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银翼杀手》,上映 39 年了,它的原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出版于 1968 年,作者菲利普迪克在故事中,提出了一个疑问:当仿生人在外表与心智无限趋近于人类,当他们也拥有亲密关系,那么「人究竟何以为人?人到底需要拥有怎样的亲密关系?」
此后过去半个世纪,2017 年,延续了原设定的电影《银翼杀手 2049》上映,故事的世界观里,复制人绝对不被允许产生人类的感情与拥有任何一种亲密关系,以此作为和人类的身份区分。
但在这个新故事中,原著提出的问题,依然没有解法:「人究竟何以为人?我们到底需要拥有怎样的亲密关系?」
电影《银翼杀手 2049》
进入后疫情时代的 2021 年,同样也是创作单向历 2022 的这一年,我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重新体验了「距离」,并不断以此为契机,重新思考「亲密关系」之于我们的意义。
前几天,我们与单向历的 5 位老朋友聊了聊「亲密关系」。
我们发现,亲密感的获得,早已不局限于人与人的朝夕之间,它可以在深夜的酒吧悄然出现,它可能来自于一朵浪花,也可能是人与新媒介自洽后,一期一会的相逢。
我们想把在这个时代我们拥有的新的相处方式叫做——「新亲密」。这也是单向历 2022 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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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夕远  
摄影师,《人物》摄影记者。曾在疫情期间奔赴武汉,以镜头记录战疫日记。
皇城秋景,要到后海鼓楼一观。风吹黄叶,在马路上铺成锦地。与鸽哨相应的,是钟鼓楼的的钟声。尹夕远的家,就藏在这些胡同当中。
“我住的地方,算是鼓楼这边大家都很熟知的一间房子。因为最近玩植物的缘故,我把家里搞得像热带雨林一样,”尹夕远说,“有一阵子想过要不要开咖啡馆,还未成行。我朋友可太多了,怕坐不下。”
有别于北京这个城市里大多数人的作息,凌晨 1 点至 3 点之间,正是尹夕远的社交时间。
这里的社交,指的是实打实的线下见面。尹夕远很排斥近年流行起来的“云”式交友:“云喝酒”“云聚餐”,“我可能有些价值体系比较传统,不是很能接受现在很多东西都‘云’。”他说,“疫情期间的云,出于安全的考虑,但一味的云,比如云吸猫,我就不行,我要真的养几只猫。”
或许是媒体摄影师职业职责,或许是性情,尹夕远对接触真实的人、物品、场景与情感,有着自己的执着。
2020 年 2 月,正是疫情最严峻的时期,尹夕远主动向主编请缨奔赴武汉。这个决定不好做。“当时没人知道未来会怎样, 1 月 23 日武汉封城,确诊的人数几何倍增长。公司本来只派遣了 2 名文字记者同事,但我总觉得,再危险我都得去,我要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交代,而武汉这个城市,也在等记录它真实疼痛的人。”
当时,公司已决定派出文字记者先赴武汉。尹夕远的申请,让他成为那趟远行里,稀有的摄影记者。
得到批准后,尹夕远即刻准备行程。物资紧缺,除了日常用品外,他的行李里只有仅剩不多的 5 个 N95 口罩、公司准备的 40 多套防护服,和一张从墙面上取下的 19 年的过期日历。
遇到好的图片、好的纸制品,尹夕远都会将他们钉在墙上。临行前,他刚好经过那面墙,“就看到有一张纸上写,宜启程,下面附一行小字,只有离开故乡,才能获得故乡。那是单向历的 19 年倒计时历里的 2 月 10 日,朋友送的。宜启程是个很好的意向,我决定把它随身带走。”
2020 年 2 月 16 日,尹夕远出发武汉。
去武汉的路上,尹夕远把这页单向历立在高铁的窗户上,留念。
想去记录,就去抵达,对想见的人,更是要见面。
跳海酒馆,坐落于北京后海的百米斜街里,是北京青年夜生活的乌托邦,尹夕远和他的胡同朋友们的快乐老家。
在这里,“热闹、热心、人情味、邻里”这些带着温度的,北京味的生活性情关键词,这种难得的、广阔的群体共享的生活体验,被较为完整的复刻了。
“我们本身住在胡同里面,然后邻里之间也比较熟悉,出差的时候我去给谁家喂猫,然后我出差的时候谁来帮我喂猫、帮我浇花。”
来跳海酒馆的朋友,无论是尹夕远约着见面的邻居,中途临时到场的朋友,还是只是因为聊得来就拼桌的陌生人。一旦“上桌”,所谓的社会标示、身份标签都会模糊掉,大家投缘就多聊两句,中途遇事,便自由地离去。
在尹夕远的认识里,社交从来是目的性行为,大家聚在一起,从来只是为了尽兴,不是为了交换什么社会资源。
这种难得的、广阔的群体共享的生活体验,有些像上个世纪的社交。五湖四海知青返城,文化差异互相碰撞。“你是谁”“来自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会在这里成为谁”。恣意的想象与庞大的可能性,蹲伏与每一场谈话背后。
在这个人人皆忙碌,假性亲密已成为趋势的时代,就连城市建设也向“一个人住”倾斜——一人食餐厅、24 小时无人超市、自动贩卖机,都能成为网红景观。然而还有一小部分人,隐隐地抵御着「被宣扬的孤独」
高度文明,并不意味着冰冷,意味着装置与科技取代人的温度。
“我们的朋友,想一个人在跳海喝闷酒,是不太可能的。”尹夕远对此很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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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M  
资深品牌人,新晋产品人
Marathon Runner,Surfer.
