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社会学了没 I ID:socialor
“这里不收现金,要么告诉亲戚,要么你自己在手机上支付,这两个方式。”
工作人员的话像窗外的雨一样冷飕飕的,老人满脸无助。
这位80多岁的奶奶冒雨来交医保,却没想到柜台不收现金,而老人家的手机又没有开通微信支付。
独自一人前来的她,拿着钱包,不知所措。
回想小时候,说起看病,除了会想起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药房外有点刺耳的报名声,印象最深的就是熙熙攘攘排着长队、一个个缓慢找钱的收费处。
现在,人们踏进医院门口时,早就有备而来——
提前几天就抢好了专家号、电子屏幕上的姓名会和次序要比喇叭播报更清晰、收费也不再有零钱的丁零当啷,一声微信收款后,就可以扬长而去。
然而,这样的潇洒,只属于社会中的一部分人。
至于那些不太熟悉智能手机、很难顺应数字时代的老年人,手里攥着存了很久但还崭新的纸币,不太确定地走进放满“挂号、缴费、查询一体机”的医院,大声问一些令人烦躁的问题;
有的时候,不仅没能看到病,甚至医生也没见到面,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在某种程度上,数字社会的我们有多潇洒,他们就有多狼狈。
去年的疫情让许多云端的、自助式、数字化的服务从
便利
变成了
必需

比如,伴随着各种小程序的开发,出现了遍布手机截图、大街小巷的二维码。
扫一扫在成为了我们数字生活的肌肉记忆时,也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了各种不便利。
在去年的87日,健康码普及没多久后,哈尔滨一位老人就因为坐公交时没有手机、无法出示健康码被乘客和司机要求下车。
警察到了现场后,也只能带老人离开车厢。
而公交公司就此回应,扫健康码是疫情流调规定,不具备出行条件那也没办法。
一句规定,一声没办法,看上去似乎无可厚非,但老人的出行的确受到了阻碍。
正是因为我们的社会逐渐只认码、不认人,社会的人情味也就逐渐消失了。
政治学教授吴冠军在文章《健康码、数字人与余数生命》中提到:
人的生命在当代社会,由于技术变革,我们肉身的存在,已经逐渐被信息化、数字化。
比如,在微信认证输入身份证信息、指纹解锁、扫脸支付时,我们的身份也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了数字信息,储存在云端,成为了“数字人”。
而健康码,正是把我们的生物健康状况编译成二维码,让人们在这个数字社会中畅通无阻。
而没有二维码的人们因为拒绝被数字化,无法和数字化中的系统沟通,就成为了所谓的“余数生命”。没有健康码的老人,就是属于“余数生命”。
自动化、数字化的高效生活,本意是降低人力成本、减少人工服务时可能会出现的错误和摩擦。
但当人因为机器或者制度无法变通的时,当二维码将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和人情都阻隔掉时,技术发展也能给人们带来加倍的苦恼和挫败。
不愿意拥抱数字生活的老人,常常被贴上“顽固”“保守”“僵化”的标签。

