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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芷芳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电影院门口,站着一个“束身旗袍,流苏披肩”的女子。
过往的行人忍不住驻足,悄悄打量这个美丽出尘的姑娘。只是细看之下,发现美人面带豫色,且频频蹙眉。
他们纷纷猜测:莫不是被“放鸽子”了?
任芷芳将行人各种异样的打量收入眼底,忍不住自嘲:“原来她也有被人同情的时候。”
是的,她被人“放鸽子”了,且那人还是她的相亲对象。
任芷芳走在回家的路上,脚跟隐隐酸痛,心底的懊恼越发强烈起来。她开始后悔参加这个“该死”的相亲宴。
原来几日前,任家父母自觉“有女初长成”,开始四处为爱女物色结婚对象。
作为上海第一官宦世家,任家儿女的婚姻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所以层层筛选之后,最终定下了盛毓邮。
盛家公馆
准确地来说,盛毓邮是个地道的“富三代”。
他的祖父盛宣怀曾是晚清时期的商业翘楚,凭借着惊人的财力一跃成为当时的“第一豪门”。
只可惜盛宣怀死后,盛家子孙忙着争夺家产。闹得四分五裂,鸡犬不宁。
偏偏继承主要家产的盛恩颐还是个挥霍无度,不善经营的人。
所谓“富不过三”,到了盛毓邮这一代,盛家虽不至于败落,却也没了鼎盛时期的辉煌。
盛宣怀
按说这样“走下坡路”的人家应当并不是任家联姻的首选,可偏偏盛家出了盛毓邮这股“清流”。
盛毓邮虽出身富贵,却不甘坐享家族荣耀。自幼勤学好读,之后又出国留学深造。
这样务实上进的品质,在上海一众“啃老”公子哥中是独一份的,自然也就格外的“抢手”。
所以当盛毓邮一留学归来,任家就立刻和盛家定下了这桩亲事。
在任家父母看来,他们固然是出于家族联姻的立场,但也确实为任芷芳的婚姻大事做了考量。
也就是因为听说过盛毓邮的传闻,任芷芳对这桩婚事并不很反感。
她想:盛毓邮或许真的和寻常富家公子不同。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托付了自己的一生。
幼年盛毓邮和祖父盛宣怀
巧的是,盛毓邮也不愿意轻易接受包办婚姻。
两个当事人不同意,两家长辈就只能按照他们的心意,让他们见上一面。
只是令任芷芳如何也没想到的是,盛毓邮会爽约。
她从小便如众星捧月一般长大,追求者甚至可以坐满一个电影院,偏偏盛毓邮连电影都不愿意跟她一起看。
任芷芳再想到自己为了今天的约会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就无比的气结。
从电影院回家的路有多长,任芷芳就在心里咒骂了有多久。她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嫁给盛毓邮。
可偏偏“一语中的”。
任芷芳怒气冲冲的回了家,羞恼和懊悔夹杂,情绪在她在看到父母的那一瞬间彻底破功。
可一句“我不嫁”还未说出,就被客厅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封了口”。礼物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礼物又称“聘礼”。
任芷芳这才知道,她没见到传说中的“未婚夫”,对方却已经见过她了。
电影院门口无数为任芷芳而驻足的行人中,就有盛毓邮的身影。
只是匆匆一瞥,盛毓邮便“沦陷”了。
他想到自己之前不同意这门亲事,忍不住的后怕。唯恐佳人就此错过,所以就当即折返回家中,带上聘礼去了任家,将这桩亲事“拍了板”。
因为太过情急,居然把约会给忘了。
任芷芳哭笑不得,心里的委屈被得意慢慢取代。再看着手中盛毓邮的照片,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之后,盛毓邮带着她出门游玩,两个人如同寻常的恋人一般,开始了恋爱。
盛宣怀家族在日本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任芷芳从盛毓邮身上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两个人从性格到爱好都无比的契合。
任芷芳觉得,她怕是真的要嫁给盛毓邮了!
