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源于萍水相逢的爱情，
一对风雨同舟的骑手夫妻
位于上海南端的奉贤区，可能是最不具备“魔都”气质的地方：少了一点大都会高楼林立的气派、车水马龙的喧嚣，多了一点温和、舒缓的小城烟火气。
但在台风季，它又是另外一幅景象。
奉贤毗邻杭州湾，台风北上时，它是首当其冲的区域。9月中旬，超强台风“灿都”预计登陆，风力达到10级，奉贤风雨满城。
“紧急转移1.9万人”、“渔船进港避险”、“景区关闭”、“工厂停工”……庹新书看着手机上一条接一条弹出的新闻，脸上挂满焦虑。
庹新书一脸严肃地盯着后台
作为奉贤某外卖站点的站长，庹新书负责骑手的调度，他对天气极端敏感，因为站上还有60多位骑手在外面奔波。
当天，电话那头的骑手不停反馈：手机进水了、路被水淹了、顾客联系不上了……
到晚上8点，以往算过了外卖晚高峰，但此时单量不减，系统里的异常订单开始增多，庹新书有点着急。
上海台风中送餐的外卖骑手
“这一单他完不成了”，庹新书一边在电脑上重新调配，一边用商量的语气对妻子于秀云说，“要不，你帮他送一下吧？”
于秀云也是站里的骑手。丈夫说话时，她刚送完单回来，头发被淋得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擦干。
如果是平时，她对丈夫的安排不会有意见，但换在今天，她多少有些委屈，“外面雨好大”，她轻声说。
庹新书“嗯”了一声，眼睛依然没离开屏幕，他也知道妻子能够理解。
于秀云二话没说，重新穿上雨衣，戴上头盔，推门出去了。
“路上小心，别急，注意安全”，她关门前，丈夫在背后喊了一声。于秀云似乎没有听到。
一
外卖骑手与打工小妹
虽然心里有些许埋怨，但于秀云对丈夫的安排仍然表示了理解——她知道他也不容易，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站点，为了这个家”。
42岁的庹新书，出生在湖北省十堰的一个农民家庭。
庹新书在贫寒中度过了短暂的童年，十几岁就外出打工，承担起了与年龄不符的重担。
他在康定挖隧道、在山西下煤矿，干的都是体力活。2003年，他来到上海讨生活，在流水线做工、卖水果、当销售……日子忙忙碌碌，但似乎总在原地踏步。
2017年，庹新书开始送外卖，一步一步做起，最终成为这个站点的站长。
站点有新人报到，庹新书协助登记
日子慢慢好一点了，但管理60多个人的庹新书，压力更大了，配送调度、沟通骑手、沟通客户……
“他操心的事太多，有时难免顾此失彼”，于秀云说。这个“彼”，就是她自己。
于秀云和庹新书，因为一笼包子结缘。
安徽阜阳，于秀云的故乡，十多年前就以“劳务输出大市”出名，年轻的于秀云，也是漫漫打工人中的一员。
于秀云有着和庹新书相似的人生经历。20岁出头，她就在浙江杭州、义乌等地打工，卖过衣服、当过工人，直到几年前来到上海投奔亲戚。
初到上海，于秀云在奉贤一家老字号餐厅做服务员。这家店小笼包口碑不错，外卖单子络绎不绝，庹新书几乎每天都要到这里取餐。
一来二去，庹新书与于秀云逐渐熟了。
在于秀云的印象里，庹新书是一个很讲礼貌的人，“有时时间急，他会催我打包快一点，但每一次都会说一句‘麻烦了’”。
新人登记结束，庹新书按惯例会带着他先跑几单，熟悉流程
庹新书做事的态度，也给了于秀云“细心、可靠”的感觉，小笼包皮薄，运输中很容易破皮，汤汁流走，庹新书取餐时总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
实际上，庹新书对于秀云也抱有好感，他喜欢她的亲和、温柔和礼貌。见面次数多了，两人逐渐发展为情侣关系。 
两人在老家都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有着同在上海漂泊的人生境遇，惺惺相惜的两个人，终于在2018年底结为夫妻。
骑手的收入，是餐厅服务员的两倍。婚后的于秀云，辞去了餐厅的工作，和丈夫一起做起了骑手。
骑手早会上的夫妻二人。
当上站长后，庹新书管理着站里60多位骑手，统筹处理大小事务。他和于秀云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旁人时，他们是夫妻；工作上，庹新书是于秀云的上级。
庹新书的外卖站点位于奉贤南桥镇政府大楼旁，是一间普通住宅，白天能处理工作，晚上就是夫妻二人沪漂的温馨小家。
