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的幻觉：中美对抗不因体制而改变

叶利钦曾经认为，只要俄罗斯民主了，英美就会尊重俄罗斯，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很多国人有一个认知，那就是：中美对抗的原因是因为中国的体制，只要中国有一天接受了西式民主，中美对抗就不存在了。

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错误的看法。

原因很简单，中美之间走向对抗的根本原因从来不是因为中国的体制问题，而是中美之间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事实上，假如中国施行所谓的西式民主，那么中国不可遏制的民意诉求反而会压迫政府提前十年甚至二十年与英美走向对抗，而非相反。

关于这一点，只需要打开地图就会明白，任何一个中国政府，不管什么派，都不可能放弃南海，都不可能放弃台湾，都不可能放弃中印边境的争议领土，都不可能放弃钓鱼岛，这些都是中国左右各派的共同主张。反过来说，这必然导致英美不可能容忍中国的诉求，从英美的角度看，一个清晰的事实就是，如果一个强大统一的中国控制了南海、台湾，就代表着中国主导远东秩序的形成，这是美国海权利益和大陆均势利益绝不可能容忍的。

在蒋介石统治时代，受制于中国的四分五裂和贫穷落后，为了应对苏联和日本，美国还不至于对中国的声索做出多大反应，但即便如此，哪怕是1950年，美国政府在与蒋介石交涉时都提出了“台湾地位未定论”，哪怕美蒋之间是盟友也如此。

只要了解英美外交的特质，就会清晰地明白，只要中国是一个强大有力的国家，美国就绝不可能容忍中国控制南海和台湾——因为这代表着中国主导南洋和东亚秩序。双方必然会因此走向对撞，这是中华世界观和英美霸权世界观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更何况，一个强大的中国必然会要求如过去两千年一般主导东亚秩序，而实现这一点的前提就是将英美从远东排除出去。

中国的诉求，绝不会因为中国的体制而发生改变，不管是自由主义政府，还是民族主义政府，包括共产主义政府，都会秉持这个要求，只要中国强大起来，就会追求中华世界观下的远东秩序，中美双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隐含着一个必然走向冲突的结局——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战略家约翰·柯林斯就不止一次地抨击罗斯福对蒋介石给予太多，并认为一个强大的中国，不管其政党体制如何，只要他是一个正常中国人的政府主导，都会对英美的远东秩序构成重大挑战。

自由派总是抨击中国对美外交不够成熟，可是他们忘了从2001年-2015年，恰恰是自由派知识分子最喜欢借助南海争端中北京的克制猛烈批评中国政府，将之描述为卖国屈辱，以此打击政府的威信，并将自己描述为维护国家利益的爱国者，今天这些人又调转角度开始反过来抨击。这一点，只需要打开中国网络文章的记录即可看出。

实际上，随着越南、菲律宾等国不断在南海改变现状，随着中国国力的强大，中国不可能继续维持过去的搁置立场，必然会采取实力措施改善局面，这是一个强大民族不可逆转的历史朝向，而非几个人的意志。尽管笔者在2016年曾经忧虑中美关系由南海冲突走向对抗，但我也知道，这是大洪流，一个强大的民族绝不可能继续在几个小国的跋扈下漠视自己的利益。

收复搁置的领海，统一孤悬的省份，巩固争议的领土，这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诉求，这是中华民族的意志，中国政府之所以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她野心勃勃，而是因为她在兑现中华民族现代精英的百年梦想。

这个梦想，也是任何一个意识形态下中国政府的努力方向，只要她能够实现中国的强大，她就会去做这些事情，反过来说，也就代表着中国与英美必然走向历史宿命般的对抗。

说实在的，尽管很多人抨击今天的中美关系，但我却深深地理解一个道理。恰恰是因为中国现有体制不需要盲从民意，才使得她能够隐忍这么多年，直到强大到如此地步，才推迟到现在从容去做一个西方体制民意压力下几乎不可能迟疑的事情。

