业复兴计划。
本书提供的建议聚焦在治标上,不涉及治本,而沿着本书逻辑,更扎实的建议似乎是:推进赋能型技术发展,加强对替代型技术的转化。可这就暴露了本书最大的逻辑漏洞——对赋能型技术、替代型技术的定义不清晰,究竟什么技术算是赋能型技术,什么算是替代型技术,都是看到结果后才能命名,结果是,永远说不清该怎样发展赋能型技术,反而会落入将自己不喜欢的技术指认成替代型技术,从而铸成大错。
判断未来靠理性,所以人类无法用理性来推论“理性创造的技术”未来会如何,否则就进入了否定之否定的逻辑悖论中。换言之,一名17世纪的科学家可以预言科学的大概走向,但绝不可能准确预言元素周期表的出现,否则他就已事先研究出元素周期表了。
同理,当新技术出现时,我们永远无法预言它是赋能型技术,还是替代型技术,只有技术的结果呈现后,才能做判断,人类永不可能提前控制它。况且谁也无法预言,信息技术今后不会发展成赋能型技术。
经济学不是科学,只有解释能力,没有准确预测未来的能力,但阅读本书,依然有意义。
一方面,中国古代社会曾出现长期的技术停滞,说明技术发展与社会准备之间颇有不和谐处,需要我们更深入去认识,否则这些因素将来还可能会出现,酿成新的危机。
另一方面,为走向现代化,前贤不免夸大技术的作用,形成全民崇拜技术的文化氛围,但技术本身也需祛魅,它未必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核心力量,技术也可能伤害社会,此外,好的社会建设是技术落地的重要因素之一。
从单纯看技术,到以技术视角去看人看社会,可提升认识能力。“全球化”的屁股正在挨板子,却少有人意识到:真正的困境是我们正落入技术陷阱中,而这个坑太大,它对每个人都构成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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