上海百乐门大餐厅宾客如云,富商盛家和官宦任家联姻,婚宴自然是空前盛大。
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千人见证的婚礼现场,任芷芳和盛毓邮的结合可谓是万众瞩目。
那一天,任芷芳穿着华丽的婚纱,被父亲挽着送到了盛毓邮的身旁。听着他庄严认真的誓言,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
任芷芳原本忐忑的心一点点被安抚,她靠在新婚丈夫的肩旁,一同许下了一生的约定。
上海百乐门
在任芷芳看来,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如母亲说的那般顺遂美满。至少在意外发生之前,任芷芳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都说大家族最怕出现“败家子”,同样,败家的父亲也格外可怕。
任芷芳从前便知道她的公公是出了名的奢侈无度,挥金如土。可从来不知道他居然还极度沉迷于赌博,甚至为此输了一整条街的商铺。
任芷芳不方便劝诫,就将事情告诉了盛毓邮。
只可惜无论盛毓邮如何劝说引导,盛恩颐都视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在赌场上“越败越勇”,结果就是盛家的资产一步步被掏空。
有人会说不能用些强硬的手段吗?
任芷芳和盛毓邮
要知道那是旧社会,一个“孝”字大过天。
即便盛毓邮和任芷芳都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人,也没办法同传承了几千年的封建禁锢对抗。
说白了,他们也是那个旧时代的一份子。就像他们的婚姻虽然和谐,但起初也是封建大家长得“一手促成”。
任芷芳只能任由盛家一步步败落,她这个盛家少奶奶没有丝毫的办法。
到了1949年,盛家就已经成了“空壳子”。外面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早就“摇摇欲坠”。
任芷芳
虽然如此,但对于他们这种顶级世家来说,大厦倾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任芷芳和盛毓邮的尽心经营下,盛家还不至于不堪支撑。
任芷芳守着丈夫,孩子,一家和乐。虽然会忍不住担心将来,但如何也没料到倾颓之日终会到来,且来的那样迅速且猛烈。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社会发生巨变。
政府开始推出无产阶级的号召,呼吁有诚心的“资产阶级”放弃个人财产,一同加入到无产阶级、共产阶级的队伍中来。
不得不说,放弃数以千亿的家产,着实是个考验人心和胆魄的决定。
那一夜,盛毓邮久久难以入眠。他清楚时代大趋势不可逆转,但又难免有所顾忌。
说白了,他和任芷芳都是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即便不坐享家族成就,奢靡浪费。
但实质上,他和妻子,他们的孩子,并没有实际意义上接触过,体会过贫困。
想到一旦上交了财产,他对往后的日子就充满了无尽的未知与忐忑。在盛毓邮焦虑不堪的时候,任芷芳轻轻环抱住了他。
他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盛毓邮看向妻子,他将所有的事情摊开了说明,在下定决定的那瞬间又忍不住迟疑。
“若是将来……”
任芷芳接过了他的话:“我不会后悔,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中间为任芷芳
她的声音很轻柔,却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让盛毓邮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想,既然有她和自己风雨同舟,那风雨便再也打不垮他们夫妻了。
盛毓邮将所有家产如数捐献给了国家,至此盛家少爷和盛家少奶奶就成了普通的中国公民,真正的“一夜回到解放前”。
直到彻底的摆脱了家族的光环,盛毓邮才明白生活并没有那么轻松和惬意。
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并不很如意。因为没有资金做支持,盛毓邮无法开展事业,屡屡碰壁。
从头再来说得容易,做起来却要难上千倍万倍。
盛毓邮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连番的打击,一次次的失败让他开始陷入自我怀疑当中。
最后由怀疑转变为消沉,唯有借酒消愁。
没过多久,昔日风度翩翩,意气风发的盛毓邮就变得颓废不已。
任芷芳
这让任芷芳无比心疼,她知道现实不允许他们这样一蹶不振下去。无论为了丈夫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家,盛毓邮都需要振作起来。
