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研究点问题，放过俞敏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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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 | 文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不过一场内卷

从自掏运费捐桌椅的“体面人”“真汉子”，到“值不值得同情”的争论，再到权威财经媒体表态“不能学李佳琦”，又有知名学者站出来指责媒体叽叽歪歪、自媒体人跳出来呼吁记者“做个人”，再有俞敏洪发声感谢权威媒体的善意提醒，表态“新东方将不负期望努力前行”……

不过是一个内卷的教培行业的老板，出来为企业找条路，考虑把时髦的直播和乡村振兴结合一下，就引来一波一波潮水，估计连俞敏洪本洪都没意料到吧？

话说这场内卷，我们并不陌生。这些年，类似的内卷曾刮过实体制造、电商、房地产、中介……既然都是一场内卷，那，当年实体困难卷向那些小老板，电商巨鳄卷向夫妻老婆店，政策卷向那些房地产从业者，直至今年全社会讨伐中介卷向无数中介人的时候，大家又做了些什么？

连续的内卷下，小老板、小创业者们关了门开起网约车，年轻人离开工厂骑上小电驴送外卖，刚毕业的大学生放下书本送起快递……小老百姓们不等不靠不要，凭双手和辛劳养活自己和家人，这，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底色和希望。

永远不要低估中国老百姓求生的能力，和向上发展的愿望。

今天，不过是内卷之风刮到了教培。我身边就有一些做教培的朋友刚刚失了业，他们中有孩子刚断奶的妈妈，有刚兴冲冲地转型杀入这个行业的中年人，现实悲剧真是无处不在。

不过笔者觉得：

1、这种内卷悲剧已经屡见不鲜，也不必为俞敏洪和新东方名师们过于担忧；

2、希望这种悲剧会越来越少，毕竟，一个行业内卷到垮塌，受伤的最终还是我们无数的“朋友”，甚至也许还将轮到自己。

当然，内卷也有别。正如不少读者留言的，“为农产品直播带货”“乡村振兴”，你问问作为上市企业员工、过惯了好日子的新东方名师们愿不愿意？

教培和房地产，曾是过去十年较为风光的行业。正如我那些过惯了好日子、面临转型的房地产前同事们，他们不可能和工厂出来的小老板、小年轻一样，去开网约车、送快递、送外卖，新东方和大教培机构被卷出来的老师们，的确也不大可能真的去做农产品和乡村振兴。

那社会卷到这个份上，还能做什么？

我在房地产上下游的前同事，搞中介的朋友，开服装店、奶茶店的朋友，不少都打算转型做直播了。“大势”所趋，所以别怪老俞，这么多员工要吃饭，可能还真的只有直播带货了。

只是，当一个行业被风刮过，它的内卷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一卷再卷，俞老师啊，新东方可咋办。

数据显示，只有20%的职业主播能月入过万，每天还得干十多个小时，跟普通白领差不多。这投入产出比甚至还不如开网约车、送快递……

“俞式内卷”的本质

本来是教培的一场内卷，刮过新媒体，又酿成一次媒体圈的内卷。虽然我也参与了一下（本意是想跟俞敏洪先生探讨探讨乡村振兴和教育问题，文章为《俞敏洪，不能这么卖》），但热闹到这个份上，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媒体和自媒体圈的力量还是无比强大的。但这种强大影响力，应该用于发现问题、研究问题、引发思考和公开讨论，可千万别卷成娱乐圈。

私以为，这次“俞式内卷”的一大本质，是一家曾站上风口的企业，当它不能再产生社会价值时，应该怎么办？

曾几何时，新东方把握住国家开放、民众出国热、外语教育重要性凸显，而政府主导的公共教育难以满足需求的时代特点，通过生动、实战、系统的英语培训，一举成功。

可见，企业要做大，应当先盯着社会价值。俞敏洪和新东方，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俞敏洪一直梦想着建一所斯坦福那样的大学，以及带着新东方及早转型。可惜天不遂人愿。