LM 与冲浪的不期而遇,是在 2020 年 10 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朋友在海南万宁的日月湾筹建一家酒店,成了她逃离情绪,奔赴南方的海的契机。
“我问朋友,你这里什么时候最美?我以为她会说附近的山峰石崖、清泉飞瀑,结果她说,浪好的时候最美。这回答一下勾住我了。”
海南万宁日月湾,是世界上拥有高质量定点浪型和沙滩浪型的海域之一,这里水质清澈,温度恒定在 26.5℃,海浪绵长且极其有力,全年适宜冲浪。特别是从 10 月到次年 3 月起兴 2 米的大浪,起浪频率多,成为冲浪者和国家队的后备小将得天独厚的练习场。
LM 在海边偶遇的海南小猫「酱」,如今已随她定居北京,起名为黑酱
在接触冲浪之前,LM 的运动取向是跑马拉松。不过受疫情的影响,出国手续繁复,参赛计划只能无限推迟了。
就在这个时候,冲浪作为一个全新的选项,出现在 LM 的眼前。
2021 年年初,决心以学冲浪开启新开始的 LM,“将自己投入大海”。北京到海南的路途,至今已往返三次。
这里面有一个隐喻,地球的生命起源自大海,而她“将自己投入大海”,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家,回到一种最原始的、最安全的亲密关系当中。
与奔跑的孤独、冷清不同,冲浪是一个“很温柔”的运动。“当你趴在浪板上,海水是载着你的,它是那么可靠、可信,你要相信你的海,会将你送到浪的身边去。它永远不会让你摔疼。”
在 LM 的描述里,大海广袤,总能给予稳定的陪伴。
“天气好的傍晚,夕阳照透了大海,从浪板上站起来,感受海浪轻柔地推我前行,仿佛我与大海达成了某种并肩前行的默契。而鱼虾在浪版上跳跃,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海浪上,波光粼粼生动极了。”
至于少见的、异常气候,LM 回忆:“最近这次遇到的台风浪,让我在海上经历了我人生有史以来的最大暴雨。在等浪区,我甚至无法睁开眼睛,看不到教练和伙伴,感官和身体只能交给海。一开始疯狂被浪拍,及其挫败。”
这是大海的课堂。海与浪似师亦友,它的智慧向所有冲浪者敞开,教你如何在亲密和危险、潮起和潮落的能量里。
“这时候你要勇敢不放弃,当有浪来,没有时间犹豫,过分追求动作完美与准确常常会浪费一道好浪,第一秒起程。但笃信笃行不等于莽撞,也要读浪,判断真正的浪情何安全,随时准备勇敢地放弃。”
LM 办公桌上的单向历
生活在节奏快、令人无暇旁顾的大城市,人们常因忙碌而关系疏离,又因临时的共同的利益目标,趋利本能支配下,产生了假性的亲密错觉。虚虚实实,不免疲惫。但被海爱过的 LM 已经不会在彷徨焦虑。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真实地亲密无间,随命运之浪而来,不必设防,相迎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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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径偲  
《ELLEMEN 睿士》编辑总监
2020 年 4 月,《摩登家庭》最终季最后一集播出。陪伴观众长达 11 年的美剧就此完结。在故事的结局,三个家庭,有人选择远走,有人选择独立。林林总总抉择之下,是甜蜜又落定的分离。
爱的表达,在中国传统的家庭亲密关系中,总是有所缺失的。正如许多以家庭关系制作的国产电视剧,父母与孩子总有矛盾,小火慢炖出的并非人间烟火,陪伴并非最长的告白,也可能是最长久的折磨。
这一点,单向历的老朋友周径偲深有感触。
重庆老家
因为疫情,他在重庆老家,与父母共处一室 15 天。对于“过早独立”、“没有办法和他人分享空间”的他来说,并不是代表乐观的团圆。
“这似乎是我人生里,与我父母最亲密的 15 天。”周径偲说,“一是,工作之后,很难有这么大块的时间和父母相处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样待下去,结果也很好预测。”
果然,不过几天,他便和母亲有了一场激烈的言语冲突。
“待在一起就吵架”是许多中国父母与孩子的常态。
其实不该和我妈吵的,”周径偲事后反思,他本不是一个情绪上头的人。究其原因,“疫情的缘故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实在没办法回避。平时也有互相不理解的时候,但不见面,还能避而不谈。”
周径偲意识到自己和父母生活不到一起,甚至早于他懂事的年纪。
“如果父母都不能改变我的想法,我又怎么能扭转他们的?由家庭关系衍生的难题,中国几代家庭都没有攻克的,我又能改变多少呢?”
