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上海风情”
叶 航
朝霞满天的上海
来美国探亲已经好几个月,那天在旧金山湾区一家上海风情的饭店吃饭,餐馆里一直在循环播放上海城市风貌介绍短片,看着画面上既熟悉又新鲜的上海风景,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画面里好几次出现了我家所在的武康路街区,更是让我有些激动,我甚至想大声喊出来:那是我家。
我们生活在上海的时候,或许总是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生活琐事所覆盖。即使周末、节假日我们所感受到的也是我们看得很稀松平常的上海。可是,当我们离开上海一段日子,或者说隔着一段距离再看上海的时候,你的感受绝对会不同以往。
在此刻,我们曾经所处的城市、街道,你家门前流淌的河流、你天天逛过的菜场,甚至你家门口驶过的电车,你家的老屋、老屋门前的路灯……哪一样不惹人思乡呢?
上海外滩

海明威在他的《流动的盛宴》一书里说过:“如果你在年轻时有幸生活于巴黎,那无论你在哪里度过余生,巴黎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其实,这话也特别适用在上海,上海的美、上海的妖娆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巴黎。在上海生活久了,上海的城市性格,上海的城市情怀,几乎都流淌在你的血液里、骨子里。
请我来上海风情吃饭的是一位亲戚马先生和他太太。马先生夫妇俩都已经88岁,他们都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出生在上海,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后移居美国的老上海。马先生有一双儿女,儿子马远,也是马先生和马太太出国留学之前答应双方家长结婚生孩子后再出国的要求留在上海的孩子。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马先生的女儿马征,是马先生马太太来美国后生的。儿子马远一直生活在上海,曾经有好多次机会可以来美国和父母团聚,可是儿子就是不肯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马远曾经来美国和父母亲住过一段时间,没到一个月,马远就返回上海,父母亲给他办理的移民手续也没办完。从此,马远再也没有来过美国。倒是马远的儿子马静高中毕业就赴美留学,现在已经是纽约华尔街一家投行的高级经理了。之前,马先生的父母亲还在的时候,马先生夫妇每年都要回上海一趟,自从马先生的父母离世后,他们很少回上海,再加上自己年岁也老了,回去得更少。只有上海有亲戚朋友来的时候,马先生夫妇会特别高兴特别热情,非得请客吃饭不可,然后海阔天空地聊天,聊上海的今天和过去。
上海南浦大桥

聊天中说起马先生的儿子马征,来美国之前我还特地去看了马征,跟他说我去美国会见到马伯,问马征有什么需要带或者需要说的不?马征只是说:“美国疫情这么严重,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而后就没再多说。我知道他们父子俩有芥蒂,马征爷爷奶奶去世后好多年都不大来往。马征的儿子去美国留学也是儿子自己坚持要去,马征左右不了。不过,今天我听马征就这一句话,让我也感动了。毕竟是父子母子,没有隔夜仇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我把马征对父母的担忧,用我最擅长的表达方式转告给了二老,我说:“马伯,这里疫情严重,马征很担心你们的,他很想你们能回上海去避避风头。另外我带来的东西里面,两盒龙井茶是马征让我带的。”我还没说完,当即我就看到马先生和马太太泪眼朦胧。
上海陆家嘴

马先生和我父亲是表兄弟,我来美国之前和马先生通过一次电话,问他们需要带点什么东西不。老先生不客气的,点了几样他和他太太特别喜欢的东西,并再三叮嘱带来他会给钱的。他们首先要的就是王家沙的糕点,真空包装的南翔小笼。还要上海的老式做法的豆制品,卤水老豆腐(真空包装的)、豆干、豆腐衣。还要上海苔菜制品、上海老油条、上海葱油饼。老先生一说我就知道了,他们不是第一次让人带这些东西,他们知道这些东西哪些能带哪些不能带,哪些普通包装,哪些真空包装,在哪里有卖等等。前些年他们带东西还不大要这些吃的,经常会带用的、穿的甚至有些中文书籍。这回基本都是老上海吃的东西。因为是至亲老人,我宁可自己的东西不带也会满足老人的愿望的。我也知道这里面有些东西他们并不一定自己吃,,也就是一种念想,就是想看到,看到了也就像回到了故乡一样。老先生的女儿也曾跟我说过,你别听他们的什么都带,这里的大华超市啥都有。我没听他女儿的,其实女儿真的不知道她父母亲的思念所在。
上海武康大楼

