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走失,电梯直达
安全岛报人刘亚东A 

来源:明白知识(ID: mingbaizhishi)
作者:明白知识er
北京地铁的站名翻译,改了。
现在我们走到某个北京地铁站外,很可能会看到,在汉字名称下方标注的字母,已经从原本的英文,换成了汉语拼音。
比如「军事博物馆」,就从「Military Museum」换成了「Junshi Bowuguan」。而原本代表地铁站的「Station」也变成了拼音「Zhan」。
◎ 「金安桥」地铁站的新标识,「Station」已经变成「Zhan」。
图片来源:搜狐新闻
这样的变化,不禁令人感到有些迷惑。
12月24日,就有民众向《北京日报》反映,询问「为什么要用拼音呢?这样的翻译有点业余」。
次日,北京地铁方面回复称:
「根据国家《地名管理条例》《汉语拼音方案》等相关规定要求,北京市有关部门统一了地铁站名译法的要求,并先期在北京地铁部分车站进行了更换。」
这样的说法,显然不能解决很多网友的困惑。
因此,有更多人开始质疑更换译名的目的,一些公众号直接撰写了标题诸如《建议央视尽快整改英语台标》《难道北京地铁可以对译名眯眯眼?》的文章,批评这件事。
不过,事实上,这并非北京地铁第一次修改站点译名。
且从2006年至今,北京地铁站点译名的总体修改趋势,就是从英语逐渐转入拼音。
2006年,根据《公共场所双语标识英文译法通则》,北京市对地铁站的英文译写进行过一次规范,要求站名中的专有地名全部采用大写汉语拼音的方式,如「蒲黄榆」就译为「PUHUANGYU」;但一些非地名的场所作为站名时,使用通用英语翻译,如「军事博物馆」译为「Military Museum」。
◎ 曾经「军事博物馆」地铁站外的指示牌。
图片来源:大众点评
这一通则执行了11年。2017年12月,国家标准《公共服务领域英文译写规范》实施,要求轨道交通和公共汽车站点名称用作地名时,地名的罗马字母拼写应符合我国语言文字和地名管理法律法规的规定。
顺着这一思路,2018年开始,随着多条新线路开通,北京市开始逐步采用新的地铁站名英文译写规则。
据当时北京市外办相关负责人表示,变化的原则除了相关要求,还要遵循三点:
(1)简单明了;
(2)外国人「念得出、看得懂、找得到」;
(3)兼顾地理信息和人文内涵。
于是,北京地铁站开始将站名变更为每个拼写单词首字母大写,其他字母小写,同时按照英语发音习惯分写。如「西黄村」和「通州北关」,就从之前的「XIHUANGCUN」和「TONGZHOUBEIGUAN」改写为「Xihuang Cun」和「Tongzhou Beiguan」。
一些非地名的场所命名的站名,如「军事博物馆」、「国家图书馆」,依然沿用「Military Museum」、「National Library」的通常翻译。
◎ 本次地铁站译名修改前,「国家图书馆」地铁站的标识。
图片来源:北京地铁
但2020年《北京日报》报道指出,北京某些地铁站出现两个英文站名,还有部分地铁站存在翻译和附近地名、火车站名不统一的问题。
对此,北京市再一次对公共场所外语标识相关地方标准进行了调整,推行了一套「北京市城市轨道交通站名英文译法」,提出了新的译写三原则:
(1)依法合规,简单明了;
(2)兼顾地理信息和人文内涵;
(3)体现标识对外服务功能。
按照该原则,规定地铁站名使用汉语拼音的,每个拼写单位首字母大写,其余字母小写,按照汉语拼音规则间隔。如「蒲黄榆」写为「Puhuangyu」,「宣武门」则写为「Xuanwu Men」。
以名胜古迹、纪念地区等命名,或有约定俗成、长期沿用且中外普遍接受的英文名称的站名,继续使用英文译写,如「颐和园」译为「Summer Palace」,「国家图书馆」译为「National Library」。
站名以「东、西、南、北」等方位词结尾的,方位词统一改成拼音,方位信息统一用英文缩写标注,如「角门西」写为「Jiaomen Xi(W)」,「北海北」写为「Beihai Bei(N)」。
乍一看,这套译名规则似乎比较完善了,是不是?
