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进击的阿秀 I

如果说改革开放前二十年,要选出10 个最著名的商人,我想一定有我们今天的主角。
他的故事太传奇了。
他最出名的事迹是罐头买飞机。
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用 500 车皮滞销的罐头,跟苏联方面换回了 4 架图 154 客机,转手卖给了四川航空,一分本金没花,就赚了一个亿。
他最异想天开的计划,是炸开喜马拉雅山。
要炸开一个宽 50 公里,深 2000 米的缺口,让印度洋的暖湿气流进入青藏高原,再造一个鱼米江南。这一段还被冯小刚写进了电影《不见不散》里。
他最凡尔赛的故事,就是他入狱 16 年,75 岁出狱,很多人以为他已经身无分文了,结果发现他在北京还有 264 套房子。
他就是曾经同时被称为大陆首骗,和大陆首富的,牟其中。
他就像早生了 30 年的马斯克,他这一辈子都在追求宏大叙事,他的很多故事都让人目瞪口呆。
比如上世纪九十年代,他要出 31 亿美元给中国买航空母舰。
他还提出要发射 800 颗卫星覆盖全球,结果还真发了两颗卫星,虽然后来被证明是租借了俄罗斯的卫星。
他甚至还提出了一个中美俄大三角理论,想在内蒙古小城满洲里,再造一个内陆香港。
但这些议题争议太大了,有人说他是大陆首骗,是时代的投机分子,是规则不健全时期的获利者。
 被误解的“清醒一代”
我发现牟其中之所以能够发迹,是因为他有三宝:
一是强到盲目的乐观和自信,二是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三是超强的讲故事和包装能力。
缺了哪一点,牟其中的声势都不会这么大,但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也都跟这三个特质大有关系。
1941 年,牟其中出生于四川万县。
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天选之子。
因为他 9 岁的时候,爬到房顶上喂鸽子,从屋顶上掉了下来,地上全是青石板。
如果摔在地上,他就没命了。但他碰巧摔倒了水缸里,逃过了一劫。
他因此认为,自己是肩负重任来到世界上的,所以受到天命的庇护。
这种强烈的使命感,在那个特殊年代,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
他在学生时期,经常聚集一批同龄人,给他们讲述自己改造世界的理念。
因为牟其中会讲故事,又喜欢高谈阔论,很有感染力,所以迅速聚集了一大批青年,聚拢在他周围。
但那可是五十年代,这事儿迅速引起了学校的关注,认为他另有目的,甚至还因此不让他上大学。
没能考上大学的牟其中,只能回到万县,当了一个玻璃厂锅炉工人,每天在三千多度高温的火炉前,拿着几十斤重的钢钎工作,一干就是 10 年。
因为工作太过辛苦,他只能干一天歇一天。
但也正是这种工作作息,让他有时间深入研究马列著作和哲学,到处跟别人探讨社会主义问题,在当地的青年人中名声很大。
但在那个时代,过剩的表达欲和社会责任感,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1974 年文革期间,牟其中写了一篇万字长文《中国向何处去》批评时局,因此被关进了监狱,在监狱里蹲了 4 年多,还一度被内定判处了死刑。
牟其中确实不是一般人,他坐了四年多牢,起码有两大收获:
一是他对未来反而更加乐观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未来还有重大使命,所以命运一直在考验自己。
而且在监狱里,也一直坚持锻炼身体,为未来成就事业打下基础。
二是他意识到了人们对故事的狂热因为那时候监狱里生活条件很差,吃不上饭的事儿常有。
因为牟其中看过,武侠小说鼻祖王度庐的 16 本书, 所以就靠给别人说书挣饭吃。他发现,其他的犯人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把吃的给他,听他讲故事。
他第一次认识到故事对人的巨大吸引力。所以在后来,他始终有意识的给外界讲故事,包装自己,来获得社会的支持。
1979 年,中国开始改革开放,牟其中也被放了出来。
敏锐感觉到时代变迁的他,坚定地要下海,他眼含着热泪说,自己要站到市场经济的第一线上。
当时工厂还不想让他走,尽管他不上班,但是工厂还是会把工资送到他家,希望他能留下。
但是牟其中跟妻子发了大脾气,说以后不许领工资。
牟其中头也不回地杀到了市场经济中,开始谱写他的传奇。
 牟其中的倒爷生涯
