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分鬃》背后,
一个青年导演的叛逆与成长
魏书钧今年刚刚30岁,他已经拍了好几部电影,入围了三次戛纳,眼下是新生代导演里的翘楚。今年在平遥电影节上,他的电影《永安镇故事集》受到许多好评,让人多了几分好奇,他会给华语电影带来新的表达吗?
11月26日,他的电影《野马分鬃》登上院线,在这之前,我们和他聊了聊,如何成为导演,他的戛纳经历,以及他的电影观。
(点击视频收看访谈)
车与野马
在中国传媒大学上学的时候,魏书钧学的是录音。学校里鼓励实践,他做过不少录音的工作,师哥师姐拍毕业作品,他跟着去做录音师。

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的兴趣转移了——录音是被动的工作,他不喜欢。魏书钧发现自己对拍电影这件事感兴趣。学校里有小机器,他拿着拍,也密集地看各种影片。他越来越喜欢电影,游走在形形色色的片场,似乎是离电影越来越近了。但总归隔了一层,缺一个正经学习的机会。
也是在大学时候,发生了另一件对他影响很大的事,与一辆吉普车相关。大三时候,魏书钧考了驾照,他想要拥有一辆车,于是买了一辆二手吉普。吉普车破破烂烂,开起来声音巨大,轰隆隆响,却给大三的他带来了“与成人世界平起平坐”的感觉。这辆车后来被他卖掉,听说会倒卖给内蒙的牧民,用来放羊。 
少年时的魏书钧
本科毕业之后,他继续上学的时候做的事情,和五个伙伴开了一家公司,拍广告片、办晚会。公司像个乌托邦,没什么商业野心,所有事务都由六个人共商共议,更无所谓规划了。今天想要做什么就去做,第二天可能就把前一天的想法推翻了,总之有业务就行。
开公司期间,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也纳闷,那些找来这家工作室做业务的人,都是怎么想的?这么年轻的一个团队,看起来如此不靠谱。找来的人果真带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业务,让他大开眼界。什么样的路数都有,魏书钧觉得很有意思。
这成为他观察世界的视角,“帮助我写群像戏”。在学校里面的时候,接触的人群是老师和同学,环境单纯。社会上的人大有不同,开一个公司,就是立于社会了。
他和同伴每天中午起床,吃完外卖开始打游戏,打到四五点钟,如果有活,就工作一会儿。大家快快乐乐,吃吃喝喝,没什么压力。公司自然也做不下去,不到两年,公司就解散了。
魏书钧就想,自己还是喜欢电影,那么就去读研究生,系统地学一下,看看拍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书钧在沙漠

以上是魏书钧在成为电影导演魏书钧之前的生活。是一个青年走出象牙塔,刚刚接触到真实的社会,以他敏感的触角所感受到的一切。这样的经历被他杂糅进了电影《野马分鬃》之中。电影主角阿坤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录音系大学生,他不满现状,举着收音器穿梭在草台班子一样的剧组里,世界显露的面貌有时候荒诞可笑,阿坤在与真实社会交手后,却又失落迷茫起来。
这样的故事原型在文学史中并不少见,1951年,J.D.塞林格发表了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16岁的霍尔顿被学校开除学籍,在纽约游荡,他想要逃出虚伪的成人世界。时隔60年,不同的是,《野马分鬃》故事里的青年是个即将毕业的中国大学生。
2015年的时候,因为那辆流落到内蒙古的吉普车,魏书钧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念头,买卖那辆二手吉普车的过程中,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事。他忍不住想,他的吉普车真的会在内蒙吗?现在是什么样的?不过他没有立刻动笔。一直等到2017年年底,他写了第一稿。
后来他又改了几稿,在剧本的雏形里,魏书钧的个人经历所占比重更大。这让他觉得自己离那些故事太近了,无法判断写下的内容是不是真的有意思,是不是真的是好东西。毕竟那是他个人的体验,那次体验的记忆留了下来,让他记忆深刻,但他担心:“写成文字传达给别人的时候,别人不在这个记忆里面,有可能你的事情本身带给不了别人这种感受。”
北京国际电影节北京展映单元现场,导演魏书钧以特殊的方式现身 / 微博@电影野马分鬃官微
但即使如此,也有人不能理解阿坤这个角色,魏书钧觉得,“不是所有的角色都有讨喜的义务,我们做这个角色也没想讨喜,他有的时候是让人费解的、幼稚的、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但这就是这个角色。”他觉得这个角色有呈现的价值。

