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号:柳飘飘了吗（DSliupiaopiao）,作者柳飘飘
世事无常。
曾经夸过连播七季从不作妖的《梦想改造家》，到第八季，居然也显出晚节不保迹象来。
第六期，设计师陶磊，整出了一个全网公愤的大幺蛾子。
一时间，全网都在大骂“退钱”。

陶磊被骂上风口浪尖，成为新一代“懂王”。
连自家住宅违建，都被扒出来。
虽不支持很多人被情绪操控，冲到《梦改》的往季豆瓣短评里骂退钱。
但，作为一个《梦改》七季忠粉。
得说《梦改》这一期的表现，确实令人失望。
它失望在，那个支撑了《梦改》常青七季，在如今国产综艺里难能可贵的核心优势。
这一期里，被颠覆得荡然无存。
1
不排除有人没看过《梦改》，大致介绍一下。
《梦改》是一个房屋改造节目。
每集请一个设计师，为一户人家，针对性改造房子（不收设计费，装修费用由屋主出）。
用尽可能低的造价，为老百姓打造出最契合他们的梦中情房。
所以一直以来，被《梦改》摇中的委托人，都是我等观众艳羡的对象。
设计师们常常被称作“老倒霉蛋”。
因为他们，经常要用最低的预算，克服最头疼的问题，实现最大的梦想。
而第八季第六期节目，委托人和设计师的角色，似乎反了过来。
这期的陶磊，任务是给甘肃省白银市的空巢老人，改造一个供祖孙三代20人团聚的家。
杜伯伯是黄土高坡上的农民，苦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儿女出息，自己也攒了些钱。
年近70，他打算建一个儿女回家能同住的养老房。
他的梦中情房，是这种二层小洋楼。
这种审美在中国农村里其实很普遍，也不难共情。
无非是朴实了一生的人，想在盖房这件人生大事上，气派一回。
但面对老人的愿望，陶磊的态度是：没必要。
秉着设计“面对未来的乡村建筑”的理念，他硬是给杜伯伯建了一栋，根本超出他审美能力的，工业风红砖平房。
朴实、粗粝，保持了和旧屋近似的调性。
有网友反映，外观很像农村的茅厕。
新旧对比
陶磊一直不认可二层设计，但老人家坚持，陶磊只好表示自己愿意“妥协”。
结果在主楼部分，给他做了一个小小的阁楼，算是满足老人的愿望。
这个姿态，就令人感到不适。
一番话讲得体面，实际却透着傲慢。
“实际上最后就做了这样的妥协，老爷子毕竟年龄大，不像年轻人可以从头再去学习了解更多文化。比如10后之后，他可能会感受到这个道理，他也会很欣然接受它。”
字里行间的潜在逻辑无非是，“你不懂，听我的，为你好”。
好像那种听不懂人话的tony老师。
商业设计本质是服务，而非创作。
倘若一个住宅设计，需要委托人“慢慢接受”“从头开始学习”，需要告诉委托人“你10年后就懂了”。

这是服务？这叫说教、强加。
更别说，房子这种，动辄就是要动用委托人一辈子的积蓄，凝聚一个普通人一辈子精血的商品。
这也是陶磊这一期里，最令人愤意难平的点。
倘若这种工业毛坯风是替务农老人考虑，压缩造价的方案，那无话可说。
但改造费用一出，大家都傻眼，总造价132.6万。
且，光是为了实现陶磊“玩砖艺术”的土建部分，就用去了88.6万。
虽然后期节目组发表声明，132万的造价节目组替委托人负担了一半。

但委托人付的60万，依旧使人替杜伯伯感到，不值当。
节目从一开始，杜伯伯的女儿就表明，他们并不是容易的人家。
自己打小就知道，父母的每一分钱都来得难。
如此，整件事的性质就变成了。
一个普通的务农老人，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本想为自己盖一栋漂亮房子，养老享天伦。
却被一个城里设计师，以何不食肉糜的姿态，拿着玩自己的创作游戏。
一面是“渺小”而沉甸甸的真实人生，一面是“高级”却轻飘飘的艺术理念。
在陶磊的认知里，居然是前者轻，后者重。

拿伟大虚空的理念堵老实人的嘴。
岂能不令人不齿？
2
这也是我为什么开篇说，这期《梦改》，把它最难能可贵的那个优点，丢得荡然无存。
因为《梦改》这档节目的生命力，恰在于，它是尊重、平视每一个普通人的。
国内一做素人综艺，就有种居高临下感。
一种我光临你，你蓬荜生辉的优越感。
但之前的《梦改》却不是。
它认真聆听委托人的诉求，一流设计师们的专业，不是用来耳提面命委托人什么好什么不好。
而是用来更好地实现委托人的需求和好恶。
第七季，设计师赖旭东接到一个改装脏乱差婚房的任务。
委托人是刚出来工作两三年的小年轻，预算只有十万……十万，人工费基本就没了。
但赖旭东自己做清拆、装修、做家具，甚至卖屋里废品补预算。
结果硬生生变废为宝。
不仅没超过预算，而且还尊重了小夫妇一个喜欢西式一个喜欢中式的风格。
且由于女主人叫小鱼，聊天的时候，赖旭东得知鱼是两人爱情的象征。
他不仅采用鱼作为主要装饰元素，还让自己的团队绘制了一副双金鱼，装饰在两人的卧室里。
梦改几季的老天使，本间贵史，主打人文关怀。
他为渐冻症、自闭症、阿兹海默症的委托人，都做过适应化的设计。
渐冻症患者那期，本间贵史还DIY了一个天轨的黑科技。
为的是当患者进入病情后期，无法自主行动时，他可以坐在吊椅上，仍能靠天花板上的自动导轨，自己移动到床、厕所和浴室。
无论什么人，都能够在自己家里，活得舒适、称心而有尊严，这是《梦改》的人文关怀。
秉承着这点，《梦改》一个房屋改造综艺，却做出了一种众生百态的厚重感。
在这里，有遇到真爱却不够钱置办婚房的刚毕业小情侣。