牟其中把自己家的缝纫机卖掉,又借了一点钱,凑了 300 块开始了创业,成立了万县中德商店。
万达老王说过,什么清华北大,都不如胆子大。
老王那一批商人都这样,因为旧的规则还在束缚经济,谁有胆量先迈出这一步,谁就能吃到红利。
胆子大、点子多的牟其中,显然就属于这种人。
那时候跨地区贸易还不时兴,牟其中就已经开始倒卖货物了。
比如他在重庆的兵工厂,以低价买了一批滞销的铜制钟表,高价倒卖给上海的商店。
80 年代初,万元户就是远近闻名的富人了,而牟其中一年就靠倒卖赚了 8 万块。
结果又因为投机倒把罪,又被关了 11 个月。
出狱以后的牟其中,还嫌赚钱慢,他想要搞一点大生意。
1984 年,他带着 2000 块来到北京,意外发现国内冰箱非常紧缺。
虽然国内冰箱要比国外的质量差,但为了保护国内冰箱产业,国家就限制国外冰箱的进口。
于是他就开始钻了个空子,因为他发现,国家虽然限制进口冰箱,但是却为了促进工业发展,鼓励进口冷冻机械。
但区分标准很死板,360 升以下的叫冰箱,以上的叫冷冻机械。
于是牟其中就去韩国,定制了 1 万台 361 升的民用冰箱回来卖,据他自己说,1年就赚了 1500 万。
牟其中因此感叹,赚钱太容易了。
牟其中一直认为,赚钱只是副业,他的任务是改变这个国家,他负有让这个国家更好的责任,他有义务为国家和人民做一点事情。
 倒卖飞机、发射卫星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牟其中很早就发现,因为苏联的轻工业不发达,所以中国的生活用品在苏联非常受欢迎,甚至有人曾经用一车西瓜,换回了辆车化肥。
这种以物易物的交易,当时广泛发生在中苏之间。
1989 年,牟其中在从万县到北京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个河南人。
在跟他聊天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
经济困难的老大哥,准备出售一批图-154 飞机,但没有买主。
牟其中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消息,于是他在北京郊区租了一间民房,成立了一个 6 人小组,到处打听谁要买飞机。
但航空不是一般业务,普通人很难接触到有价值的信息。
但牟其中竟然真打听到了,刚成立一年的四川航空,想要购买一批飞机。
他辗转联系到了川航。当时一架图-154 需要六千万左右,波音则需要大约三亿左右。
刚成立不久的川航,也没有那么多钱买波音。
所以收到牟其中的消息,就痛快答应了。
虽然买家和卖家都找到了,但是买第一架飞机的钱还没有着落。
当时正好是中国第一次产能过剩时期,像罐头这种产品吃的人不多,所以大量积压。
于是牟其中决定用罐头等日用品换飞机,竟然还得到了苏联方面的许可。
但买罐头的钱,牟其中也没有。
情急之下,牟其中想了一个法子。
他让苏联飞机直接飞到四川交货,而他用火车把货拉到俄罗斯,这样就产生了一周的时间差。
等飞机来到中国后,他马上把飞机拿去抵押贷款,然后买货物发给苏联。
牟其中在山东、河北、四川等七个省,组织了 500 车皮罐头和暖水瓶,交给了俄罗斯。
每一架飞机都这么操作,牟其中没花自己一分钱,就拿到了苏联 4 架飞机,据他自己说,赚到了 8000 万到 1 个亿。
不过这些数字都是牟其中自己说的,他到底赚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但这几件事都有一个共性,就是情节都很离奇,迅速地让他完成了,金钱和名气的原始积累。
 开始大放厥词
当他聚拢到全国人民的目光之后,牟其中就有点飘了。
他甚至在南德集团的大门上,写了一句他的格言,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
他到处吹牛立项目。
93 年他跟重庆大学签署协议,要研究重庆火锅的产业化,在 5 年内把重庆火锅品牌干到 1000 亿销售额,尽管他既不懂餐饮,也不懂品牌。
紧接着又宣布投资 100 亿,独家开发内蒙古小城满洲里,建设北方香港。
当地还真给他划出了 10 平方公里,但他只拿出了 150 万,还把大片土地抵押给了银行,拿到了 4.5 亿。尽管国家规定,土地不允许作为资产抵押。
94 年他又提出要投资 100 亿,建一个 118 层高的大厦,下面的广场就叫邓小平广场。但是这个工程甚至连立项论证都没开始。
同一年他还考察了陕北,说他对革命老区特别有感情,准备在陕北投资 50 亿。
而且牛越吹越大,96 年牟其中还说要炸开喜马拉雅山,炸一个 50 公里宽,2000 米深的大口子,把印度洋暖流引入青藏高原,再造一个鱼米之乡,宣布投资 570 亿。
这种项目根本就不可能做成,但是牟其中依然信口胡说。
