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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岳峰在成都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外号——王厂长。
他是成都漆器厂的厂长,在2012年以外行人的身份接手了成都漆器厂。当时,知道成都有漆器的人,寥寥,知道成都漆器厂的人,更少。在没有资金、资源的条件下,他把自己放入成都当地的一场场文化活动里,一方面去了解艺术的相关知识,一方面借由自己,让大家了解成都漆器。“王厂长”的名号因此打了出去。
“一件做了3000多年的事,一家做漆器做了60多年的老厂,但是没人知道,就活不下来。”
成都漆器有传承,有非遗,但没有订单。
所有的老师都是退休后自己把自己返聘回厂的,拿着低于平均工资的钱,每个月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情、找订单,去负担水电费、退休老职工的医保,以及他们自己千儿八百的工资。他们这样硬生生地撑了十几年。
王岳峰接手时,漆器厂的状况已经很艰难了,他用了三年时间整改,又用了三年时间,才使漆器厂的收支平衡。
外人看起来的非遗传承的历史厚重、仙气飘飘,对王岳峰来说远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一家漆器厂要活下来,它离不开想方设法地赚钱。非遗只有摘掉“遗产”的帽子,真正进入大众的生活里,才能真正地活下来,传承下去。

01

“拿着金饭碗讨饭,讨了十几年”
在与漆器厂初遇时,王岳峰并没有想到这里会改变他之后十多年的生活状态。
2012年春节刚过不久,王岳峰和当时所在集团的董事长到成都漆器厂参观。去的路上,董事长告诉王岳峰:这是个老厂,有几位老的手艺师父在这儿坚守了很多年,很不容易。
王岳峰点头听着。
当时的他,对漆器一无所知。尽管那时马王堆等国家重大考古发现已经陆续出土了大量漆器,但漆器距离日常生活依然非常遥远,他所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奇异的。
直到二、三次后,他才对漆器、对成都漆器厂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王岳峰与成都漆器厂

成都漆器工艺有3000多年的历史,早在古蜀时期,成都漆器工艺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1954年,成都漆器工艺厂建立,80年代最鼎盛的时候,厂里有300多人但后来,随着老外贸体制的淡出和城建大发展对老厂的影响,漆器厂逐渐衰败。
70年代末、80年代初进入这个厂的员工,目睹了漆器厂由盛至衰的过程。他们舍不得这个老单位,在退休之后,自己把自己返聘回了漆器厂,每个人都拿着低于最低标准的工资,动用自己的关系,可怜巴巴地向企业、向政府主管部门要一两张单,辛苦、又勉为其难地把漆器厂存续下来。
“他们当时没有自然订单,都是跑出去求爷爷告奶奶。我亲眼看到一个以前的营销同事跟相熟的老总打电话,问上半年的费用用完没有,到我们这儿来买5万块钱的东西行不行?能要到这么一个单,他们就能撑一段时间。”
但是,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水电费在哪儿,不知道退休老职工的医保去哪儿报销,也不知道自己那千儿八百、低于最低标准的标准,从哪儿来。
挑灯工作的90后新生代非遗传承人
这种艰难的状况,从2000年到2012年,他们苦苦撑了十二年。2006年,成都漆器获得了国家级非遗,但这于经营无补,他们拿着金饭碗讨饭,为了存续下去煞费苦心