周径偲与父母的故事里,曾有过一段时差。
许多年前,他离开重庆时,留下过一些带不走的图书。其中有一本《羞耻》,作者萨尔曼·鲁西迪。
这并非一本好读的小说,明显地影射了巴基斯坦动荡不安的近代史。这是一部充满讽刺、揶揄与怪诞的小说。然而母亲却对他说,为了看懂,自己反复看了三遍。
类似的情况,还有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四部曲。
那是一套自有阅读顺序的作品。母亲毫不知情,便沿着第三册、第二册、第一册、第四册的顺序阅读。最终对他反馈,“它们不太容易读”。
母亲这样做,自退休起,已有六七年时间了。
家是避风港,是梦里熟悉又相敬如宾的故乡,也是藏污纳垢,任由人袒露情绪的场域。
“我的父母,他们只是没有办法给予我想要的亲密关系,并不代表他们没有付出。”周径偲说。很多事情,现在他已经不会去证实了,比如他心里,有一个自作多情的想法——母亲去读书,到底是不是也想理解他?但似乎问不问出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一个人应该如何面对爱和亲密关系的复杂,如何努力去体察和共情。这节亲密关系课,父母并没有提供很好的参考样本,周径偲更无从学习。只能从教训里总结经验——逃避可耻但有用。近来偶尔回重庆,周径偲都会以健身撸铁为理由入住酒店。这似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他和父母、父母和他,互相照应,但并不约束。
和父母关系疏离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好,尽孝心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是所谓的团圆。甚至,他有时候觉得,不出现在我父母眼前,他们似乎会过得更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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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小月
美食博主,前下厨房 App 内容主编,经营过胡同里的四合院私房菜“山川与湖海”,曾创立生鲜半成品“三刻 321cooking”,著有《山川与湖海》《一起来吃早午餐》《假如我有一间咖啡馆》等。 
从一段失去的关系中整理好心情,小月依靠着写 to do list ,逐渐将生活拉回了正轨。对于时间、事项的敏锐感知,与小月之前从事的工作相关。
初入职场时,她从事杂志出版的工作,需要精准的把控截稿与下印。如今,作为美食自媒体博主,考虑菜肴的烹饪,需要记录时间与步骤,定制更新,更离不开在时间上的自律。
“看我社交平台的动态,更新频率,相比其他的全职博主,已经很佛系了。”小月说,“但因为没有既定的工作量,博主的工作,有时候比上班族更需要自律,行程上更为紧张。”
小月桌上的单向历
小月以在社交媒体上记录早餐的打卡形式,为粉丝所知,至今已经十余年了。在她的微博上,精美的料理,配以当日的单向历,构成一幅精美的生活图景。
让日历参与到美食记录中,是小月创意巧思的本源。自 16 年起,单向历成为了她丈量时间的重要道具,同时也是亲密无间的照片模特。
“小王子里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仪式感让你的今天区别于每一天。准备早餐是我的仪式感、撕日历也是。对我来说,我赋予这些行为的意义就是,它们维持我日常生活的秩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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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时令上新体味四时变化,以器皿体察人与物的关系,是美食博主天然亲近生活的方式。
“相比蔬菜,水果时令感更强。在北京时,我住在东直门附近,常去三源里菜市场,可能某种水果上周你来的时候还没见过,突然就上市了。”
拍照记录生活之余,作为美食博主,小月的工作和生活并没有明确地边界,日常里她会翻阅私信,粉丝的问题五花八门,其中最常见的,是希望她可以推荐锅和餐具。对于喜欢下厨的人来说,能拥有得心应手的厨具,心里会觉得安定、踏实。
她会耐心地回复:“如果想要和你的厨具产生联系,那么就多用吧。”也有粉丝和她聊,自己淘到一口好看的锅,却因为外表太容易留下痕迹,舍不得用了,问她怎么才能不弄脏?
