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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甘北 
来源 | 甘北(ID:ganbei1990)
1
小舅从小腿就有问题,只能坐在特制的板子上在地上划着走,在其他人眼里,小舅是个可怜的怪物。
不过他虽然身体残疾,却有颗非常聪明的脑子。
那个时候家里人每天都背着他去学校,可惜他念完初中之后就不再去学校了,因为高中的学校更远,家里实在腾不出人手去接送他。
小舅待在家里唯有靠看书打发时间,后来他又试着自己写,练得一手好字不说,还写得了一手好文章。 
也因为这,小舅被本地一个单位看中,聘用他专门写文稿,相比家里其他人,他反而有了份稳定的收入。 
小舅一直没有成亲,我都念高中了,他还是孤身一人。 
其实,并非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虽然小舅身体条件不好,但物质条件是数得着的,有许多郊区或者小镇的女人非常愿意跟他结婚来改善生活。 
我也跟着见过几次,她们其实都生得不错,很纯朴,看着小舅的眼里带着一丝对好日子的渴望,但也有着一缕善意的怜悯。 
可是小舅全都拒绝了,也许是多年跟文字打交道吧,他有点书呆子的性情,说他喜欢有灵魂的女人,那些人都不是。 
灵魂这个词实在太飘渺了,谁都觉得这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外婆抹着眼泪说:“这孩子啊,就是不想拖累那些健康的姑娘家,才故意这样说的。 ”
于是家里人又纵容了他,直到三十岁那年,我大舅妈发飚了。 
那一年,我外公中风,抢救过来后只能卧床,外婆摔了一跤也需要休养。
大表姐难产,孩子没保住,产后大失血,而她婆家人得知她以后再不能有孕时,就把表姐扔回了娘家。
我那个大表哥因为失恋,扒着火车去了外地,音讯全无,小表弟也因为吵着不想读书天天逃课。 
2
大舅妈从来没有嫌弃过小舅,她总说自己长嫂如母,又比小舅大那么多,他就像她的另一个儿子。
但那时候,这个家族仿佛被诅咒了似的,接二连三地不顺,而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大舅妈来处理,她终于受不了,崩溃了。
她想要解脱,老的对她男人有养育之恩,她不能扔,小的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个也舍不得,于是,只好先舍弃这个小叔子。 
大舅妈是个要面子的人,家里有个残疾人不去照顾,她抹不下这个脸,但她真的生不出三头六臂。
所以她几近蛮横地让小舅成家,这样他有人照顾了,外人也不会说她啥。 
小舅妥协了。 
不过,他不想结婚,于是想了个两全之策,找个保姆来照顾他,他有稳定的收入,出得起这份钱。 
那个年代保姆并不盛行,大舅妈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到一个合适的人,那人就是香兰。 
香兰很年轻,身份证上只有二十四岁,问她为啥想来干保姆,她看了一眼小舅说:“想挣钱,听说他是个文化人,我沾点味儿。”
她只字不提小舅腿疾的事儿,看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同情,只有对酬劳的向往。 
大家就都笑了,也觉得她说话老实有趣,小舅看着这个年轻的,天真里还带着一丝狡黠的女人,心里有了一丝不寻常的情绪。 
家里人也对香兰格外满意,因为她照顾小舅非常认真。 
小舅因为腿不方便,极少出门,也不需要去单位坐班,每天把文稿写好了就行,所以别看他好像啥都懂,其实那都是他从书里看来的,他对外面的世界其实并不熟悉。 
香兰就说那多可惜,闷在屋子里人会坏的。
于是她想着法子让小舅出门,一开始,她就用根绳子绑在小舅的拖板上,她在前面拖着走,这样一来,她非常耗体力。 
小舅心里不忍,说不出门了,在家也没啥不好的,他都在家呆了几十年了,不也好好的么。 
香兰抹了一把汗说:“哪有人不喜欢外面啊,天都比屋里看到的要蓝。 ”
小舅有点呆滞,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一开始他们就在附近人少的地方转转,小舅有次想写个有关市场商贩的文章,可他对此了解不多,香兰就说:“那有啥难的,明儿我就带你去市场里看个够!”
3
但那一次的市场之行,却收场得很难堪。
因为路途比较远,也不好走,他俩在路上摔了一跤,到市场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狼狈,小舅想观察下那些商贩,香兰就挨个摊位拉着他走。
他们没往别的方向上想,可在其他人看来,一个狼狈的女人拖着一个残疾人,这根本就是一对讨饭的!
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对组合,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好心地扔给他们几毛钱,还有人将剩的半个馒头塞到小舅手里,他惊呆了,随即脸又涨得通红,高声说他不是要饭的!