事实上，假如中国是一个西方选票式国家，那么她就不会有一个能够真正履行外交责任的可靠政府，考虑到中国与如此诸多国家存在领土争议和历史恩怨，中国的外部环境估计在上世纪90年代就会走向真正的四面楚歌，就像20世纪三十年代的日本民主时代般，所谓的“民主”中国会像当年的日本那样，在民意的压力下，对俄国声索领土、对蒙古声索领土、对印度声索领土、对日本声索领土、对韩国声索领土、对南洋各国声索领土，并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走向与英美的对抗。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本民众支持激进派，那种以下克上挟持国家外交的场景就会在中国呈现，这是一场真正的灾难，而中国绝不可能像今天这般崛起。

很少有人知道，英美历史上与中国的交好，从来都不是因为中国的西式民主，而是因为来自中国的友谊符合他们的利益。反过来，即便是中国接受了所谓的西式民主，中国也必然会因为其中华世界观的诉求而遭到英美打击，甚至是更早的打击。

内阁	任期	执政党	总辞理由
❚ 加藤高明	1924年6月11日－1926年1月28日	宪政会	首相病死
❚ 第1次若槻	1926年1月30日－1927年4月20日	宪政会	昭和金融恐慌处理问题
❚ 田中义一	1927年4月20日－1929年7月2日	立宪政友会	张作霖爆炸事件处理问题
❚ 滨口	1929年7月2日－1931年4月14日	立宪政友会	首相健康状态不良
❚ 第2次若槻	1931年4月14日－同年12月13日	立宪民政党	九一八事变处理问题
❚ 犬养毅	1931年12月13日－1932年5月26日	立宪政友会	被暗杀

日本上世纪20-30年代存在民选政府，但依然遭到英美的严厉打压，这加剧了日本社会的反英美情绪，最终带来了与英美的对抗——更重要的是，日本的扩张主义正是成长于所谓的民主时代

20世纪20年代的日本是不折不扣的强大民主国家，但英美却在华盛顿会议上宁可暗中支持苏联和中国，也要打击日本，为了抵挡中国在远东的扩张，英美扶植中国的独裁军阀蒋介石，支持苏联对列强在西伯利亚的撤军诉求；1971年印巴战争期间，为了防止民选政府的印度完全打垮相对更加独裁的巴基斯坦，主导南亚而使大陆均势失衡，美国派遣航母企业号，英国派遣航母鹰号，进入印度洋威胁印度，要求其停止进军，使得一代印度人深以为恨；土耳其的埃尔多安政府乃是不折不扣的西式民选总统，但英美却在2013年支持盖齐叛乱和2016年支持军事政变试图推翻他；埃及的穆尔西是实打实的西式民选政府，但英美却在2013年支持塞西率领军队发动政变推翻了穆尔西，这场政变造成了1.6万人死伤，杀戮遍及整个埃及。

以上情势比比皆是，土耳其二战后发生过五次军事政变，致力于推翻民选政府，每次都离不开英美支持；萨达特、穆巴拉克和塞西这些埃及军人政权背后都是英美的鼎力支持，所谓的民主势力反而是打击对象。

1940年，美国驻日本大使格鲁曾经与日本高层内田伯爵有过一段很引人注目的谈话，格鲁宣称美国在东亚要捍卫民主和人权，所以不能不反对日本的侵略，美国大使说完后，内田伯爵笑了，他说，“相比于蒋介石，日本才是真正的民主国家，我们的人民有自己的选票，我们大部分的议员需要参加选举，我们的政府不能忽视选票，美国凭什么说帮助独裁的蒋介石就是维护民主呢？”

2013年，美国为埃及军方推翻民选总统穆尔西的行动定调，说埃及军方的行为不是政变。分析称，如此一来，美国就可以继续向埃及提供军事与经济援助。不过由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主持的一项调查所披露的联邦政府文件显示，美国通过资助穆尔西的反对派达到推翻穆尔西的目的。半岛电视台对这一调查做了较为详细的报道。报道称，美国资助“中东民主”由美国国务院所属机构实施，包括民主局、人权与劳工局、中东伙伴计划、国际开发署等4个机构。其目的在于阻止阿拉伯世俗派中的亲美力量在中东大变局后的退却，并在伊斯兰势力得势的国家中重新找回美国的影响。