正如网友@SolitudeChan所说,
“我们在感叹技术进步加快了生活节奏、改善了生活方式的同时,多数时间也忽略了老年人对新事物接受能力有限这一点。
智能时代下一代人的狂欢,交错着上一代人落寞的背影。”
这是因为对于年轻的网络“原住民”来说,智能设备与生活如此密切,甚至逐渐成为了我们身体的一个器官,使用起来简单又自然。
所以很难理解一些老人对科技化的抗拒。
而对于学习和适应科技变化比较慢的老人来说,使用科技产品有时就好比移植了一副还没完全匹配的器官。
不但没能起到理想的效果,甚至有可能碍手碍脚,寸步难行。
很多人只看到老人“跟不上”的现象,却无法理解被数字困住时老人静默的感受。
1)拿在手里的安全感
在这个大数据时代,纸质依赖往往被人们看作是落后的,是数字文明的倒退。但是,这一份旁人看来的不知变通,对于一些老人来说却是一份踏实的安全感。
关叔就因为坚持使用现金,常常被侧目。
其实儿子有教给自己微信支付,也会用红包的方式转账给关叔,但关叔还是觉得不稳妥。
“学了几次也没有完全弄明白,眨眼的功夫就支付了,好不踏实,害怕不小心按错了乱花钱。”
去医院看病的林奶奶也不太相信在云端挂号的操作——
“怎么选完之后前面的信息就不见了?”
——她最终还是选择把自己的要挂号的科室、大夫等信息,写到了一张白纸上,拿纸条到医院人工柜台挂号了。
2)在手机里迷路
iPhone刚刚面世的时候,有不少人赞赏不仅技术先进,而且硬件软件设计一目了然。
不需要像上世纪学习计算机那样,专门学习智能手机的使用。
不管是home键,锁屏,缩放,还是左右拉滑,一切都很好上手,手机就像是指尖的延伸。
但对于老人来说,这个新增的“器官”却无法完美匹配。
何阿婆在女婿的怂恿下,就一直在使用智能手机。
但除了使用微信的视频功能,其它的软件很少使用。
每次想要打车去医院,都要在所有的app里仔仔细细地找上一分钟。
而到了打开健康码这种多步骤的行为,就完全没辙了,只好出门前拜托孙子帮自己找到截屏,然后放在相册里备用。
对于像她一样的老人来说,虽然知道智能手机种种的方便,却并不知道在手机里应该如何找到这些便利,智能手机无异于摆设。
3)智能识别不智能
想要通过打电话办理银行业务的林伯,就是碰了技术的钉子。
电话打过去,一开始听从人工智能的声音,乖乖地按指示选择语言、业务,发现这些分类都无法准确地涵盖自己要咨询的问题。
选择了“其它”后,也许是因为老人家说话比较慢,或者是机器没有听清,很难被语音识别。
试了一次又一次,林伯折腾了十分钟才终于拨通人工服务。
“能和真的工作人员说话,就舒心很多。”
小祺帮妈妈登陆医院小程序、实名验证绑定诊疗卡的时候,也遇到了情况。
通常年轻人不假思索就能完成的脸部识别——眨眨眼、摇摇头——
却让小祺妈妈很难明白。
老人常常因为反应比较慢、做这些动作觉得别扭,而无法通过识别。
可见人工智能中的人,心里也都只有年轻人。
这些只是智能生活中的一小部分,却已经足以让老人面对数字社会时带有担忧和恐惧,甚至要在出门前全副武装,害怕出什么差错。
出了门后也常常一问三不知、寸步难行。
每一个二维码、每一个写着微信支付的小牌子似乎都在无声说,
这个社会,已经不属于你们了。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也许是跟不上节奏,也许是不方便;
但对于老人来说,是举步维艰,也是一种羞辱。
所幸,越来越多人愿意伸出援手,在公交车上哄老人下车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经常发生了。
但是,好心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有制度和技术的硬件保障,才能让人们都享受到科技的方便快捷。
当然,老人本身并不是科技的绝缘体,也并不是落后的代名词。
若宫正子是现在世界上最年长的软件开发者。
在2017年的苹果全球开发者会上,当时82岁的若宫正子展示了自己设计的“Hinadan”小游戏。
这个游戏取材于日本的三月女儿节,将节日里传统的器物摆放正确,就可以听到“咚”的音效,赢得游戏。
这个游戏和别的游戏最不同的,不只是设计者的身份,更是它所针对的人群。
若宫正子正是觉得,现在的app都是设计给年轻人的。
而有一群愿意学习、也想在科技世界中找到乐趣的老人却无处可去,所以她设计了这个游戏,训练老人的反应能力。
其实,现在互联网上,也看到越来越多老人的身影。
知乎用户Atacama就在回答里提到自己关注的快手上的一个拉二胡的老爷爷。
这位爷爷并不抗拒数字时代,反而是用短视频的方式,让自己的才华得到了展示,和年轻人交流,也有了情感的寄托。
老人也可以拥抱科技。
只是现在很多技术便利,都是以年轻人为中心,忽略了老人的情感需求和在适应时的担忧。
所以,当我们身边的老人想要拥抱数字时代时,除了给他们买智能手机,还有需要许多的陪伴和耐心。
与此同时,老人也有选择慢下来的权利。
现在,在政策的推动下,有许多社区开设了老人“智能学习班”,这是一件好事。
我们应该让老人也自由选择让自己舒适的节奏,不让跟上潮流成为一种义务和负担。
毕竟,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老人,而当那一天到来时,有些人可以奋力赶上,而另一些人,也许希望可以有尊严地在社会中自由漫步。

✏️作者:恺晴,转载请标注来源:社会学了没(ID:socia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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