“在家里，我说了算，在站上，他说了算”，两种关系，达到了和谐的平衡。
二
癌症与关怀
2020年，一场大变故，打破了庹新书夫妻原本平静的生活。
当年5月，于秀云在孕前体检时，查出肺上有结节。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在上海第一人民医院做了复查。
“是癌，肺腺癌”，医生的一句话，把于秀云和庹新书都打懵了，“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接着情绪就崩溃了，我不甘心，我才30多岁啊……”
医生说，可以通过手术治疗，这给了于秀云一线希望，但得知手术费用需要几十万时，这点希望又被扑灭了——两口子的生活刚起步，虽有一点积蓄，但在这个高昂的数字面前，也只是杯水车薪。
“那时我也想过，老庹会不会丢下我不管了”，于秀云说，“后来我想通了，即便那样，我也不怪他，我不想连累他”。
此时的庹新书，比妻子要镇定得多。他说，“无论花多少钱，我们也要把你治好，上海治不起，我们就回老家治”。
诊断结果显示于秀云确诊右肺上叶恶性肿瘤
经过多方打听，庹新书找到了一位在老家湖北十堰当医生的亲戚，“他帮我联系了当地医院专家，专家说，因为发现及时，可以通过手术切除，费用也比上海便宜很多”。
庹新书盘了一下，只有不到3万元存款，家里四个孩子还在花钱，要做手术的话，还差6万元缺口。他托母亲帮忙照顾妻子，自己到处去筹钱。
庹新书性格独立，不愿欠人情，但这次没办法了，他只能拉下脸，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为妻子凑齐了手术费用。
让庹新书倍感欣慰的是，手术很成功，住院半个月后，妻子回到了家里。
病治好了，日子还要继续，挣钱还债，成了庹新书生活的主题。他回到了工作岗位，继续操持站里的事务。
于秀云也回到了上海，一边休养，一边帮庹新书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
骑手夫妻习惯在外人面前秀恩爱
休息了不到一个月，于秀云拒绝了丈夫的劝告，又送起了外卖，“我基本康复了，不想他那么辛苦，我多挣一点，他压力也小一点”。
眼看劝不动于秀云，庹新书只能和她约定：一，每天只能接单到晚上8点；二，不要累着自己，该休息就休息。
他们所在的片区，很多小区都没有电梯，经常需要爬楼梯，这对于秀云来说还是有些吃力。送完一单，她就得喝口水，歇一阵子。
“单子送得比以前慢了，但至少我没有闲着”，于秀云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弥补因“拖累家庭”产生的愧疚。
美团为全国5000多个外卖站点配置了同舟守护1m²健康服务专区
今年3月，庹新书通过骑手APP了解到：公司有一个“骑手关怀计划”，骑手本人或家属患重病时，就可以申请一定数额的救助。
救助有多少，能不能拿到，庹新书心里并没有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还是帮妻子提交了申请。
救助款的到账速度，比他想得要快，金额也超出了他的预期：5万元。
用这笔钱，庹新书偿还了剩下的债务，“像是扛在肩上的一个大包袱，突然卸下了”，庹新书说，他和妻子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现在周边几个站点的骑手都知道有个关怀计划，但我不希望他们能用得上”。
据了解，截止到2021年10月30日，美团骑手关怀计划已为60个以上城市的1131名骑手提供了5159.65万元援助。
三
馄饨与奶茶
病痛与债务消失后，于秀云对生活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以前送外卖，我心里想得就是挣钱、挣钱、多挣钱”，于秀云说，在这个念头的驱动下，她工作格外卖力，“一个月能挣7，8千元，工资到账时，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过去送餐，因为赶时间，她很少注意顾客的模样，也不会去关注身边的风景，现在工作节奏慢下来了，她发现自己开始有了时间和兴趣，去观察那些她曾忽略的细节。
夜里送餐的于秀云
傍晚，于秀云给一位老阿姨送了一份生馄饨。开门后，阿姨一个劲解释，她没有点外卖，“小姑娘，你一定是送错了”。