可实际上,具体到执行过程中,却乱成一锅粥。
比如「五道口」,这个地名原本指的是从北京北站出发的老京张铁路的第五个道口,如果进行断句,应该是「五/道口」。但在地铁站标记译名的时候,直接写成了「Wudao Kou」。难怪「五道口」被称为吃喝玩乐的宇宙中心,这译名里就全是嘴。
◎ 「五道口」与「六道口」的站名翻译。
图片来源:公众号@夜语莺声
一些大学的相关译名,如「北京大学东门」是「Peking Univ. East Gate」,但到了「首经贸」这里,却变成了拼音「Shoujingmao」。不知道的还以为首经贸被开除了大学序列。
此外,房山线的「阎村东」,使用的译名是按照规定的「Yancun Dong(E)」,可到了仅有几站之隔的「良乡大学城西」和「良乡大学城北」,使用的却是「Liangxiang Univ. Town West」和「Liangxiang Univ. Town North」。
◎ 房山线的部分站名。
图片来源:公众号@夜语莺声
对此,长期关注北京地铁规划的新浪博主「夜莺夜影XWB」就指出:
「这套规则的特点就是没有规则,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比如有的车站方位词用拼音,有的用英文,有的高校名称用英文,有的用拼音,可以说完全无迹可寻。」
因此,针对这种混乱局面,北京地铁译名再一次改革。这次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了。不是乱吗?行,直接简单粗暴:
所有译名,也甭管什么「通用译名」和「东西南北」了,都给你「一刀切」,全部统一成汉语拼音。
◎ 最新版北京城市轨道交通线网图。
图片来源:北京地铁
如此情形,让人想起赵本山和范伟演的小品《功夫》里的名场面:
赵本山:「这样啊,乱了啊。咱们重喊一次,听明白这5000到底是谁喊的?那个......起价多少?」
范伟:「我2000!」
赵本山:「成交!这回不乱了!」
范伟:「不是,你不往上叫了啊?」
赵本山:「对,我怕喊乱了!」
不过,戏言归戏言。诚实地讲,不少人在批评本次更改站点译名的同时,其实忽略了一些细节:
北京地铁并没有将英文译名完全取消。
在车站外的标识上,确实是全部改为「汉字」加「拼音」,「Station」变「Zhan」。但在车站内,采用的是「汉字」加「拼音」加「英文译名」(如果有的话)的方式,如「国家图书馆」下面,就同时标注「Guojia Tushuguan」和「National Library」。车厢内则与车站内的标识相同。
◎ 如今的「军事博物馆」地铁站内标识。
图片来源:北京地铁
◎ 地铁4号线的车厢内标识。
图片来源:知乎@高坂琉璃
但是,这样的方式,依然不能解决人们提出的核心问题。
统一标识并不是坏事,可统一成这样,如此强化地铁站译名中的拼音成分,其作用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这些拼音究竟是给谁看的?
要知道,只要接受过国内义务教育的人,具有基本的听说读写能力,就不怎么需要拼音。拼音对于他们的作用,最多是帮助认识个别生僻地名的没有声调的念法。
对于外国人来讲,标注拼音或许有助于他们问路。虽然他们直接照着拼音念,也许会发出比较奇怪的音。但相比跟英语水平有限的中国人问「Military Museum」怎么走,大概说「Junshi Bowuguan」让人听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问题在于,现在真的有那么多外国人需要问路吗?
