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Alessandro Gandolfi

文/ 呦呦鹿鸣
许多事，我们本来以为可以不在乎，过去了就过去了，直到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而且它会不断提醒我们自己来过。
比如，今天要说的事，是半个多月之前发生的事，本来我以为我早就忘记了，不料，看到今天朋友圈不少人讨论起了“举报”，我便想起它来，不由自已。
话说，在陕西，有一个新媒体团队，运营一个帐号“贞观”，所推送的内容都是陕西本地的。2021年11月12日，有一个陕西本地车主在后台向他们求助：“能否通过你们平台，讲述我在西安奔驰利之星买车的遭遇……”这是一位女士，她随后向“贞观”编辑讲述了自2020年8月以来的购车和维权经过，提供了购车、维修凭证、检验报告等等。
“说实话，要不是个人的经历太过离奇，没人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来维权。”这是一次漫长的沟通，因为，直到11月29日，文章才发表出来，题目是《西安利之星奔驰：彻底解决问题非得坐到引擎盖上？》。文中隐去了车主的个人身份信息。
一切都走在常规轨道内。可是，就在当天，“贞观”接到了一个来自微信平台的侵权投诉。侵权投诉人就是那位车主，理由是“内容未经授权”。
“贞观”团队负责人告诉我说：这位车主的职业是律师，“一般人也不会以没签委托书这种理由举报侵权”，再随后，西安利之星公司拿着车主投诉举报“贞观”的证据，也到陕西省有关主管部门举报“贞观”，理由也是：“稿件刊发未经车主***授权”。
对于这样一个陕西本地新媒体团队来说，这种举报属于一招狠手。尤其当时正处于平台大整顿的时间段。一旦主管部门下达处分，后果不堪设想。
西安利之星公司是如何知道车主与写作者之间“没有签订授权委托书”的呢？原因不言自明。后来，“贞观”删除文章。同时也在次日披露写作过程，并声明“删文不涉及任何利益交换”。事情到此结束。 
这里需要补充一点背景信息：西安利之星公司是一家在全国都颇有名气的汽车品牌经销商。2019年4月11日，一位女车主坐在奔驰车引擎盖上控诉这家公司，因为她买的奔驰，新车还没有出院子发动机就漏油了，而且还被收了“金融服务费”（这是行业潜规则），整个售后令其情绪崩溃。在那之后，全国各地出现不少类似“坐上引擎盖维权”的新闻。
相比2019年事件举国皆知，西安利之星这一次的“危机公关”段位直线上升，可谓大获全胜：连车主也站在了他们这一边，一篇从求助到发表花了半个多月的爆料文章，还没有传播开来就销声匿迹了，可谓“釜底抽薪”。
更值得注意的是那位车主。在报道之后当天，就与原来自己眼中“施害者”联手起来，反手举报自己之前所求助的报道者，这样的“受害者”比较少见。
我们可以理解车主与奔驰经销商谈判的策略考虑，但如果吃相太难看了，就会让人理解时产生严重的心里不适。即便发布的维权文章真的有什么问题，就不能直接和作者沟通吗？如果不是接到举报的机关明察事实、实事求是呢？
我见过许多心怀公义，为受害者奋不顾身的律师朋友，对他们心生敬意，但这位车主律师，却将专业知识率先使用在自己维权时的求助对象身上。该怎么评价她呢？
绝。
大多数人都读过寓言故事《中山狼传》。东郭先生救了狼，狼反过来要吃掉他。这篇寓言是汉语文化库中的瑰宝，不仅因为马中锡先生原文结构完整、跌宕起伏、文笔一流，更因为，这篇《传》将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某种东西给挖掘了出来。 
这只中山狼，基因有点强。今天的新一代中山狼，不再需要钻进东郭先生背上的书袋了，它们钻进了高档轿车。
“东郭先生与狼”雕塑。图自网络
同样遭受委屈，为什么有些人让我们很同情，而有些人却让人同情不起来？
弱小当然不是罪，但罪恶也有弱小的时候。有些人，之所以还没有张牙舞爪为非作歹，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面临利益的诱惑，或者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权力，一旦他们发现从“自己人”身上可以榨取更大的利益，一旦他们享受到那种来自“强大”的快感，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下手比屠夫还狠。
所以，我们同情他人，但并非毫无条件。良善只有遇到良善，才会发出真正的共鸣。
也许是因为同是写作者，我对西安“贞观”团队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在半个月后也无法将那位车主的行为忘怀。
呦呦鹿鸣的slogan是“日拱一卒，只为苍生说人话”，于是，经常就有人质问我：“你不是为苍生说话吗？为什么不帮我写文章？你不帮我，算什么为苍生说话？”还有些人，在我的文章有了反响之后会找我要钱，因为他们认为文章获得了读者赞赏，他们就有权利拿走。这其中的许多言行，每每让人笑中带泪。（详见《哭女一刀》《他们把自己封锁在一个观念圈子里，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外在世界》等文）
我理解的“苍生”，并不是某一个个人，而是我们所有普通人共通的某种关切，是那些确保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不可或缺的条件，是社会的真相与良善。为某一个个案发声，是我手写我心，也是发掘问题，弥补社会漏洞，或是警醒世人前面有坑，避免社会大众可能的损失。如果只是成为某一个人的“写手”“帮腔”，成了这个人的工具，那么，就失去了基本立场，无论写作多么犀利，无论文笔多么优美，也不是在“说人话”。“人”这个字，不小，很大。 
20211218呦呦鹿鸣
这篇鹿鸣旧文，没有读过的朋友可以点击：《理想再温和，也是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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