让于秀云困惑的是，地址明明就是这里。
几经周折后，双方才弄明白了，原来是阿姨的儿子担心台风天母亲出门不方便，点了一份她爱吃的大馄饨，让她在家里煮。
“我忘不了，阿姨反应过来是儿子为她点的外卖时，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于秀云说，那一天她也笑得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也是暖暖的”。 
还有一次，有客人点了奶茶。于秀云送到目的地后，才发现顾客弄错了定位，两人距离30多公里。
“如果换做以前，我肯定心情很差，觉得浪费时间”，但那天她和顾客沟通后，花钱买下了这杯奶茶，“然后我暂停了接单，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喝完了它”。
“其实日子不用那么赶，这杯奶茶就当给自己的奖励了”。
外卖骑手都喜欢刷短视频，于秀云经常在上面分享自己的沪漂生活
于秀云也发现，她的这些细微的变化、乐观的情绪，似乎也影响着她的顾客们，每个月她都能收到十多单打赏，“6块6、8块8，钱虽然不多，但说明大家喜欢我啊”。
于秀云觉得，这种认可，比挣钱更让她感到快乐。
自信带给她的另一个改变，就是她比以前更爱展示自己了。
送餐的间歇，她偶尔会找个地方停下来，拍一段抖音，和粉丝们分享外卖骑手的日常。
妻子的变化，让庹新书深感欣喜，他认为乐观的情绪，有助于妻子恢复健康。但他也明白，妻子过得“慢”一点，他就得“快”一点。
这一年来，他几乎没有休过假，除开每月一次陪妻子去医院复查，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
四
女骑手与站长夫人
在这个台风天，庹新书的电话快被骑手们打爆了，遇到“完不成的任务”，他只能安排就近的骑手接手。
很多时候，这个就近的骑手，就是他的妻子于秀云。
台风暴雨中送餐的于秀云
“站里60多个骑手，几乎都是一个人在上海打拼，他们的难处，我们都经历过，我尽可能不让他们受委屈”。
面对丈夫指派的任务，于秀云说，“有时候是挺委屈的”，但她也理解骑手的难处，理解老公的不易。
晚上9点，一位骑手手机没电，导致订单超时半个多小时，庹新书给顾客打了电话道歉。
当日，在恶劣天气下，于秀云总共接了26单。
妻子送餐回来，庹新书帮着吹头发
雨水把她全身打湿，送完最后一单回到家时，庹新书拿出吹风机，替妻子吹干了头发。
“你辛苦了”，他说。于秀云笑了笑，算是回应。
在这个站点，骑手们把庹新书当老大哥，称于秀云为姐。在骑手们看来，夫妻俩是站点的管理者，也是这个“家”的家长。
台风天骑手发生磕碰，于秀云帮忙擦拭碘酒
庹新书记得所有骑手的生日，谁过生日，他都会主动买蛋糕，并包上一个红包。骑手送餐发生磕碰，于秀云则会帮他处理伤口。
骑手们常忙得顾不上吃饭，他们常到庹新书夫妻家里蹭饭，于秀云从来不嫌弃，“他们愿意吃，我就愿意做”。
……
于秀云说，抛开“大姐”的身份，她对骑手们好，也是在还人情。
“我患癌手术这段时间，他们帮了我们太多忙”，于秀云说，站里的“单王”小伙，在她生病时，放弃了接单，帮老庹承担起了管理工作。
每个月，庹新书请假带于秀云去医院复查时，“也全靠大家分担站里的工作”。
“还有太多事，我就不一一细说了，大家对我的关心，我都记在心里”。
站点的会议室就是骑手们的聚会餐桌
台风过后，夫妻俩决定请站里所有骑手吃饭，一起过中秋。
菜管够，但酒不能喝，这是庹新书定下的规矩，“常年在路上跑的人，不能有喝酒的习惯”。
他希望站里的骑手们，在人生之路上，都能平安前行，顺利抵达彼岸。
“找到自己爱的人，有个小家，过好日子”，庹新书说，“就像我们两口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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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金轲  |  作者  王金成 |  视频  豆力、柯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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