他动不动就是几十亿、几百亿的大项目,尽管如同一道道惊雷,迅速吸引了全社会的目光,也严重消耗社会对他的信任。
很多人不知道,南德的经营并不好,少数落地的项目都在赔钱,公司已经两年发不出工资了。
牟其中全靠高层员工到处借钱,甚至是通过他妻子夏宗琼违规贷款,维持公司运转。
夏宗琼跟朋友说,一听到警车叫就心惊肉跳,生怕来抓自己,再不想跟他二次坐牢了。
至今为止,在罐头换飞机之后,牟其中到底做过什么赚钱的项目,赚到了多少钱,已然是一个谜。
大概率上,牟其中的南德是一家靠着借钱,维持运转的吸氧型企业。
尽管他们参与的业务范围,横跨航空、风投、租赁、金融等十多个领域,开了二十多家分公司,但基本都是皮包公司,很多公司只有一个人,甚至一个人注册好几家公司。
但牟其中还在把牛皮越吹越大,有人就亲眼见证了,牟其中在几十天里,把自己的资产从 3 亿,一路说到6 亿、20 亿,甚至 50 亿。
对方问牟其中,如果被戳穿了怎么办?
牟其中洋洋得意地说,谁能来查我,又怎么查我呢?
 角色的错位
但牟其中不知道,因为随口说大话的个性,再加上他对政治的强烈野心,让他这套嗑已经唠不下去了。
财经作家吴晓波曾经采访过他。
吴晓波说自己竟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集团总裁,而是国务院总理。
一直在讲述他的政治谋划,和对国家战略思考,沉浸在政治家的角色当中不能自拔。
这种角色的错位,贯穿了牟其中经商生涯始终。
牟其中提出的很多项目,都跟商业无关,反倒像是一种政治献礼。
比如他要去陕北投资 50 亿;
比如他要出 100 亿,建设邓小平广场;
比如他要炸开喜马拉雅山,把青藏高原变成鱼米之乡;
比如他要出 31 亿美元,给中国海军买一艘航空母舰。
牟其中有很强烈的政治情节,他在乎的始终不是赚钱,而是用自己的方式,给社会和人民做一点事情。
或者搞一点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进而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他,实现商而优则仕的目的。
甚至在 1999 年,他已经第三次入狱,他还在给中央领导写信毛遂自荐。
建议由他建立3 个国际特区,一个建在中国,一个建在俄罗斯,一个干脆建在美国,起步资金起码投 10 亿美金上。
但是让他沮丧的是,不仅从没有重要人物给他回信,也从没有重要人物来南德视察,甚至也没有重要的中央媒体报道他。
他甚至公开承诺,谁能把某某领导,请到南德来视察,他就奖励给谁 100 万美金。
还经常举办桥牌比赛,经常给上层领导写信,希望能够获得垂青。
他有没有私心呢?有。他有没有公心呢?也有。
但公心和私心一掺和,很多事情就说不清了。
无数互联网热点事件告诉我们,理从来不是越辨越明,而是越吵越成一锅粥。
吴晓波这样评价牟其中: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当一个企业家,他是想当一个在政治和经济边界处的灰色地带,攫取利益的寻租者。
但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寻租过程中,他又很想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理论。
同时为了引起高层的注意,他还刻意表现出一种醒目的异端姿态,把自己包装成创新和改革的急先锋。
他没有考虑到一点,跟他同一个年代的企业家,持有的政治姿态,根本目的是为了用政治资源,来给企业发展带来支持;而牟其中却想谋求政治地位。
按理说,这是一种上不了台面的想法。
但牟其中这种标新立异的异端手段,反而让这个想法变成了路人皆知的野心。
这种野心让他不可能得到高层的垂青,注定不可能成功了,反而还给他惹来了很多麻烦。
他76 岁出狱时,已经坐了 23 年牢,也就是说他一生中,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坐牢。
牟其中就是一个很矛盾,且复杂的人。
你说他聪明么,他很聪明,300 块钱起家,身家上亿,全国关注;
你说他不聪明么,他确实有拎不清的地方,不好好经商,又想商而优则仕;
你说他很懂中国么,他很懂政治生态,知道商业离不开政治;
你说他不懂中国么,他确实也很不懂,始终没能正确理解商业和政治的关系。
 陨落的牟其中
牟其中为了他的政治路线,90 年代的前几年里,马不停蹄地周游全国。
谈过几万个项目,跟地方政府签过上千份合同,很多都打着体制改革创新的名义,引起巨大轰动,但是基本都不了了之。
他甚至还提出过一个「蛇吞象」计划,准备收购三千家大中型国有企业,为国企改制趟出一条新路。
他的目的不言自明,但他哪来的钱呢?