有丈夫隐瞒了自己的渐冻症病史，被“骗婚”，丈夫和儿子发病后，仍然不离不弃照顾他们一辈子的阿姨。
有想在大城市落户安家，靠着兼职代购买房、挣奶粉钱的外地夫妇。
在市井阶层，每家每户都有自己难念的经，但每个普通人，都在与不易共舞。
哪怕自知一辈子都无法到达罗马，依旧坚韧地，在自己的赛道上努力生活。
对比曾经那些设身处地为每一个普通人着想的，帮助他们过上理想生活的设计师。
陶磊的“伟大理念”，愈发显得轻浮傲慢，啥都不是。
因为在他的建筑里，屋主的性格和需求，丝毫没有体现。

3
陶磊的红砖平房，它不像杜伯伯的家。
也不像一个老人的家。

甚至，它就不是一个“家”。
家是什么？
是具有舒适度、经济适用性。
更进一步，是体现房屋主人的性格、人格，契合其生活习惯的私域空间。
除了在大方向上（“勉强”做了二层），陶磊根本不尊重屋主杜伯伯的性格好恶。
在适住性上，他也根本不为人考虑。

首先，杜伯伯的儿子就提过，自己不满旧屋返碱返潮的状况。
意在希望设计师能替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但旧屋改建后，内外都使用大量的清水红砖墙。
导致墙面的返碱现象，比旧屋更严重。
再，杜伯伯的儿女都在县城、省城工作，平时主要使用房子的，是杜伯伯二老。
但
陶磊的设计，完全没有进行适老化。
为了保持美术馆般的工业风，室内很多装潢，都采用了质地冷硬的水泥。
看着阴，住着冷，摔着疼。
洗手台、楼梯、墙体的边缘、都未曾打磨、棱角锋利，磕碰风险大。
且，连厕所都没设计供老人家使用的扶手。

有设计师指出，在室内完全使用红砖大可不必。
完全可以室外玩砖，室内以适住为原则。

毕竟这是老人的住宅，不是美术馆。
来源 | 环球人物杂志
再看二层的平台，杜伯伯客气说可以晒枣干。

但其实坡顶是斜的，连护栏都没有做，腿脚不便的老人家走上去，安全性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不知是自我挽尊，还是真是专门设计，总之陶磊在这房子里设计了诸多幽暗的走道。
以达到走廊晦暗，房间豁然开朗的对比感。
而实际上这种设计，对老人家来说，也并不适用。
幽暗的过道，只会引发摔倒的风险，增加不安全感。
所以，陶磊的房子，完全就是不是设计给杜伯伯和老伴住的。
或者说，“人”在他的设计理念里，价值排序相当靠后。

本身节目组安排陶磊为杜伯伯设计，可能是好心。
因为他出身农村，但显然，走向大城市后的大设计师，审美趣味和要求，是站在了杜伯伯的正对立面。
他是那种吸收了超前的审美理念，反过来有故土情结的那类人。
但杜伯伯不是。
他是一个纯粹的农民，一辈子浸润在田地里，目之所及处都是泥土色的砖瓦土地。
他们不懂什么返璞归真、天人合一的高级感。
泥土色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是他们无法割舍的故土，但也是他们想要偶尔逃离的日常。

对他们来说，精装洋气的小别墅，就是一种富有气派的象征，是苦了一辈子换来的糖。
一辈子可能就敢吃这么一颗。
陶磊在节目里总是强调什么建设面对未来的乡村建筑，什么人与土地发生关系，看似是一种宏大的人文关怀。
但其实自以为是。
中国农村的住宅建筑“土”，的确是一个现象。
但这种土，背后有一种生存背景的折射。
小洋楼的愿望体现了什么？
体现了这一代人苦太久了，他们在没有颜色的砖瓦田地间，耕作了一生。

他们需要颜色，需要精装房去唤醒他们的幸福感。
苦了一辈子的人，就会嗜糖，尤其是那种能直接冲击味觉的工业糖精。
无糖饮料永远是糖分过剩的都市白领的选择。
而陶磊，就像把无糖甜品，强卖给想吃糖的穷苦孩子。
把他们兜里仅有的十块钱掏出来，告诉他们城里最新潮的人都吃这个，让他们买一个他们并不享受的东西。
认为写实文学高级的人，永远是活在写实文学生活之外的人。
而一厢情愿地把写实了一辈子，想在人生尽头做一个梦的老人，摁回没有颜色的泥土色里，让他为了成为他人的风景线，继续朴实且高级着。
这太残忍。
《legal high》里有一集。
一个原始村落里，有两派势力。
一派环保，主张原生态生活，反对现代文明对原生态的侵害。
一派堕落，开商店、西餐厅、混酒吧，日子过得无比荒谬。
环保派的律师羽生和堕落派的律师古美门交锋，最终看似短视的堕落派，却获得了胜利。

古美门的那段结语，精妙绝伦——
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没有义务去为所谓的崇高理念买单。
真正的人文关怀，应该是。

尊重愚蠢。
尊重土。
尊重不够高级。
因为，每一种不够崇高、不够正确的东西背后。
都暗藏一个个真正在生命洪流中挣扎过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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