但那些人以为他害臊,有些怜悯地说:“都啥时候了,还死要面子啊?不怕你媳妇受累啊? ”
小舅的脸胀得更红了,他撒气地让香兰拉他回去。
那天之后,小舅就不肯出门了,还赌气地把板子都扔了。
香兰捡回来,他又给扔了。
最后一次他扔到香兰身上,把她的胳膊划出一道血痕,小舅讪讪的,眼里有了些愧意,不再扔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香兰也没再提要带小舅出门的事儿,他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自我说服了,待家里总比被当成叫花子好。 
没想到,几天之后,香兰拿回来一个大背篓。
香兰就说她在别处看到的,背身上很方便,所以她想办法也弄了一个来。
她找来一床厚褥子垫在背篓里,又把所有的毛边都仔细地用布包好了,然后让小舅坐上去。 
小舅一开始是拒绝的,开啥玩笑,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还要人背?!
但香兰执意让他进去,还用激将法说:“一个大男人这点胆子都没有么?”
小舅坐进去之后,香兰就背着他走。 
小舅虽然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他的重量还是压得香兰腰弯得很低才行,而且走两步后颈上就沁出了汗,小舅让她把自己放下,这样太累了。 
香兰却扭头跟小舅开玩笑说:“这下你比我高了,也看得比我远了。 ”
小舅自生下来命运就给了他一大刀,但他很少哭,反而性子是家里最温和有韧劲的一个。
可那会,他很想哭,因为一个女人在认真地在意他能看多高多远。 
香兰的肩膀上很快就被磨肿了,最严重的地方还渗出了血,晚上脱衣服的时候,血和衣服沾一块,她疼得呲着牙花子直吸气。 
小舅不想她这么累,就故意说:“你这么点力气万一把我摔了咋办? ”
香兰好脾气地回:“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伤着! ”
小舅还真摔过一次,可香兰下意识就把左手垫在他的身下,刚好又在一个楼梯处,等于他的体重都压在她的胳膊上,最后那只手骨折了,要吊三个月的石膏。
我们全家人都觉得很对不住香兰,外婆连杀了好几只老母鸡给她补身体。
香兰却很内疚,因为她不能背着小舅出门了。 
过了一个多月,她突然一脸的笑,因为她从医院里捡到了一个轮椅,轮子和把手有点坏了,她找人修好了,她美滋滋让小舅坐上去,说:“这个只要推着就行,我一只手也能行,不费啥力! ”
香兰就这样坚持把小舅一次又一次地推进了人群中。
他得以有了许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吃街边热腾腾的零嘴,第一次现场看了马戏团的表演……
他活了三十年,才得以那么真实地接触了人间烟火和自然万物,世界自香兰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才变得清晰有色彩。 
他对这个女人的爱慕之情仿佛就像春天的种子破土而出那般自然而然地生长起来了。 
有一次,小舅无意间说了一句,他还没看过日出,果然,香兰就收拾东西找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带着他上山了。 
去山上不能坐轮椅,又只能背着,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既要背小舅,还能带着一堆吃的喝的还有毯子啥的。 
小舅看见了朝阳冉冉升起,他有些微微湿了眼眶,他就在鸟儿啁啾中,紧紧抓住了香兰的手。 
香兰有些惊讶,试着抽了抽,但没抽动。 
后来小舅跟我说,他看过那么多书,写过那么多文章,在那一刻却文采全无,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憋出一句:“香兰,我想以后都和你看日出,行吗? ”
香兰愣了一下,她犹豫了好一会问:“我,我这样的,行吗? ”
小舅都恨不得自己能站起来抱着香兰转几个大圈,在他的眼里,再没有人比她更好的了。
用句文艺的话说就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读懂他的灵魂。 
4
小舅想娶香兰,要见亲家的时候,香兰说她老家已经没人了,外婆当即就搂着她说:“哎哟,苦命的娃,没事儿,现在都有新家了!”
香兰不是爱排场的人,小舅也不喜欢出风头,在两人的坚持下,就简单而隆重地一家人吃了顿饭。 
结婚那天,大舅妈溜进新房里往香兰手里塞了只银手镯。
这个善良的女人一直很内疚,如今能看到小舅和香兰能组成一个小家子,她心里的枷锁终于也松动了些,她很真诚地对香兰说:“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咱们一家人都和和美美的! ”
那个时候,我们全家都喜气洋洋的,因为最不容易的小舅也获得了幸福。 
小舅很信任香兰,他把一切都交付给了她,心,以及财产。 
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半年后香兰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还带走了家里全部的钱。
那天香兰说想去商场给小舅买块手表,他经常会因为写稿忘记去休息,给他块表,到了点儿就活动一会,不然脖子容易疼。 
然而,直到傍晚了,她还没有归家。 
小舅急得要命,他催着我们去找,我还笑他,这么离得不媳妇儿啊,分开还不到半天时间呢! 
可我跑遍了所有的百货大楼都没找到她。
直到第三天,香兰还是没有消息,我们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就报了警,警察查了一圈也一无所获。 
最后没有办法了,我们想起香兰的身份证,就按上面的地址找了过去。
结果发现,香兰的父母还健在,可是当我们看见香兰时,才发现一个更让人疑惑的事儿,眼前的香兰根本不是跟小舅结婚的那个! 