02

 没品牌、没产品、没资金,只有“王厂长”
最开始,王岳峰所在的集团公司打算通过深度合作的方式帮扶漆器厂,让漆器厂做一些高端商品的礼品盒,但在了解之后,却发现当时的漆器厂,还完全像个手工大作坊,没有营销模式,也没有市场理念,从研发,生产,销售,到综合管理等方方面面,都还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
当时自我返聘回来的老师们,每天十点多来,下午两三点就会离开,因为订单量少,很快就会做完。
要救回这个漆器厂,光靠外部订单的扶持是不够的,必须从内部着力,改变它所存在的结构性问题,才能让它活下去。
王岳峰与成都漆器厂
于是,王岳峰接手了成都漆器厂,对它进行内部的全面改造。
他用三五天的时间,看了三五百页的资料,梳理了非遗的文化属性,地方上非遗项目的传承结构,和成都漆艺本身所面临的困难,整理出一份关于成都漆艺的中远期工作规划。
包括人才的吸引、保留、培训、使用,针对不同市场产品的高中低定位,材料与工艺研究,标准化流程、营销体系的建立,以及区域主题博物馆的活化等十大举措。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对漆器厂进行了全面的整改。三年后,漆器厂有了现代企业的模子,他才开始思考如何让成都漆器进入市场。
他带着人去做市场调研,想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看成都漆器的,却发现大量的人根本不知道成都有漆器。
漆器不是美誉度的问题,是知晓度的问题。没有人嫌它贵、嫌它不漂亮、嫌它不好用,就是不知道。
那时候,漆器厂一没品牌,二没产品,三没资金,颇受桎梏。王岳峰一边有意识地了解艺术、手工艺的相关知识,一边找机会做一些对外推广。
2014年底,王岳峰被朋友邀请去看一个装置展,中途经过川剧院,被川剧院外摆出的海报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个公益组织的年会,聚集了很多成都当地参与公益的伙伴。王岳峰觉得有趣,询问能不能参加。那是一个定向邀约的活动,一人一座,没有多余的位置。王岳峰于是等在门前,一直等到活动开始,再次询问:“还有空位吧?能进去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进入了这场活动。
当天讲者们的精彩分享,王岳峰迄今仍能如数家珍,但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路转粉”的行为,开启了后来的一扇大门。最后公益招募时,王岳峰去后台捐了钱,留下了个人信息,因此成为了这一公益组织的公益伙伴。
不到一周,对方打电话来,说有一场“公益伙伴行”的活动,会在公益伙伴所在的机构中互访,第一站,就选在了王岳峰的成都漆器厂。
而背后最大的原因竟然是,那时候伙伴们谁都不清楚这家厂是做什么的。
成都漆器厂作品
那一波来了20多个人,大家都惊讶于成都漆器厂的存在,有人甚至当即买了一个漆盘。
正是从这次活动开始,王岳峰被大家随口凑趣般地叫成了王厂长;王岳峰也发现了把自己推出去,通过王厂长这一名号让大家了解成都漆器厂的可能。他开始频繁地参与成都的各种线下活动,通过自己触达有影响力的人,推广成都漆器厂。
从公益圈,到文化圈,再到本地的生活美学圈,“王厂长”的名号出去了,“成都漆器厂”的名气,也慢慢打出去了。
讲演中的王岳峰