在互联网时代,大多数人如果找不到路,都会尝试用各类线上的导航软件进行查找。就算真的需要线下问路,也可以去地铁站内的服务台咨询。
所以,在问路的实际用途上,全部拼音化的作用可能并不大。
而且,即便为了统一整齐、减少混乱,而将站点译名变成拼音、站内标注英文译名作为补充这种方式,还勉勉强强可以接受,但将站外标识从「Station」改成「Zhan」这点,却几乎毫无逻辑上的道理。
任何一个稍懂英文的外国人一看见「Station」,即便不知道具体是哪站,也起码知道是个地铁站。可现在这么一变,哪怕看见地铁标识,也得先反应一下才行。
◎ 新浪博主「夜莺夜影XWB」根据最新版北京地铁线路图自行制作的修改版交通图(局部)。将站名中经常出现的「路(Rd.)」、「街(St.)」、「大街(Ave.)」、「桥(Bridge)」、「寺(Temple)」等地名进行了翻译。并针对翻译后与音译站名差距较大的,如农大南路、北宫门、北京大学东门、清华东路西口等,做了英文站名与音译站名的同时标注。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夜莺夜影XWB
由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一些人会表示,之所以进行这样的改变,本质上是随着当下世界局势变化,一种民族上的自尊心和对抗心理在作祟的原因。就像知乎答主「polyhedron」写到的:
「我觉得是做牌子的人根本就没分清是汉语拼音还是英文,总想混着写然后又没弄明白是要为老外(或国内中文不太好的人如小学生或少数民族等)读出来服务(老外能读出来很重要,这样只要会拼音就能向一般不懂英语的人问路),还是为了老外能看懂什么意思。再掺入奇怪的民族自尊心就更糊涂了。」
然而,如果调整译名真的有这种心理因素在,那这更像是一种将「五/道口」译成「Wudao Kou」行为的翻版。
因为,拼音本来就是汉字与拉丁字母融合后而产生的,且历史很悠长,长达上百年。
在如今常用的「汉语拼音」之前,英国人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就已创立「威妥玛拼音」,开始用罗马字母为汉字注音。
这种拼音在晚清、民国时期被广泛用于人名、地名注音,影响很大。如今一些常见词,如「易经」、「太极」的英译「I-ching」、「Tai-chi」,就是威妥玛拼音延续下来的结果。
而最为人知的威妥玛拼音名称,大概是「常凯申」。
这是一个蒋介石名字的错译。历史学者王奇在翻译蒋介石的威妥玛拼音写法「Chiang Kai-shek」时,直接将其翻译为「常凯申」,令人哭笑不得。「常凯申」一词,也由此成为一个典故,被专门用来指代错误的译名。
◎ 「常凯申」之外,类似的错译还有「门修斯」(Mencius)和「桑卒」(Sun Tzu),前者是对孟子的错译,后者是对孙武的错译。
图片来源:品略图书馆
除威妥玛拼音外,「邮政式拼音」是另一种中国人曾经常用的、通过拉丁字母拼写中国地名的系统。
「北京大学」的英文「Peking University」、「清华大学」的英文「Tsinghua University」都是使用「邮政式拼音」的结果。
到了建国后,1958年,《汉语拼音方案》公布。对于这一方案,语言学家王力曾专门刊文说明过,「汉语拼音」的缘起及特点:
一是,汉语拼音不使用新造字母,只用原有的26个字母,稍加变化即可。这可以避免许多新造字母带来的缺点。
二是,尽可能不用变读法,减少学习上的困难。
三是,尽可能照顾国际拼音习惯,顺应已有习惯,这对于国际文化交流有很大便利。
换而言之,汉语拼音作为一种从拉丁字母演化而来的产物,其本身属性并非对抗,而是文化融合,是为了能让中国人更有效地学习汉语,更好地让汉语与国际接轨而产生的。
◎ 《新华字典》附录中的字母表和声母表。
图片来源:《新华字典》(第十版)
故而,如果使用拼音替代英文,是为了通过语言途径与西方进行对抗,只能说是南辕北辙,徒惹人笑而已。
事实上,北京地铁站译名变更这件事,之所以闹成现在这样议论纷纷,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
在进行规范时,或许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站点译名最根本的作用是使用价值,是如何能更好地服务于公众和外国游客,而非为了完成一个表面上整齐划一的「强迫症」目标。
因为,表面上的「秩序」不一定代表真正的「有序」。
一次地铁站名的修改,看起来影响不大,但其实事关无数人的日常出行。
对此,制定方案的人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就像英国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说的那样:
「每一次改革,无论它多么必要,总会被一些笨蛋改过头。于是,这一改革的本身又需要一次新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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