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暴雨 夏虫

来源 | 智谷趋势
中国的地级市并不算很多,290余个。
但是12月23日,鹤岗却正式成为全中国第一个财政重整的地级市。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幕。
在这片充满着魔幻色彩的东北黑土地,你所以为坚不可摧的铁饭碗,和一切理所应当,都变了。
鹤岗财政重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时代需要回答的命题。
前一秒,鹤岗还因为白菜价的房子成为年轻人的伊甸园。下一秒,一纸文件打碎了鹤岗的滤镜。
2021年12月23日,鹤岗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发布通知称,因该市政府实施财政重整计划,财力情况发生重大变化,决定取消公开招聘政府基层工作人员计划。
这里有两个关键词。
第一个是取消招聘。基层体制内的大门轰然关闭。
第二个是 “财政重整”。这四个字,有如千钧重负。
毕竟,这是继2018年四川资阳市的雁江区、安岳县公示财政重整计划后,第二次有地方政府公示财政重整。而且还是从县一级变成了市一级。
鹤岗,成为中国第一个财政重整的地级市。
根据2016年底《地方政府性债务风险应急处置预案》(88号文),满足以下一个条件,市县政府便应该启动财政重整:
市县债务管理领导小组或债务应急领导小组认为确有必要时,可以启动财政重整计划。
市县政府年度一般债务付息支出超过当年一般公共预算支出10%的,或者专项债务付息支出超过当年政府性基金预算支出10%的,必须启动财政重整计划。
鹤岗触发重整条件,说明了一个问题:鹤岗正处于财政困难期。
我们来看看鹤岗市的钱袋子。
2020年全市一般公共预算完成收入22.98亿元,同比下降7.8%,加上发债收入17.29亿元、转移支付收入104.65亿元等后,一般公共预算“总”收入合计177.89亿元。
同年全市一般公共预算支出136.83亿元,加上债券还本支出8.45亿元、补充预算稳定调节基金0.39亿元等后,一般公共预算“总”支出合计151.71亿元。
乍一看,总支出和总收入好像还能收支平衡。
但是再仔细斟酌,味道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除了一般公共预算之外,地方政府还有三本经济账:政府性基金预算、国有资本经营预算和社会保险基金预算。
政府性基金预算主要来自土地财政。而鹤岗全市2020年政府性基金收入也只有2.1亿元。
国有资本经营预算主要来自于国企上缴利润。而鹤岗全市2020年国有资本经营预算收入只有119万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社会保险基金预算。鹤岗是深度老龄化城市,养老负担很重,当地社保待遇支出还高达66.9827亿元,而社保社保收入只有17.9199亿元,只覆盖26.79%。
作为一个税收收入、土地财政收入、国企利润收入都“三少”的城市,鹤岗此前是怎么维系正常运转的?
答案是上级补助,转移支付才是鹤岗地方财政的顶梁柱。
接下来鹤岗该怎么办?
其实预案指明了出路:地方政府实施财政重整计划必须依法履行相关程序,在保障必要的基本民生支出和政府有效运转支出基础上,通过清缴欠税欠费、压减财政支出、处置政府资产等一系列短期和中长期措施,使债务规模和偿债能力相一致,恢复财政收支平衡状态。
也就是说,财政重整,不是让地方政府“躺平”,还是要“保障必要的基本民生支出和政府有效运转支出”的。
这个跟太平洋彼岸就很不一样了。
在美国那边,地方政府财政运行不下去了,大门一关就行,公务员回家跷二郎腿去了。自2008年以来,美国已有42个地方政府申请破产保护。
但咱们不是这样。
财政支出要优先保障基本民生以及政府有效运转。该做好疫情防控的还得继续防控,该提供的基本公共服务,如水、电、垃圾处理等也不能缺席。
只是,财政重整期间,鹤岗的花钱自主权一定程度会被压缩,而且得想办法早点实现收支平衡。
根据预案,有“两板斧”可以选择,开源和节流
节流方面,要求财政支出保持“零增长”或大力压缩,不能新上政府投资项目;
要压缩政府公用经费,如公务出国(境)、公务接待等项目必须“零支出”;
要清理各类对企事业单位的补助补贴,比如暂定或取消对企业的政策性补贴和贴息;
要暂停土地出让收入各项政策性计提;
要控制人员福利开支,必要时还要核减机构编制、人员;
……
听到这,那些还一门心思谋划着,花2万块在鹤岗买套房、考个公务员的年轻人,该醒醒了吧!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鹤岗很可能会有“大动作”。
预案说了,为了筹集资金偿还债务,要处置政府资产,可以指定机构统一接管政府及其部门拥有的各类经营性资产、行政事业单位资产、国有股权等,结合市场情况予以变现。
这番情形真让人唏嘘啊。
鹤岗,这座黑龙江省东北部的边境城市,因煤而生,因煤而兴,因煤而困。在10年前被国家划入第三批25座资源枯竭型城市名单时,它的命运早就写下了注脚。
作为收缩型城市,过去十年鹤岗的人口减少了16.7万,降幅达到了15.8%。七普数据显示,2020年鹤岗全市人口仅剩89.1万人,而60岁及以上的人口占比高达24.32%,是妥妥的深度老龄化城市。
其他地方还能靠土地财政以及税收,来支撑地方财政正常运转,但鹤岗比较吃力,产业收缩、人口外流,房价如白菜价,当地的房地产规模一路萎缩。
2020年鹤岗统计公报显示,全市全部有开发经营活动的房地产企业完成投资2.5亿元,比上年下降29.3%。
鹤岗,陷入了人口流失-产业萎缩-财政紧张-人口再流失的困局中。
鹤岗暂定了基层公务员招聘,关上了进入体制的一扇窗。
但是你知道吗?东北人早早就凿开了另一道门。
曾经对体制内如痴如狂的东北人开始逆流而上,转向了围墙之外。
今年,东北三省的国考竞争比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辽宁省的平均竞争比例甚至从去年的38:1降至34:1。
老铁们没有像以前那么爱公务员了!他们现在想要征服的星辰大海,是“整个直播,做个网红”
东北人对网红的向往,可以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就在几个月前,为了迎接长江三峡集团总部的到来,武汉特意腾空江岸区政府大院,供企业落地生金,表示要争做“最暖店小二”。
这种诚意东北也干得出来。
之前,辽宁营口市激昂地喊着“打造中国网红经济之都”,誓要以全要素“网红营商环境”,汇聚东北振兴新动能。
去年八月份,营口市老边区陆续腾出财政局、信访局、运输管理处等办公楼,完全让给了网红们做直播。
当地人都知道,干部大楼,已经变成了“网红大厦”,当然,它有一个更官方的名头——“社交电商产业园”。这个网红小镇,已经汇聚了60多家网红企业,甚至开通了5G信号,冲在了时代前沿。
在地方政府的积极带动下,新一轮的“百万网红闯关东”已经颇具雏形。是谁说的投资不过山海关?