我记得很久以前,读过一篇散文,散文的标题我都忘了,可散文的主要故事一直忘不了。文章是讲美国早期西部大开发时候,一对移民夫妇平凡而艰苦的人生。这对夫妻来自英国,在美国西部的蛮荒原野上,耗尽毕生的时间与精力,开辟了一大片农场,成了农场主。待到老得不能干活时,他们把农场卖了,驾着一辆马车,连人带家具,搬到城里去住别墅。再后来,老头去世了,老太太把别墅卖了,拎着一个包包,住进了养老院。这个包包里,除了随身衣物用品外,还有她怎么也舍不得扔掉的几件宝贝:有全家福照片;有孙子们小时候的美术作品;有剪报,上面报道了她的儿子参加二战时的英雄事迹……此外,还有一只小巧的木盒,里面藏着一只金丝雀的干尸!老奶奶去世以后,她的后人清点遗物时,看着这只金丝雀发呆:老奶奶为什么至死都要与这只金丝雀为伴呢?于是,他们带上金丝雀,去向一位研究西部民俗的学者请教。学者告诉他们,这种现象,源于思乡情结。老奶奶童年时生活在英国,那儿温柔富贵,鸟语花香,金丝雀的美艳、娇嫩、通灵,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朝来到美国西部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如何不念旧?在那寒风凛冽的不眠之夜里,也许正是这只金丝雀,一晚又一晚地陪伴着她,听她唠叨,听她倾诉无尽的思乡之情吧。
而此时的马征哪里又能理解她父母这一代人年轻时远赴重洋,年迈时孤寂思乡之情呢?
上海武康路

马先生夫妇都喜欢饮酒,吃饭前他们问我想喝点什么?还没等我回答,老先生从包里拿出来一瓶黄酒“特加饭”,老先生很神秘地朝我亮了亮手上的那瓶标准的老上海黄酒。即使在上海现在也很难看到的“特加饭”。我惊讶得合不拢嘴,我说:“马伯,你哪来的这个宝贝?”马太太抢在前面说了:“这酒藏在家里二十来年了,本来有一箱,现在已经没几瓶了,今天他高兴带来一瓶。”
这家饭店也是马先生常来的一家饭店,就因为“上海风情”这个招牌,马先生夫妇从三藩市里面赶过来的。他说本来想让我们去三藩的唐人街,可是又觉得疫情尚在,那边人太多,还是到这边来更尽兴。这里可见马伯的用心良苦了。
秋天的武康路

这里我不由得想起我每次去马伯伯家听到一首音乐曲子,之前我不知道是什么曲子,那么好听,去过他家好几次,每次都听到他放这首曲子。于是,我记住了这首曲子的旋律,问了我认识的音乐学院的朋友才知道,这是十九世纪世界重要作曲家之一、捷克民族乐派的主要代表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交响曲》。1893年12月,这首交响曲在纽约首演,大获成功。其中尤为感人的是第二乐章,低音区合奏出哀伤气氛后,英国管奏出一段段舒缓忧伤、感人肺腑的旋律,烘托出身在异国他乡的作曲家无法排解的浓浓乡愁。据说当年首演时,这段旋律让许多听众流下了热泪。后来这段旋律被单独填上歌词,在美国广为传唱。译成中文后的歌名是《念故乡》,歌词是这样的:“念故乡,念故乡,故乡在心上。风正清,天正蓝,乡愁人啊好惆怅。故乡人,今何在,常相思永不忘。有孤客,在异乡,寂寞又凄凉。我思念,旧家园,重返我故乡。众亲友,聚一堂,共享好时光。”就这首曲子能够让马伯百听不厌,这也堪比英国老奶奶的金丝雀了,也足以让人听到了老人思念故乡的哀愁声了。
武康路上的老洋房

就在我写这篇短文的时候,马老伯给我电话说:“麻烦你回上海的时候给马远带个包裹,另外告诉他,等疫情过去了我们肯定会回上海的。”这时候是我有些泪眼朦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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