中国知识分子界尤其是自由主义者容易对英美产生幻觉，这其实是非常天真的。最典型的就是1928年-1929年的中东铁路事变中英美超出他们预期的反应，更集中反映了这一点。

1928年蒋介石和张学良决定对苏联控制下的中东铁路北段采取强行手段，控制这些铁路权。当时大陆几乎所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界都断定英美日法等国会支持中国，因为苏联是一个在意识形态上被列强排斥打击的红色大国，蒋介石、张学良的行动理应得到列强支持，结果战争开始后，苏联不仅出乎意料地打败东北军队（当时中国舆论界认为苏联发生饥荒，苏军战斗力不足为虑），而且列强反而联合逼问蒋介石为何要不顾《九国公约》侵占苏联的合法权利？

1928年7月18日，美国国务卿史汀生面告蒋介石的驻美大使伍朝枢，蒋介石和张学良强行搜查苏联驻哈尔滨领事馆触犯国际法；7月22日，美国驻华公使马慕瑞致电史汀生：蒋介石及南京政府其他高级官员已把从苏俄“收回权利”与“废除不平等条约的总问题联系起来”；美国政府应就此事向蒋介石表明，美方在中国的条约权利，不容剥夺，同时要求南京政府制止蒋介石治下的报刊继续发布充满刺激性言论。美国国务院助理国务卿詹森、远东司司长亨培克及法国驻美大使克劳德等均表赞同，一致认为不应在撤离治外法权问题上向蒋介石让步，以免助长其气焰，使日趋恶化的中苏冲突难以解决。

7月20日，法国外长白里安表示，蒋介石和张学良早就想占有中东路了，防止苏俄“赤化宣传”，只不是一种贪婪之民族主义主张的借口罢了；7月22日，法国驻美大使克劳德也表示，张学良夺取的中东路是苏俄的产业，从国际法（华盛顿公约）的观点看，蒋介石政府的理由是站不住的。

8月，日本政府建议列强联合向蒋介石政府施压：反对中国单方面废止条约权利。

苏军在英美日法等国支持下击败东北地区的张学良军队，夺回了北满铁路控制权

就这样，蒋介石政府顿时陷入了孤立无援、众叛亲离的外交困境，并被迫在中东路冲突失败后寻求妥协，蒋介石事后向伍朝枢抱怨，“学界何以错判如此焉？”

所以，中国自由主义绝不要认为当前的中美关系是因为中国的体制所导致的，体制如何这一点在外交上从来都不是特别重要，否则美国总统布什也不会在1990年就寻求与中国改善关系，以继续其借助与中国的友谊制衡接受了西式民主的苏联及俄罗斯——美国的政策变化远远超出当时中国自由主义者的预料，他们又一次惊呆了。

中国不管变成什么制度，只要中国的实力和诉求威胁到美国的大陆均势，中国就会是美国的敌人，如同俄罗斯不管其体制如何，美国都会对其进行打压一样。认清这一点，对于我们国家团结起来面对这场伟大的冷战，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总之，中国的自由主义者绝不要幻想中国改变体制就能改善中美关系，这是绝无可能的，除非中国解散蓝海舰队，放弃南海、放弃香港、放弃新疆、西藏和台湾，如戈尔巴乔夫般投降，使中国削弱到次等强国的地位，否则中美关系绝不可能再次变好。

这一点，就像中国的民族主义者绝不要幻想只要再打一场朝鲜战争就能让美国承认中国的地位一样，这场新冷战绝不会是朝鲜战争，而会是英帝国与拿破仑、美国与苏联的斗争，一场不死不休的斗争，除非一个国家崩溃，否则斗争不会结束。

参考点击链接：《鹰与鸽的两种幻想：中国学界对英美外交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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