我们花了一番精力才弄明白,真正的香兰多年前曾经丢失过身份证,那会的照片不太容易识别,可能就被人捡走了,然后顶替了香兰的身份来到我们身边,跟小舅结了婚。 
小舅得知这些之后,呆了很久。
他对香兰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眼看见着一向沉稳得有些内向的他变得活泼起来,会开怀大笑还会捉弄人了,也曾私下感慨过,他并不是早早地就成熟了,而是这个世界一直没有给他当少年的机会,是香兰让他有了少年人的明媚和恣意。 
可现在却告诉他,我们连那个人真正叫什么都不知道。 
小舅眼里满是迷惘和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妻子是谁?到底去了哪儿?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小舅马上沉寂了下去,我们生怕他寻死,但他努力挤出笑说:“不会的。”
但分明,他的眼里都是泪。 
我与小舅最亲,有一次我听见他在呢喃,他不信她会这么狠心,他要等她一个解释,他一直记得她那时离开时的音貌,她说:“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在家等我!”,还很调皮地加了一句:“要乖哦。 ”
那次小舅喝了点酒,他呜咽着说:“我这么乖地等你回来,你为啥还不回来……””
5
就这样过了二十年,有时候我们回忆过去时,会故意越过香兰这一段,我们都知道,那是小舅心里的一道伤疤,谁都不忍心再让他疼一回。 
可没有想到,香兰竟然会再次出现。 
她头发也有些发白了,但眉目间还是有昔日的影子,她见到小舅还活着就哭了,然后在他面前跪下了。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她的身世。 
她有个嗜赌如命的父亲和一个懦弱的母亲,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要么狠得下心一走了之,要么,就是被它拉进深渊一起沉沦。 
她是后者。 
她十几岁就被父亲卖给了一个赌友,有了一个女儿,后来家里欠了债,男人就打她,骂她是扫把星,在娘家时让她父亲输钱,跟了他又让他败运。 
她甚至被男人逼得去卖身,后来窝点被查了,他们没了去路,就设仙人跳去骗人,她并没有太多的愧疚。
在生活的重逼之下,良心这种东西是没有生存土壤的,所以,她可以伪装成任何样子,只要能骗到钱。 
来小舅这里之前,她刚被因为行骗被抓,就想安份一段时间找个活儿凑和着。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一家对她的友善,还有小舅……命运于他何其残酷,但他仍是温暖的,平和的。 
原来有人生在深渊却依旧仰望着阳光。 
她自卑也佩服。
尤其这个人还对她有了感情,所以,她就像沙漠里的见到了水的跋涉人,贪婪地舍不下了。
她假装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只想沉醉在小舅这片桃花源里。 
但深渊中怎会轻易让花朵开放呢?她男人没钱之后竟然把女儿卖了,那天她得信之后就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她没脸跟小舅说清真相,只好拿钱跑了,她要去找女儿。
后来就是跟男人漫长的撕扯,但她不肯再去骗了,她花了十几年时间才摆脱那个男人,女儿也大了,她把事情都料理完了,就来找小舅了,她知道自己欠着这个男人的。 
她说如果小舅已经不在人世,那她就给他守一辈子的墓,如果他还活着,她就照顾他一辈子。 
说完她有些忐忑地看着小舅,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不年轻了,背不动我了。 ”
她听了眼睛一红,差点就要哭了,以为小舅这是在嫌弃她已经没用了。 
然而小舅的下一秒却赌气地说:“你为什么没说那句话?! ”
我们没都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见她瞠大眼睛,声音沙哑地说:
“我回来了! ”
是了,她说了这么久,却一直没说这个“回”字,她害怕小舅没有原谅她,不承认她是这个家的人。 
小舅伸手比划了个“二”,委屈地说:“……我等了二十年! ”
她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摸索着抓住小舅的手,两人都哭得乱七八糟的。
小舅更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像是要把这二十年积累的种种情绪一口气全宣泄掉。 
哭到后来都打膈了,她就拿袖子替他擦脸。 
6
我们虽然也怨她当年一声不吭地跑了,但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不由已,加上小舅的态度那么明显,就当一切都过去了,重新开始吧,日子总要往前看的。 
小舅问她的真实名字叫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叫香兰。 
她原来确实不叫这名儿,但利用这个名字在小舅儿偷来的那些日子是她最快活的时候。
于是,她后来想办法把名字改成了香兰,也暗自祈祷着这个名儿能让她再幸运一次。 
小舅连连说:“香兰真的很好。 ”
我们都笑了,不知道他说的是名儿,还是人儿。 
打那以后,香兰就推着小舅上街去溜哒,还带着他去外地旅游,去海边迎着咸湿的风看日出。
阔别二十年,小舅的脸上再一次迎来的恣意的笑容。 
真好,跟他许过白首之约的女人,并没有失约。
*作者:甘北,100万女性的娘家人,可以信赖的情感闺蜜。我的公众号写男欢女爱,也写世情冷暖,欢迎你来做客。微博:甘北Lily,个人公众号:甘北(ID:ganbei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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