他找了联合编剧高临阳,高临阳以外部的视角来审视这个故事,剥离掉了过于个人的部分,也把自己的一些经历,身边的事情融入故事。慢慢地,《野马分鬃》成为了一个全新的故事,“虽然最早取材于我自己的经历,后来我们慢慢把它当成阿坤的故事来看。”自此,《野马分鬃》的故事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戛纳宠儿
《野马分鬃》是魏书钧的第一部成熟的剧情长片,商业上得到了阿里影业的支持,还入围了第7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戛纳2020”片单。
今年,魏书钧势头不减,他的影片《永安镇故事集》入围第7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不仅连续两年入围戛纳,魏书钧本人也在平遥电影节上凭借此片获得费穆荣誉最佳导演。《永安镇故事集》是平遥电影节上讨论度最广的电影之一,豆瓣评分达到了8.3分。
在这样一个对创作者异常严苛的时代,魏书钧凭借自己的导演天赋以及个人对生活的感悟,带来一部部作品,并且获得了不同奖项的垂青,导演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足够幸运。

幸运更早一点来临是在2018年。那之前,魏书钧在准备自己的的研究生毕业作品。当时他去延吉一带采风,看到村子里几乎只剩下老人,有能力的青壮年都去韩国打工了。他想,这样的村子里,如果有一个不安分的少年,他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毕业作品的要求是20分钟,但是魏书钧决定这个片子只拍15分钟。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剧本篇幅不支持20分钟的呈现;另一方面,当时他想参加电影节,为自己寻求更多的职业机会。他没想太多,觉得戛纳好,就把短片投了过去。 
魏书钧在戛纳电影节
接到入选邮件的时候,他正在打篮球。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像是“忘了自己买过一张彩票”,他把邮件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过了几天,他接到一通来自法国的电话,再次通知他入选了,并且让他不要公开信息,等到发布会之后,再对外宣布。

15分钟的短片《延边少年》获得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短片特别提及奖。《延边少年》讲述了一位朝鲜族的延吉男孩想去韩国踢球,他离开村庄,找外出打工的父亲索要旅费的故事。
在戛纳初试啼声给魏书钧带来了许多机会。拿到特别提及奖从戛纳回来之后,他的师姐,制片人柳青伶在新闻上看到了魏书钧的名字,找到了他。那时候二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柳青伶问他,有没有新的长片项目?
《野马分鬃》当时写了六七个版本,魏书钧发了过去,师姐看后很喜欢,她所在的阿里影业决定参与这个项目。
魏书钧认为自己幸运,入围电影节、找资方、找合作的演员,一直都挺顺利,但他也相当明白:“幸运就是点儿啊,你抓到这个牌了,抓到一个大牌了,就是这样。幸运本身不是谁能决定的,也不是幸运的主体能决定的。”
《野马分鬃》主创成员亮相第四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红微博毯 / 微博@电影野马分鬃官微
《野马分鬃》去年在平遥上映后,有看过电影的人夸赞电影的视听和表演,也有观众认为,电影中的女性角色的面目模糊。在魏书钧看来,“阿坤女朋友比阿坤更成熟一点,更能理清当下应该做什么事儿,更明白,可能更接近所谓的成熟的那种标准。”
现场
对魏书钧的电影美学而言,现场是最重要的,电影是诞生在现场的作品。他特别享受待在现场,现场总能带给他新鲜的感觉。