惜物是很好的习惯。但小月鼓励粉丝换一个方面看待痕迹。
“我的很多锅具,陪伴我十余年了,期间搬过几次家,去过几个城市。我反倒觉得有使用痕迹的是更漂亮的东西,这个是我一直以来的态度。用久了之后,器物都会变的没有本来之初那么完美了,划痕、糊锅的痕迹。那一刻,它才成为与你有牵绊的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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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琦  
《单读》主编,播客《螺丝在拧紧》主播。
与项飙合著谈话录《把自己作为方法》,译有《下一次将是烈火》。 
在这个后疫情时代里,吴琦开通了自己的播客《螺丝在拧紧》。在通识的定义里,播客是 iPod+broadcasting ,是数字广播技术的一种。出现初期借助一个叫 “iPodder” 的软件与一些便携播放器相结合而实现。近年在年轻人中愈发流行起来。
传媒行业的从业者,对传播环境的变化异常敏锐。谈及开通播客的契机,吴琦回答:“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少了,大家好像越来越重视,也依赖线上的交流的方式,所以我觉得与其说是我主动去开播客,不如说是很被动的。”
通过播客,吴琦获得了无视距离和时间的鸿沟,与朋友们聊天的机会。
诚然,似乎在今天的交流环境当中,我们必须更加主动的去运用这样新的技术,比在传统的环境当中,更加积极地使用媒介,我们的话才能被听到。
“这个也是某种意义上老编辑跟上新时代的办法之一。”
吴琦播客录制中
“在我看来,播客是挺大的一种缓解焦虑和实现交流方式。”
令吴琦印象最为深刻的两次播客录制,是 vol18 对话郭爽《爱,是在疼痛中了解对方》,以及 vol16 对话汪天艾《“等我死了,要把阳台门开着。”》
某种意义上,播客是可以提前录制的广播,收听者与主播保持距离,并不参与创作过程。但这两次对吴琦来说意义特殊的的播客,都是在活动现场录制的。
“不仅我与嘉宾聊得非常深入,而且感觉观众都听得非常的入神,这是播客的一次破局,它不再仅是一个特别私人的东西,其实是可以有共性。如果我们聊的话题跟所有人相关,大家是能够有充分的情感和理智上的共振和认同。”
这很像郭爽所描述的:在公共生活当中的私人面孔。吴琦正是想通过播客,来尝试达到这一目的。
吴琦播客录制中
尽管在播客上有所收获,但吴琦始终坚持真正的交流,始终在线下。“线上播客只是线下交流的代替品。或许更多的,也是一种鼓励吧,我们可以通过播客来练习怎么样与人沟通,与人讲话,然后再去进入街区,去拥抱真实的人。”
吴琦办公桌上的单向历
特别是在疫情期间,人们真实地感受到了虚拟生活对心灵的复杂影响在于,不需要几个月,我们会发现自己对那些仅有一面之缘又喜欢展示生活的人非常了解,但一些距离更近的人的生活,不善于分享的挚友的近况,反而所知甚少。
吴琦说:“我们应该在实际行动上花更多的注意时间和智慧,用在维持那些真正的亲密关系上,而不是把时间和注意力都浪费在一些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为了维持工作的关系、为了维持一种道貌岸然的形象,而付出沟通和亲密,其实是反而是一种消耗。”
他说:“我觉得我们需要思考和分辨,就是你到底需要谁,喜欢谁,或者爱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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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可能因为种种意外而变得遥远,但是我们总能使用新的技术、新的沟通与合作方式,以某种新的心情,重新让彼此更近。或者,即使裂痕尚未弥合,我们总能找到某种重新和自我对话的方式,让不安的心获得一个栖身之所。
近年来,你有没有找到你的「新亲密」表达法?
欢迎留言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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