看来,当地公务员队伍也在“服务员”化嘛!
不管是靠口才还是靠颜值,东北的直播经济确实在蓬勃发展。
这点从黑龙江漠河市阿木尔镇即可管中窥豹。这个能见到极昼、极夜,人迹罕至的小镇,全镇居民仅有5000多人,就有十分之一的人做主播网红和微商。
这个小镇可以称得上是“体制内小镇”,有一半以上居民是当地林业局的职工。在“下海”做直播前,一个伐木工的月收入仅为2000元左右。
然而,在全镇做直播的浪潮兴起后,收入高者,已经能够月入两万,是此前收入的十倍。
他们靠直播带货,每年的销售额已经达到了1500万元,创造了林业局高峰期一年四分之一的收入。
当地居民下河做直播 图源:腾讯科技
甚至乎,当地的网红经济还创造了新的就业岗位。曾经只有中国邮政能到达的边远小镇,如今也迎来了顺丰、中通、申通、圆通等九家快递公司,实现了“送快递自由”。
陌陌发布的《2019年主播职业报告》显示,网络主播占比最高的三个省份依旧没变,前三名还是被黑龙江、吉林和辽宁包揽。
2020年底,快手发布数据显示,东北用户达1.08亿人,其中,东北三省的创作者总数超过4600万人。
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
七普数据显示,2020年,东北三省总人口9851万人。这意味着,光是快手的创作者,就已经占据了整个东北人口的半壁江山。
难怪快手CEO急得几度想辟谣,“快手不是一款东北APP”。
“重工业靠烧烤,轻工业靠直播”,东北人正自下而上地探寻东北振兴之路。
鹤岗之困,表面上是财政紧张,核心还是生育率低、人口流失等问题。
最重要的解围手段,还是产业发展。只是直播产业,能让东北振兴弯道超车吗?
恐怕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直播带货的三个命门——人、货、场。东北被卡在了第二关——货。
最早一波扎进直播蓝海的吉林人罗凤魁就有深刻体会。
2016年,直播刚兴起,江湖还没有“口红一哥”和“直播一姐”的传说,罗凤魁就瞧准了东北女孩的先天主播基因,并反其道而行,签下大码女主播卖服装。
没想到,直播间热热闹闹,货却满东北找不着。
他花了半年时间,泡在长春的黑水路批发市场,跑遍了整整两千多家商户,才暂时化解了“货”的危机。
前几年,北京大学林毅夫被一众网友狂喷。理由是他领衔的团队经过深入的调研、长久的思考之后,给吉林省经济开出一副 “药方”:
应该转型轻纺工业,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并带动重工业继续发展。去承接津浙粤等地的轻纺、电子、服装等产业转移。
这个诊疗手段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要知道,全世界都在往高精尖领域攀爬,台湾的半导体产业早就进入纳米时代,合肥在搞量子科技,上海发力新能源汽车……你让东北降维下沉,去搞轻纺工业?
原世界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就这个水平?
不被喷出翔才怪。
但是现在回头看,林教授也不纯粹是瞎说。
你看,现在直播“圣地”哈尔滨,除了吃的,就是水泥、生铁、钢材、发动机、拖拉机等重工业产品了,玩直播电商还能卖啥?
(东北的重工业色彩浓厚)
这里没有像珠三角这样的“世界工厂”,没有像广州那样,一个城市集聚成百上千个专业轻工业批发市场。
所以东北网红一做大,很多都是离开东北的。
他们翻越山海关,一路南下。北京截流一部分,上海杭州截流一部分,广州再截流一部分,剩下的终于抵达海南三亚这个“东北大本营”。曾经的“快手一哥”辛巴就是典型的案例。
按理说,他们能混出头来也算是有本事的“人才”了,但东北的产业链不够完善,还是留不住他们。
结果,东北人口塌陷,城市萎缩进一步加剧,走入非良性循环通道。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现在东北的产业也正在“轻量化”。
例如,鞍山市西柳有服饰产业集群,朝着棉服之都、男裤之都前进。葫芦岛集聚了超1200余家泳装生产企业,年产泳装以亿件计,全球每销售4件泳装,就有1件产自葫芦岛……
所以,东北的产业转型与人口逃离其实是同时发生的。
当这两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在东北大地上相互厮杀和拉扯,一切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了。
它的胜败,直接影响着东北的未来。
参考资料:
第一财经网,《房子最白菜价的城市没钱了?鹤岗称财力发生重大变化取消基层招聘》
智谷趋势,《全国人民掏钱请东北生娃?我隐约看到一张拯救东北经济的“药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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