教育是国家之根本。近些年，严重的教育内卷掏空着城市家庭的口袋，影响着子孙后代的成长，关涉着一个国家的未来发展，一个“小小”的教培行业，又怎能抗拒时代的洪流。

大如宇宙房企恒大，大如曾经的一堆民间金融大鳄，大如某宝，问题的根本都在于此。

只有你产生了社会价值，才会有持续不断的市场价值。就算你不再产生大的社会价值，市场价值也是社会价值——但当你站到了社会价值的对立面，面临的命运只能是被抛弃。

庆幸我们的国家，始终在坚持社会价值。而不会单纯因为市场价值、或过强的利益群体而推翻社会价值。

所以也不要怪内卷。

老俞去哪儿？

企业家首先要负责的，肯定是对内，对自己的员工和股东负责，外人再多的建议，也只能是个参考。

但是，一方面，企业在一定社会背景或规模下，必须面对“社会价值”，另一方面，社会最稀缺的资源其实正是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我们的管理者在决策过程中，我们的媒体在传播过程中，不应绝对，更不应草率地一刀切。

夹在中间的“体面人”老俞，您该去哪儿？

简单追逐市场价值，或只是权宜之计。

直播带货，干得好确实有市场价值，但干得不好的毕竟是多数。再者，这事儿一个人或者一个小团队干比较好发挥，干不好也容易掉头，但一家3万多人的大上市公司，缺乏强大基础的180°大转身，恐怕不太容易。

你要真追逐市场，不如去蹭元宇宙，这事儿才既有市场价值又有未来导向。

所以估摸着，直播带货不过是俞敏洪和新东方的一个小小试水——更不消说“农产品直播带货”的口头试水。

真正要去探索的，还应当是社会价值。再将它与自己的核心能力去适配。

当下中国，社会的短板和最急需的是什么？

是直播网红？是英语老师？

是电商严选、高质量消费？是倒是。不过搞的人挺多，也并不那么缺。

是高科技、卡脖子的事儿？那当然，但你新东方干得了吗？

还有吗？

当然有！

当下的中国，落后于发达经济体，以及制约社会再往前跨步的，有两大基础领域，一个是教育，一个是乡村。

所幸国家看到了，很多有识之士也看到了，民众也日益看清楚了。没看清楚的，反而是唯市场者——教培不让搞了，我搞教育还能赚钱么？我搞乡村振兴能赚钱么？

为什么不能？

教育不只是学校、教培，还有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两大板块。政策不让你瞎掺和学校教育，但没说不让你做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啊。而且，中国教育最缺的，不也正是这两块吗？

出国旅游、留学的人，是不是可以有简单、灵活、高性价比的外语和国外文化的突击培训？想进外企的人，需要跟老外打交道的生意人、工作岗，是不是也可以有针对性的快速培训？英语老师尤其是乡村英语教师，是不是可以有相应的提升培训？

没有大客流，就走个性化、定制化。市场永远有需求，就看你愿不愿意放下身段，杀向市场。

社会人需不需要教育？各种职业技能提升、岗位晋升需不需要教育？怎么应对老龄化、照顾老人是不是教育新市场？家庭要不要亲子教育、自然教育？近两年火爆的STEAM教育可不可以试试？

搞不了教培，就走向深度、可持续的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新东方就不能活？

那么多制造业企业，那么多的创业者，乃至那么多的房地产人，能在内卷中生存、发展起来的，哪个不是弯下腰来一个一个研究、搞定客户得来的？哪个不是拼刺刀拼过来的？再内卷也有活路，新东方的未来，还得看自己。

落到乡村振兴，更加如此。乡村中小学英语老师和教学氛围差，需要新东方；乡村孩子要开眼看世界、链接国外需要新东方（别说新东方不能干，我见过许多中小企业和企业家，定期资助乡村孩子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交流）；乃至乡村电商、创业培训，新东方作为著名的“创业者摇篮”，更可以干……

当然，今天搞乡村教育，短期还没有盈利模式，但随着国家、企业家和社会各界的重视，目光所至，一定会慢慢找到市场价值——你花钱、不知回报地试水直播带货可以，花不多的人力、物力试水乡村教育，怎么就不行？