当记者问他这个问题时,得到的答案多半都是资本运作。
但是怎么运作。又都语焉不详,或者不了了之。
最终的结果就是,严重透支各级政府和社会信任。
很快,有一个叫吴戈的人,因为从南德被辞退,而跟牟其中有了仇怨,所以决心揭发牟其中。
甚至还在 1997 年,公开写了一本杂志增刊,把牟其中称为大陆首骗,揭发牟其中如何从银行诈骗资金,欺骗各级政府。
这本书的出版有很多蹊跷,比如它刚出版,就迅速铺满了全国书报摊,引起了轩然大波。
再加上,罐头换飞机的光环,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牟其中从大陆首富,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大陆首骗。
牟其中迅速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这本书是造谣,是非法出版物,呼吁有关部门予以查处。
但诡异的是,牟其中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在这一年里,他从大陆首富,被打成了诈骗大师。
直到一年多以后,南德集团分崩瓦解,有关部门才下架这本《大陆首骗牟其中》,并把非法出版的相关人员缉拿归案。
牟其中带着大陆首骗的帽子,在煎熬中度过了一年。直到 1999 年 1 月,他在上班途中,被北京和武汉两地的警察联合抓捕。
后来的案件披露显示:
在 1995 年,南德因为资金紧张,牟其中决定在没有进口货物的情况下,使用进口信用证向银行进行融资。
从中国银行湖北分行骗开信用证,涉嫌诈骗金额 7507 万美金。
2000 年,牟其中在武汉被判处无期徒刑,后来又改判为有期徒刑 18 年。
虽然这些年来,社会上对牟其中的争议一直很大,但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也没想过要欺骗谁,他是真的认为自己的这些狂想能够实现。
也或许是他真的想要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一点什么,毕竟他40 年前就是写下了《中国往何处去》的爱国者。
只不过在一次次疯狂的商业冒险当中,他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就以为自己真的天命所归,有了一种舍我其谁的狂妄和幼稚。
即便在被抓前收到了风声,他也自认是中国民营企业界的标杆,如果自己如果跑路,就会让外界认为,中国民营企业家都是骗子,会给这个群体带来污名。
即使他在监狱里重病缠身,他也坚持不同意保外就医,因为他认为那意味着承认自己有罪。
而且他在监狱里,还一直在坚持运动,每天坚持上下楼十几趟,为的就是出狱后能够继续工作 20 年,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
他还每天花 12 小时读书写作,每天看 200 版报纸,研究各种新事物,生怕自己出狱之后落伍。
2010 年,因为牟其中突发脑溢血,在家人的再三恳求下,他才提交了认罪书,提交了假释申请。2016 年才走出服刑 16 年的监狱。
很快,牟其中又招拢了南德旧部,开始重新创业。
尽管他的很多老员工,也都七八十岁了。
有媒体去南德采访牟其中,看到他办公室挂着一条横幅,写着:
驰骋西伯利亚,饮马贝加尔湖。
这个已经 80 岁的传奇民营企业家,还在积极跟进他的满洲里开发计划,醉心于他的中美俄大三角理论。
尽管几年下来,没有什么进展。
牟其中其实也没去过贝加尔湖,这也只是他的一个狂想。
《大败局》里曾经写过一个故事。
牟其中说他坐牢的时候,最难熬的时候是等判决,连警卫也不搭理他。
他为了让警卫半夜跟他说话,就把一只蟑螂,装到牙膏盒子里,弄出来哗啦哗啦的响声。
警卫听到声音,以为他在挖地道,就端着枪跑过来,命令牟其中站起来。但是牟其中还很高兴,因为他用小小的蟑螂,就把警卫给骗了。
但是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他的整个经商生涯,就是把一只只蟑螂,放进一个个空盒子里,搞出又大又空洞的哗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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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秀,一个追求“句秀、骨秀、神秀”的文字梦想家,一个热爱码字的个人管理专家,36Kr特邀作家,多篇文章全网收获千万级别阅读。个人公众号“进击的阿秀”(ID:zchxuexi),同名微博@进击的阿秀。畅销书《内在清醒》曾位居当当畅销榜前三,正在热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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