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测试的热度怎么还没退？
你新入职一个世界五百强的公司，HR 发给你一个网址，让你把题目做了，好在周五的破冰会上互相分享。你登上一个约会软件，发现连续三个 profile 都携带了一串四个字母的“爱情密码”。
这似乎不是你第一次遇到这个名叫“MBTI”的东西了——你记得不久前偶像歌手们曾扎堆分享自己的性格类型——但你百思不得其解，它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能够成为人们打交道的“流通货”？
“MBTI”指的是 Myers–Briggs Type Indicator，即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这种性格“指标”把一个人的性格分为四个维度，每一个维度有两种倾向。
它们分别是：
代表能量来源的外向（E）和内向（I），
代表认知方法的实感（S）和直觉（N），
代表决策模式的情感（F）和思考（T），
代表生活方式的判断（J）和感知（F）。
通过一套设计好的自我测试题，你会获得代表自身在四个维度上的倾向的四个字母，成为十六种排序组合中的一“类”人。
illustration by Peter Arkle
你刚了解了什么是 MBTI，就听见旁边穿着一黑一白的俩人开始口吐字母串：
你是什么？
啊？
我是 ENFP，你是什么？
哦，你在说这个，我好像是……INTJ？
所以，小白是十六种人格中的“竞选者”，特征是自由，想象力充沛和富有同情心。
而小黑则是“建筑家”，特征是渴望真理和深度，对社会的既定规则保持怀疑……
等等，你怎么已经在用 MBTI 来给素不相识的人画像了？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Round 1
MBTI 这种“伪科学”
何以成为显学？
其实，MBTI 完全是一种伪科学。
嗯？你说。
有一本关于 MBTI 的书，叫做《人格掮客：MBTI 的奇异历史与性格测试的诞生》（Personality Brokers: The Strange History of Myers-Briggs and the Birth of Personality Testing），是牛津大学英语系副教授米尔维·艾姆蕾（Merve Emre）写的。
它讲的是这个由一对没有受过心理学训练的母女开发的类型指标如何风靡全球，成为全球价值 20 亿美元的性格测试的产业的一部分。“MBTI”中的 M 是女儿迈尔斯的姓氏缩写，而 B 是母亲布里格斯的姓氏缩写。
伊莎贝尔·布里格斯·迈尔斯（左）与其母亲凯瑟琳·库克·布里格斯（右）
布里格斯是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Carl Jung）的忠实粉丝，基于他在《心理类型》中提出的八个心理功能，她划分出了可以一一对应的十六种人格类型。迈尔斯则设计了一套可以自测的“指标”，将它卖给了美国第一批人事顾问……
等下！你一下子讲得太多了。它是伪科学，难道是因为这对母女没有学术背景，设计这个东西只是为了挣大钱？
不完全是。
当 MBTI 在 20 世纪 80 年代终于大受欢迎，布里格斯早已去世，迈尔斯也已投入了一生来推广它。在女性地位远不如今天的上世纪初，她们的聪慧和志向（或许还有一点疯狂）可以说是稀世罕见了。
但 MBTI 毕竟出生于家庭小作坊。它在信效度上表现得非常糟糕。
一个人测两次，有时会获得不同的答案。因为这种二分法的模型假设人群的心理是双峰分布的，但抽样表明，人的心理是正态分布的。一个人外向得分 49%，难道他就和得 1% 的人一样内向，而不是更接近于 51% 的外向者？
实验也指出，N-S 和 T-P 这两个维度相当暧昧，并不能准确地预测人的行为。另外，MBTI 的自测方式无法阻拦人们对着题目撒谎。
既然 MBTI 完全是伪科学，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在使用它呢？
因为社会的无知吧。
只要思索一下，最多读几篇文章，就知道花钱花时间换来的这些赞美之词是多么地无意义。比起较真，人们更想听一些量身定制的好话，即便是假的也无妨。
嗨，看不出来你这么愤世嫉俗啊。那我倒是要来较个真了——
按你这么说，MBTI 出身卑微，却能一路流行到今天。难道光是无知就可以维持它的生命力？MBTI 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在我看来，它可有着两副面孔……
Round 2
当我们谈论 MBTI
我们其实另有所图？
你听过一个笑话吗？
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类人——一类人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类人，一类则不。
哪里好笑了......