《野马分鬃》的许多场景都在传媒大学周边拍摄,这是魏书钧熟悉的地方。不过他发现,到了现场,架好机器,“当摄影机框住一个角度的时候,你仔细盯着这个取景框,你会发现,你没有观察过这个地方”,熟悉的场景变得陌生了。
这样的陌生会产生奇妙的反应,“当监视器、取景器到来的时候,屏幕里面的视角变了,你对他的感受就发生变化了,”魏书钧解释,即使在自己家里,即使拍的是身边的人,一旦摄影机介入,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中国传媒大学内/@中国传媒大学
魏书钧沉迷在这种拍摄过程中。在现场,他最关注具体的东西,他觉得电影是具体的,角色是什么坐姿,什么发型,佩戴什么配饰,身后的背景是什么,都是非常具体的事情。一部电影前前后后都要处理这些具体的问题,若是其中某一个因素变了,那么传达出来的情绪也会随之变化。

而在现场,如果发现当时当地有适合电影内容的景色、物件,魏书钧会灵活应对,将他们融入到片子中去。
譬如《野马分鬃》中有一幕是蒙古包外的篝火晚会,火苗本来打算实打实,用柴火。但是他们去找了许多草原的场地,只有一家场地愿意配合拍摄。但是老板说要保护草原,不能放火。魏书钧想了办法,做了假的火苗。这个情节变得更加有趣了,影片中,村长走过去说,你看看我们的火苗是用布条代替的,因为要保护草原。导演的角色出现,说:很真实,很真实。这种荒诞感反而更突出了。
《野马分鬃》剧照
譬如在临近结尾处,阿坤卖掉了自己的车,坐在了一辆出租车上,出租车开过街道。镜头中的阿坤看向窗外,高楼大厦、天上的云彩都反射在了出租车车窗上,这也是在现场加了一个偏振镜,即兴做的安排。
不只是注重自己电影的拍摄现场,现场还总成为魏书钧的拍摄对象。《野马分鬃》和《永安镇故事集》中,都拍摄了剧组拍电影的内容。他描绘一个剧组中的权力结构,也展现学生剧组的有趣和荒腔走板的事情。
因此,一个画面常常出现两组人物,两件事情,共同发生,一起呈现给观众。在魏书钧看来,生活就是如此,8个人一起吃饭,可能在聊3个话题,而他们聊一聊,可能会聊到一起,也可能会聊到分散,这符合真实的体验。至于从电影的角度而言,看似在说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又互相关联,产生的互文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乐趣。
当了导演,魏书钧觉得这是一份他喜欢的工作,有主动性,对创作本身有主导权。他觉得自己的电影属于作者电影的范畴:“作者电影我觉得是一个作者意识,你有没有突破?比如说叙事类型,或者是突破一种传统的剧作结构的意识,影片呈现出了主观表达,这是我对作者电影的标准。”他觉得自己会一直做导演。
《野马分鬃》剧照
接连两年都有新作品,魏书钧却没有刻意给自己定严苛的时间线,只是顺其自然。眼下他还在制作自己的下一步新片。
在他看来,电影的准备并不始于写电影剧本的那一刻,也不始于拍摄开始的那一刻,那都是短暂的,只是答卷的过程。创作者一直在吸收东西,一直处于准备的状态,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输出。他说:“创作不是一个永动机,一直输出,不是这样一个概念,有的时候也需要吸收,需要回到一种非工作的状态”。
如今,这部电影即将走入院线,面对更多观众的检视。魏书钧却不紧张,他还没有作品经历过商业市场的过程,因而对票房没有概念。他也正在学习电影的宣传、发行和商业的各种内容。对魏书钧而言,《野马分鬃》是一段纯粹的创作经历,当回看电影,影片唤起往昔那熟悉的感受。
作者  尼尼微|  微信编辑  冻杨梅
 每周一三五 晚九点更新 
投稿给“看客”栏目,可致信:
投稿要求详见投稿规范
网易文创签约中国冰雪,成为国家体育总局冬季运动管理中心、中国冰雪文创合作伙伴。
你可能还喜欢 
看客长期招募合作摄影师、线上作者,
后台回复关键词即可查看。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