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荤不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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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有配图都来自大理春天姐姐素食出品的私厨照片。预约私厨请联系春天姐姐微信：gjm112880194

从春天姐姐私厨的院子走出来几米，看见苍山上被月光照亮的云霞，我深吸了一口气，将刚入冬的清凉悦纳进身体，与胃里的暖意混合一气。虽然饱腹，但整个人是清透自在的。

临走的时候，我许诺春天姐姐会写一篇文章来推荐她做的素食。是因为又一次遇到了真正值得分享的好东西，亦是恰好在举起饭后花草茶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吃素已半年。

最初藉由剪辑晚风说音频（晚风说 E97：马雷 | 未知死，焉知生）之际听到嘉宾描述动物死前的恐惧而泪流满面，决心吃素，并没有给这场体验设定一个期限。不过事实是，自从那一天起，我再没有一分一秒想念过，企图过肉的味道。也许时间到了，一切自会发生。

这不是我第一次想要戒荤。两年前从尼泊尔吃了半个月的素回来，想要继续坚持。结果月经开始紊乱，我以为是身体虚弱不健康的表现，就开始恢复吃肉。

这一次的起点如出一辙。吃素开始后的第一次月经晚了 20 多天。不知道是因为不吃肉之后碳水增多还是浮肿，我感觉自己松弛肥沃了一整圈，周围所有人都说我胖了。我恐慌地问了几个常年吃素的朋友，他们说，这很正常，确实会这样。

不同的是，这次我是为了不杀生而食素，而非为了自己。如果因为月经或体重放弃，就代表我把自己生命的重要程度放在了其他生命之上。所以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无论如何，就算变老变丑，就算要付出别的代价，也不要原路返回。

那段时间，我每隔两三天就去海边跑 10 公里，一周打一两次网球，以此增肌减肥。后来因为几次长途旅行，有氧运动只坚持了一两个月，只有每天瑜伽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第二次，月经晚了十几天。第三次，几天。在我已不在意这件事之后，它反而开始变得和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准确。如今每次都是在新月的那一天到来。我也变瘦了，变得比以前还要瘦。我不确定这和瑜伽打坐，气脉通畅有多大关系，但总之，吃素的所有副作用都在三个月内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它的好。

吃素的好是立竿见影的。刚开始的几天，每当别人问我有什么感觉，我都会说，“很醒”。这个“醒”有两层含义，表面的意思就是不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

消化食物本来就需要很多时间。肉在提供能量上比素的效率更高，但因为物质过度充沛，和人类本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我们总是在摄取更多，也就要有更多的精力用来消化过量的食物。如果单纯地为了节省时间而不吃午饭或晚饭，又很容易暴饮暴食。

就算在最近入冬后，我都会在六七点钟自然醒过来，午后也不需要睡午觉，不会打盹和昏沉。如果硬要精确统计，我估计因为吃素，每天至少会减少 2 小时必须睡眠的时间。

“醒”的另外一层含义，则难以言说。我会叫它清明，清醒，或有觉。亲身体会到身体和意识的轻盈，就会有种取掉滤镜，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只有当阳光照进来，雾气散开的明亮清净之时，才会发现雾气是浑浊的，尽管它没有遮挡住任何事物，但你看到的并不足够真实。

我们自以为活着，忙碌，充实。可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时候，实则是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世人眼中的有为，往往只是别无选择，被无意识驱动。而世人眼中的无为，反而可能是清醒者对环境和时机洞察之后的智取。

“有觉”也许只是清楚自己此刻在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感受着什么。因为内在的敏锐，外在的一切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逼真。这并非是某种超能力，而是我们本来如此。只是身体里，心里堆的太满，就自然塞不下别的东西。

这微小的转变一天一天积累起来，却把我摧枯拉朽似地推向了另一种人生。身体很快全然失去了对酒精的兴趣，无法再摄入太多的茶和咖啡，并在瑜伽和打坐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体悟。而心灵的敏感，则带我去往了太多从未抵达的美妙境地。

无荤不昏。我们常常忘了，无论经过怎样看的见看不见的处理，咬进嘴里，吃进胃里的也是动物的尸体，是我们在路上看到都会害怕的东西。而在这个人类为王的世界里，又有多少动物能自然舒适地度过一生呢。尸体并不仅仅是一块肉那么简单，它饱含的是死亡的杀戮和一生的业障，是浑浊的，向下的能量。