爱人的鼓励永远是强大的。在任芷芳的一次次鼓励引导之下,盛毓邮再次燃起了斗志。
他坚信,既然国家都能焕发重生,他也定能开拓一个新天地。于是盛毓邮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出国创业。
为了安顿任芷芳和孩子们,盛毓邮就让他们一同暂居娘家,自己一人外出打拼。
起初任芷芳是不愿意和丈夫分离的,但老人和孩子让她只能安居“内宅”。
只是从盛毓邮出去的那一天起,她的心也跟着一同去了。
创业之路并不好走,盛毓邮在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接连碰壁。最后只能在街头摆摊,勉强维持生计。
几番辗转之后,盛毓邮去了英国。起初依旧是毫无所获,靠着在餐馆洗盘子糊口。
晚年任芷芳接受采访
很难想象,一个昔日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会沦落到如此潦倒的境地。
任芷芳在国内只能得到丈夫的“报喜不报忧”,为了让盛毓邮安心,她便也强忍着装作不知。
可偏偏上天一再捉弄盛毓邮。
他起初在餐馆打工攒下了一笔钱,在加上英国朋友的帮助,盛毓邮拥有了一笔小额的起步资金。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金融公司表示愿意给他做投资,盛毓邮将这笔来之不易的钱尽数投入。
怎知这只是对方的一个骗局,盛毓邮的钱财被一卷而空。求助无门的盛毓邮只能再次辗转去了日本。
任家公馆
好在这次命运终于眷顾了盛毓邮。
被骗光了钱财的盛毓邮只能投奔弟弟盛毓度,看着狼狈的哥哥,盛毓度心底百感交集,唯有热情的招待他。
就是在盛毓度的餐厅里,让盛毓邮发现了新的商机:对呀,他可以开餐馆啊!
这个想法令盛毓邮重燃斗志,只是这一次他不敢大意,选择回国和任芷芳一同商议。
对于丈夫的提议,任芷芳是怀疑的。首先是异国,其次他们从前并没有餐饮方面的经验。
种种困难让她很难下定决心,可看着盛毓邮一腔热血,拒绝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最后任芷芳还是点头同意了,只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带上她,他们一起去日本。
盛毓邮自然没办法拒绝,于是从中国发往日本的轮船,将他们一家人带去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盛家公馆
任芷芳的预想没错,他们在日本开设餐馆的确阻碍不断。开始的小餐馆因为入不敷出,最终只能倒闭关门。
总结经验后,他们决定从小摊做起,专卖豆浆油条之类的早点。
摊子摆在学校附近,生意很不错,但问题同样存在。
那就是任芷芳有严重的洁癖,无法接受炸油条时的油点飞溅。
为此所有的制作工作都只能由盛毓邮一个人完成。盛毓邮心疼任芷芳,任芷芳也同样心疼他。
她自知不是从前了,丈夫能够忍受的,她自然也能。
于是任芷芳正式接替了丈夫的部分工作。盛毓邮想起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妻子,沉默良久,最终只能悉心为她多挑选几件围裙。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这份辛苦,我愿意陪你一起分担。
新亚大饭店
或许真的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在任芷芳和盛毓邮的经营下,小摊生意红火,接着从小摊变成了小店,小店变成了新亚大饭店。
不过几年的时间里,他们从一无所有打拼到了行业的巅峰,成为百亿富翁,再次重新缔造了盛家的神话。
盛毓邮和任芷芳这两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在经历过最底层的艰辛之后,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日本白手起家,打下了新的家业。
几十年的起起伏伏,最终他们的人生终于再次回归平静。
而他们的感情也在岁月中变得越发牢固,无论风雨,他们都携手并进。很多人羡慕他们从容平淡的心态,更羡慕他们矢志不渝的爱情。
任芷芳回想过去,只觉得这一生尤其梦幻,而她遇见盛毓邮的那个午后,就是她一切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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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北归,未删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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