03

每一次的改变,都为摘掉“非遗”的帽子
当成都漆器厂有了一定的名气之后,经由朋友的推荐、朋友的朋友的推荐,一些跨界合作的机会开始出现。
制作创意的漆器跨界合作产品,为线下展览提供漆器展陈,或是王岳峰自己作为嘉宾参与、主持一档栏目。慢慢地,成都漆器厂之名,越来越为人所知。
成都漆器厂作品
2016年,宝马中国文化之旅十周年,再次来到四川。他们了解到了成都漆器厂,开始与之接洽。
王岳峰基于宝马中国文化之旅的活动历史、定位,思考漆器如何与之碰撞互动,如何响应宝马邀请的、来自全国的嘉宾和行业媒体,最终交付了一个精彩的线下活动
这次活动给宝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中国文化之旅结束之后,宝马很快再次联系到王岳峰,说总部希望研发和采购一款有非遗元素的集团礼品,用于上海宝马体验中心接待来自全国的VIP客户。
王岳峰和团队为宝马设计了一个八件套,他们把宝马蓝天白云的logo翻出四分之一的小角来,用螺钿和银片组合成鱼的图样,借用庄子的典故,取名为“鱼之乐”。
成都漆器厂为宝马定制作品“鱼之乐”
此后,成都漆器厂和宝马中国有了长期的深度合作。
建国70周年时,宝马和全国顶级的国家级非遗项目合作,打造了一辆7系顶配的“中国非遗版”70周年献礼车。因为其中涉及传统漆艺工艺的很多创新性运用,最终那次发布会选在成都,成都漆器工艺厂受邀参与了全程。
在持续的接触中,他发现:漆器是无物不髹的。
中国传统的物质文化,以金、银、玉、木、竹、陶、瓷为主体,只有漆器,它是一种涂料,可以涂附装饰在任何物品上。
同时,它也是一种非常优质的抑菌材料
同样在漆碗和陶瓷碗中倒入牛奶,用镜头抓取它们连续若干天静置的过程会发现:陶瓷碗中的牛奶在迅速变质,而漆碗中的牛奶没有变化。
“整个大漆的漆膜是一种非常好的材料,特别防腐耐磨,且能一直光洁如新。漆器永远给人特别温润的感觉,你突然一摸,它是凉的,但拿在手里把玩一阵,会发现它慢慢变成温的。因为它是高分子,体表温度散失得足够慢,才会一直温润。”
成都漆器厂作品
王岳峰越来越了解漆器。最开始他觉得漆器陌生,但当他进入这个领域,一个猛子扎下去,他发现一时竟到不了底。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漆器的包容性,让基于漆器的各种创意成为可能。在接手漆器厂的这将近10年的时间里,王岳峰坦言,“没有哪一个策划是我们拿不下来的。”
漆器的可能性太多了,在成都漆器厂的展厅里,有常用的漆器物件:碗、盘、花瓶;也有以漆为画的艺术作品;还有在表面以漆封膜的背包……
基于漆器的延伸与变化,是无穷的。
“金银平脱”工艺的漆器作品
在王岳峰接手漆器厂后对消费者的调研中,他发现,大家并不是不喜欢漆器,而是不知道漆器。在大众的认知里,漆器是古代的、非遗的,但却不是日常能够使用的。但是,它明明是很好的材料,明明可以以各种方式进入大家的生活,又为什么要自困于“非遗”之中,成为摆在博物馆、写在书上的古董呢?
“不管是非遗还是其它的文化,它的传承和创新应该是多面向的,而不是在某一个点上争论对错。多一些可能性,东边不亮西边亮,非遗变得更接地气,才能更好地传承下去。”
“所以我最希望的是漆器摘掉‘非遗’的帽子,它不是遗产,而是进入我们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会用的东西。大家说起漆器,说的是,我家在用,你家也在用。我希望是这样。

04

 “做一个造钟的人”
事实上,在接手漆器厂之前的王岳峰,是一个特别宅的人。
他此前对工作、生活都不敢有一丝放松,对文艺活动也是只敢旁观、不敢进入,惟恐自己深陷其中。但当他接手漆器厂后,他终于“师出有名”,把隐藏的爱好和生活结合起来,放任自己沉浸到了漆器的世界里。
讲解漆器的王岳峰
“中国古典文化里有一些和漆有关、非常有趣的词汇,比如‘漆黑一团’,为什么用‘漆’来形容不透光的黑;比如‘如胶似漆’,‘胶’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似漆’又是怎样的状态?这些词汇典故,只有接触过漆之后,才知道它的生动。”
研究、学习漆器,对他来说非常快乐,而当他将这些冷知识分享出去,那种快乐会直接翻倍。
分享漆器知识的王岳峰
在年月日的积累沉淀里,王岳峰从对漆器的一无所知,到现在的“还算明白”,他对漆器的热爱也逐日增加。如果说最初他是想挑战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的话,现在的他对漆器传承则有了更强的责任感。
“但我觉得我不能做一个报时的人,而是要做一个造钟的人。报时是你在,时间就在;但造钟是,即使你不在了,时间也还是滴滴答答地在走。”
“在漆器从‘非物质文化遗产’到‘非物质文化资产’这条路上,耗费的时间必然是漫长的,或许需要两代、三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我们能做的,就是和我们的同行一起,在这个方向上多趟一些经验,为我们的后来者留下一些东西。”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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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报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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