在吃素后的一两个月里，我有几次体会到身上的某些怨气，悲愤和焦躁也许并不来自于自己。无须修行，任何人只要吃上一两个月的素，都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温和、谦逊、平静。

有一次我的打坐师父跟弟子聊天的时候说，他会偶尔吃肉，来降低它的频率，才能和学生们更加同频。“你们是要提高频率，而我要降低频率”。大家都笑了，而我知道这是真的。

我也曾请教修密宗的朋友，为什么藏传佛教的师父都可以吃肉。她说，一是因为藏地寒冷，大部分人要以此保存能量。但更重要的是，大修行人有能力主动处理吃肉带来的业力。“而你可以吗？”。她看着我的眼睛问。

有的人可以吃肉而不当作吃肉，对欲望没有任何执着。而有的人吃素是为了体验某种时髦，或者要吃精致的，有创意的素，那和吃肉的欲望并无分别。所以重要的不是哪位上师，哪本经书说要守戒，要吃素，而是诚实，不自欺，也不怯懦。

美好的素食，严格的戒律都仅仅是一个契机，随之而来的会是欲望逐渐减少。一开始丢掉的是肉，后来可能是酒精，衣服，房子，享乐，爱欲……这不是意志力的作用，而是认清现实不过如此的过程。

清醒的快乐是昏厥沉醉的快乐所难以匹敌的。一根烟的满足只能持续一根烟的时间，紧随其后的便是没有烟的不满足。欲望不过是痛苦和无聊的麻醉剂，药劲过了，除了用别的药来代替，人类仿佛连保有尊严的余地都没有。现代社会近 50 年的大部分发明，都只是变着花样，巧妙隐藏意图地喂给成人和孩子更多的药。有的时候，甚至要先让你病的更重，走进一个更浑浊，更黑暗的世界，才好销售更多的药给你。

吃素并不一定比吃肉更好，但它蕴藏着一个发现，就是有些事大可不必如此。丢弃了，改变了，会发现也没什么。我们是有选择的，是自由的。

有一位美国朋友听说我吃素后给我讲了一个西方的新理论。大致意思是你可以每个月给自己配额，烹饪动物身上不同的部位，比如今天吃腿，明天吃尾巴，这样一个月下来你只杀了一头牛或一头猪，而不是很多。这有些自欺欺人的理论有些可爱，但终究，这样去做的人还是比什么都没做的好。

有许多人在谈论吃素，谈论杀生，谈论宗教，就像谈论阿富汗战争和金融危机一样。但他们只是在谈论。我们能为这个世界做的实在太少，少到只剩下谈论。

我是个不会做饭的人。吃素以来，收到过很多美好的邀请，我的房东冰冰和小秋（晚风说 E93：小邱 | 能徒手造房子，就能创造生活本身），邻居白云（晚风说 E56：Jade & 白云），远道从温州来大的苏阳姐，还有大理的好多位朋友都专门做过一大桌素食与我分享。而这一次能吃到春天姐姐的素食私厨，也是因为她的妹妹朱小三（晚风说 E49：Jade & 朱小三）。

我在内心对他们充满感激。我所做的只是管住自己的嘴，而这些人则在用给予的行动来鼓励他人吃素。我能从他们做的每一道菜里体会到满满的能量，也记住了许多种难忘的味道。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为什么还要以扼杀其他生灵为代价，只为了例行公事，没有觉知的一日三餐呢。

我所见过的喜欢素食的人，大多是慈眉善目，喜悦平静的。他们不是圣人，不是没有嗔恨、愤怒、骄傲、恐惧、无明。他们之中也有标榜素食，却没有修炼内心的浮夸之人，有太想谦逊和善，反而隐藏了不完美的一面的虚伪之人。吃素并不代表什么，但每每再次看到那些无肉不欢，无酒不下饭的大多数，感受到他们的心灵时，还是会对素食者升起敬意和欣赏。

我来春天姐姐的院子吃过两次饭。每次她都在厨房从备菜开始忙忙碌碌几小时。我们一边吃，她一边做菜和上菜。只会在最后会过来解释一下食材和做法，或回答餐客的问题。我喜欢看她微笑时弯弯的眼睛而美丽的皱纹。一个人是怎样的，她的创造就是怎样的。不管这份创造是什么，真正能被分享的，只有爱。

而我能分享的，只有平凡的记录。如果能有哪怕一个人读后吃了一天的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