谁真正搞好教育+乡村，谁就将真正推动中国的社会价值进步，谁就将获得未来发展的话语权和主动权。不能因为它们很基础就不去搞，不能因为没有现成的模式就不去搞。老俞和新东方，这两个你正好都占了。要去哪儿，还需要听别人的吵吵囔囔吗？

知识分子去哪儿？

写到这里，我还想越俎代庖地多写几句。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今天的知识分子，还要不要下乡？》，回顾中国百年历史，有五次轰轰烈烈的文化运动及乡建运动。

第一次是五四时期，以李大钊为代表的寻路者们就认识到，要改变中国面貌，必须发动广大知识分子“到农村去，到民间去”。此外，还包括周作人从日本引进的“新村运动”、青年毛泽东等广泛发动的乡村调查研究等。这也是百年中国的第一次乡建运动。

第二次是大革命失败后，许多知识分子认识到改造中国须从农村开始。方法有两种，一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带动大量知识分子走向农村发动土地革命，二是以晏阳初、梁簌溟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从平民教育和乡土文化重建的角度，建设乡村改造中国。

第三次是抗战期间。城市知识分子颠沛流离地走向穷乡僻壤，在实际接触中加深了对农村和中国问题的认知。国统区的西南联大，成了中国近代教育史的巅峰。在解放区，大批知识分子涌向以延安为中心的根据地，开展与工农结合的第三次乡建运动，顺手建立起近代文艺史的一座巅峰。

第四次是建国后，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分子满怀激情和热爱，“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那里实践理想、改造思想。在为破碎的乡村和新中国打下牢固基础的同时，如钱理群先生所讲，也在那里建立起自己一生的“精神根据地”。

第五次是文革期间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这场运动，许多是非自愿的，也增加了农民的负担，无需粉饰，但这个过程中，知识青年也被乡村深入塑造着。他们的反思和行动，奠定了改革开放后中国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学术等全方位架构。乃至国家领导人，都曾是那4000万知青中的一员……

所以我说，党建史即乡建史，也即知识分子运动史。

直至改革开放，中国逐渐进入市场经济社会。社会各界包括知识分子逐渐远离乡村和党建，在拥抱市场、追逐商业的过程中，也渐渐失去了“根据地”。

因为不了解乡村，就不懂国情和中国共产党，只好向外求解药。但外来的药并不一定都适合中国之病，便觉得失望、被冒犯、被打压，因而生气、喋喋不休、易怒偏激……在带给社会负能量的同时，又反过头来加重了社会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这便是今天中国许多知识分子面临的“精英困境”。

当唯城市化、唯工商业的论调统治着中国，当农民们被迫或自暴自弃地放弃自己的乡土，当官员和经济学家说“必须压制农民工工资，以提升制造业竞争力”，当农民工工资确实被压住而房价又涨到他们几辈子都买不起，当他们因为实体困难、以及得不到城市保障返乡造成用工荒，当新生代农民工因为看不到希望选择躺平、选择做“三和大神”，当他们留守在乡村的子孙们沉陷在短视频、手机游戏、暴爽网文……

远甚于教培、房地产、制造业的内卷，正在这片广袤而沉默的大地上发生，你们看见了吗？

如同我们说新东方，如果只知追逐市场价值，终将被快速变化的市场、变化莫测的社会抛弃。把眼光看向社会，看向大地，去追寻和实现社会价值，才是知识分子价值的更优解。

好在，今天时代的进步，“十年寒窗苦”，无需只能“售予帝王家”，也可以售予市场、售予老板、售予资本。但只售予市场，跟只售予帝王家有何差别？

也好在，今天的中国，人民虽然还说不上富裕，但也并不贫穷，甚至还有点小钱。他们也需要知识。他们也需要精神。他们也需要提升脑子里的东西。

不说乡村建设、不说平民主义、不说理想情怀，多卖一点好东西给他们，总是无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