不是，你看，分类这个行为是多么地荒谬啊！你可以用“世界上只有两类人”这个句式造出一千个句子，比造哈姆雷特还要简单。
但正是因为这种一览无余的简单，你反而很难去拒绝分类这件事。甚至有的时候，你会自愿把自己划分到某一个类别中去，比如 ENFP 或者 INTJ。那你也就变成了笑话中相信世界“非此即彼”的那一类人。
这个世界可不是非此即彼的。
你说得对！但对的事情不一定受欢迎，也不一定被需要，不是吗？效率、稳定、舒适......它们的优先级有时会比“正确”要来得高。
MBTI 的成功不在于它的科学性，而是在于它精准地迎合了时代的需求。二战让整个美国社会改头换面，劳动力市场迅速扩大。怎样将这一群素未谋面的工人，高效地匹配到工作岗位上去呢？
好巧不巧，正是在日本偷袭珍珠港的数天后，MBTI 诞生了。到了 50 年代中期，通用电气、标准石油公司、贝尔电话公司、波士顿第一国民银行等等一些美国最大的公用事业公司都将 MBTI 用于招聘和管理。
标准石油公司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将MBTI测试用于招聘和提拔决策。
雇主相信他们找到了最合适的员工，雇员则相信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工作。一切都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我也读到过，MBTI 其实是工人和企业互相说服对方——我们很合适——所使用的词汇。他们如此相信这一套语言，这不就是无知的体现吗？
很难说是不是真的“相信”。
往好了说，这是一场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共谋。往坏了说，这是大企业对每一个员工个体的话语控制。
MBTI 有非常保守而黑暗的一面，它绝对不是工具中立的。它的内核是一种新的资本主义精神：工作是工人们与生俱来的使命。或者引用艾姆蕾的话说，每个人正处于他们应该在的位置，正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
嘶……
这么说来，令 MBTI 经久不衰的不是无知，而是结构性的社会之恶了。它的另一幅面孔又是什么呢？
迈尔斯曾经反对许多其他评判好坏的性格测试。她的初衷是，“如果我能设计一个指标，使所有类型都平等，每种类型都各得其所，会怎样呢？”
她是真的相信 MBTI 会实实在在地给人们以供一条通向幸福的路径。
可就像你说的，对于有抗争欲望和更好选择的人，你是在拿错误的偏见限制他们。
via @MBTImemes
没错，不过有一类群体反而受到了 MBTI 的帮助——二战后迈入职场的女性。测试偏好，而不是能力，单单这一点就能让许多刚参加工作的家庭妇女找到未来的方向和信心。
要知道，性格测试本就是女性杂志上的消遣，当男性能够在社会环境中找到“我是谁”，居家不出的妇女则通过像“你是不是一个理想的妻子”这种测试题来找到自我的位置。现在这类测试不仅成为她们快速进入职场的指引，还告诉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都被社会所需要。
这样看来，出生于家庭小作坊的 MBTI，可能天然地继承了两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家庭妇女对自我发展的渴望。这就是 MBTI 光明的一面吧。
不过，根植在 MBTI 历史中的两副面孔，在今天还施加它们的魔力吗？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科学的态度，你也不会把 MBTI 当真了。更多人把 MBTI 当作一种社交玩具。
哈！你是不知道有多少豆瓣小组还在研究 MBTI 和荣格的分析心理学，仅在中文的文献库里，每年都有近百篇关于 MBTI 的应用论文被发出。它依然是全世界最知名的性格测试。
MBTI 黑暗的一面的确没有那么显眼了。企业不再将它严格地用到招聘里去，而是用于团队建设。但在 2019 年，有记者回忆起自己最近一次在职场上不得不分享自己是 INTJ 的时候，她认为这依然遏制了人们对互相复杂性格的理解，还有可能形成新的刻板印象。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意识到了你也是 INTJ 吧？
你和另一个人在一百多道题里选择了相似的回答，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共通之处的吧。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共通之处没有什么本质的意义。
你也说了，MBTI 其实是一种语言，有一种说法是，“如果你能提供给人们一套相对简便的语汇来描述他们自己，让他们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和仲裁者，这套语言就不会消亡。”
现在到处都是的 MBTI 交友、MBTI 表情包和 MBTI 人物数据库（网友们自发贡献了自己喜欢的流行人物的 MBTI）正说明了 MBTI 的语言能够给人们创造多少意义。
via @MBTImemes
只要花二十分钟做题，你就可以用崭新的、充满赞赏的目光看待自己。“原来我就是这样的”，这种难得的确定性是不是让你感到既安全，又解放，还充满了前进的动力？
看来，MBTI 光明的一面还在延续。
但我不禁觉得，它在与后来兴起的新自由主义的合流之中，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它和那些“做你自己（Be Yourself）”“自我关照（Self-Care）”的口号有什么不同？
它不仅满足了人们谈论自身的欲望，也给了人们合理化自己的行为的借口。当我说着“因为我是 INTJ，所以我要......”的时候，难道不是放弃了对主体性更深的探索？
听上去，你的这些批评也适用于星座。
有人说，MBTI 只是你为自己选择的星座罢了。
那还有人说，只要你充分了解自己的 MBTI、星座星盘、生辰八字、五行宜忌，哦，还有霍格沃茨的学院，你总能在交错之处找到真正的自己。
神秘学也有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这个概念了？
不要小看神秘学。
……好。
Round 3
世界怎么了
让我们如此需要 MBTI……
和所有那些别的？
我其实有一点担忧。
怎么了？
说到神秘学……
MBTI 和星座其实都有很久的历史了，但在今年依然能够深入人们的生活。有个集合了心理测试和星座塔罗的手机软件，在自去年疫情以来的一年内增长了近一倍的用户，连续两年收入过亿，是这个软件出现 17 年来都没有过的盛况。
你肯定测过“你的主导色”还是“你的荷尔蒙味道”或是“测测你是什么动物”吧？像这样的测试在过去几年的 Facebook 上吸引了数千万的用户，直到剑桥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盗用数据投放政治广告的丑闻爆发。
“神秘主义再临”不也是艺术界公认的后疫情时代潮流吗？不论是今年上海双年展“水体”中水与人类的奇妙连接，还是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重新开幕的展览“超现实主义跨越边界”和最近公布的 2023 年威尼斯双年展主题“梦想之乳”，人们在现实生活的危机和迷雾中，总是转向神秘主义去寻找答案。
我最近也加了几个占星师的微信......
世界到底怎么了，让我们如此着迷于这些冥冥之中的力量与牵引？
你又是为什么会去测 MBTI 呢？
你管我？
诶？你还想听下去，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这完全就是一段 ENFP 和 INTJ 的对话吧！虽然是伪科学，虽然也不是那么严丝合缝，但是也许在隐秘之中也有一些道理呢？你一定也是陷入了神秘主义的诱惑……
via AntiC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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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 MBTI 体验是什么，
你相信它吗？
作者 - 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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