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无序的喀布尔机场
没有什么体面的撤退可言了。
首都四面被围，喀布尔机场空地上，乌压压的是等待出逃的人群。他们巴望着蜻蜓点水般的北约军机能够施舍一两个空座，场面混乱无序。
几天前，阿富汗西北边界，落败的政府军士兵拥挤着逃过界河进入乌兹别克斯坦，也是这个惨样。
随着加尼总统辞职流亡，代理内政部长米萨卡瓦和前总统卡尔扎伊，出面稳定喀布尔人心。包括国家电视台和军火库在内，阿富汗各部门几乎都有塔利班的接收大员进驻。美方还在加紧撤离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及其家属。
敦刻尔克、西贡、摩加迪沙……随你怎么联想；现实也许不会比那些久远的故事更糟，但已经够糟糕了。
何以至此
阿富汗GDP不到美国的千分之一，加尼政府几乎全靠外援维持。美国撤军，相当于断掉了金援和正面预期；塔利班主宰了农村和交通线，城里的政府军就是瓮中之鳖。
塔利班炫耀缴获多架美制“黑鹰”直升机和喷气式飞机（视频来源：环球时报）
在几个战斗还算激烈的城市，政府军打到半路发现弹尽粮绝、孤立无援，只好投降；后面的城市更是望风披靡，最后到喀布尔就是所谓“无血开城”了。
塔利班好歹给美国留了一点面子和时间，没有立即大军开进喀布尔——这是对劲敌的尊重，也是想换取西方解除对其制裁；但对于被其视为傀儡的加尼政府，塔利班就没那么客气了。
在总统府表演完“拥抱总统”的戏码后，当晚塔利班另一群人就在总统的办公桌旁，摆拍“持枪占领”的合影。那个造型，总能让人产生不那么好的联想。幸而时代变了，加上胜利在望，持枪人员脸上的戾气少了很多。
8月15日塔利班发布消息称，其已控制总统府（图源：视觉中国）
让外界仍存一丝幻想的是，塔利班人员是应约走进总统府，而非像1975年北越坦克轰破南越总统府大门那样。但这或许更说明，“喀布尔易帜”是里应外合的产物。
在喀布尔长期待过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加尼身边的人都已经分别和塔达成了密约”，“基本没有打”，“投降的命令是从阿政府最高层压下来的”。
但主和派也许没想到，塔利班现在否认需要“过渡政府”，而期盼权力完全移交。按照阿拉伯媒体上纷传的版本，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近期频繁出访的那位）将出任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总统。
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
塔利班显然抬高了要价，但喀布尔的主战派毫无办法。
阿富汗的国防部长在推特上埋怨：“该死的加尼和他的人，把我们的双手拴在背后，然后卖了祖国。”
外界一度寄予希望的反塔“新北方联盟”，也已胎死腹中。老牌军阀杜斯塔姆和杜尔都外逃了，另一军阀伊斯梅尔临阵倒戈了，“潘杰希尔雄狮”马苏德之子还太弱，哪里还有能打的成建制民兵可用？
7年前在伊拉克，有过类似的开头，但结局大不同。当时“伊斯兰国”前身从叙利亚南下，狂扑到巴格达外围，要不是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组织殊死抵抗，现在的伊拉克早已不复存在。
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组织
抵抗，也要让人看得到希望才行啊。在北约多国联军进驻下，阿富汗当局20年都搞不定塔利班，更别说北约撤走之后了。
如果2014年伊拉克当局守不住巴格达，美俄还会亲自上阵、誓要剿灭“伊斯兰国”吗？难说，兴许也来个撤侨与媾和。
命运浮沉
阿富汗塔利班巧妙地声称意图“局限于阿富汗版图内”，更依仗它曾经在阿富汗事实执政过5年的资本，宣传要赶走侵略军、收编伪军（指政府军），以重塑统治合法性。
有人说，塔利班不断变种、蔓延，防堵太久了，成本太高，不如解封，与之共存。
现在的塔利班，汲取了20年在野的教训，总体变得务实，也已初步打开国际交往局面。其政治办公室称，尊重伊斯兰教法中的妇女和少数族群的权利及言论自由。
但是，终究还是要看其纲领和行动。
当前，喀布尔街头已开始刷掉女性露脸的广告。网上流传着阿富汗女性电影人萨赫拉·卡里米的一封公开信，大意是说不要相信塔利班，他们已经谋杀了政府的文化和媒体负责人，他们一直在暗杀与政府有关联的人，而这几周已有200万女孩再次被迫辍学。
2021年5月8日，萨伊德·沙赫达中学爆炸事件中的受伤者正在喀布尔唯一的外科急救中心接受手术（图源：视觉中国）
新一代已经在流行文化下成长起来的喀布尔女性，会回到蒙面颔首的状态，甚至被作为童养媳卖给买她们的男人吗？
此外，基于巴米扬大佛的遭遇，有常去战地的媒体朋友悲观地预言：“重归喀布尔的阿富汗流散文物，将再也没有希望离开那里。”
更棘手的是，阿富汗内部的民族矛盾，对于面相似蒙古人种的哈扎拉民族（阿富汗第三大民族）很不利。
阿富汗的哈扎拉民族
塔利班成员主要是普什图人，阿富汗近20年来的两任总统（卡尔扎伊13年+加尼7年）都是普什图人。所以，塔利班和总统本人的矛盾可以调和，卡尔扎伊还曾多次替塔利班发声批评美国。哈扎拉人则因为长相不同、又相对富裕，被塔利班盯上，多年前双方就有过血海深仇。
而今滞留在喀布尔的华人张先生说：“普什图人普遍告诉我，塔利班不可怕，以前执政也没什么问题。而塔吉克族和哈萨克族比较中立，觉得谁执政都无所谓，政府也挺腐败的，换谁都无所谓。哈扎拉人比较反塔利班，认为他们一定会抵抗到底。”
抵抗会招来什么？电影《追风筝的人》里，哈扎拉族仆人哈桑，就因主动保护少爷阿米尔在喀布尔的房子，被塔利班枪杀。
电影《追风筝的人》剧照
明天会怎样

塔利班二次上台后，将是何种执政风格，只有时间知道。
阿富汗国土面积65万平方公里，沙漠和山脉太多，可耕地太少，对于近3500万的人口来说，非常不适合居住。
沙漠和山脉占了大部分阿富汗国土面积
靠山吃山，3万亿美元矿产不是神话，可惜在阿富汗挖矿不容易、外运更难。加尼政府原本计划修一条喀布尔到巴基斯坦白沙瓦的高速公路，现在不知有无变数。
塔利班大概率不会闭关锁国，起码会和巴基斯坦搞好关系。但巴基斯坦自身经济因反恐停滞不前。2020年人均GDP排行榜上，巴基斯坦1193美元，阿富汗508美元，都在全球倒数30名内。所以，塔利班要发展经济，还得依靠其他国家的投资。
其实近20年来，大半个世界都在资助阿富汗。还没有“发达”的印度，也贡献了30亿至40亿美元。今天，阿富汗拥有该国史上最好的道路，成批建造了水坝、机场和医院，并且正在从利用太阳能中尝到甜头。
假如塔利班想要拿快钱，放开鸦片产业是最简单的，却也是最易招惹国际是非的。
阿富汗赫尔曼德省，一名手持AK-47步枪的塔利班武装分子在罂粟田里观察农民从罂粟中收集汁液
中亚国家正在焦躁不安地看着局势的演变，除了警惕鸦片走私，还担心一大波难民前来。塔吉克人、哈扎拉人、乌兹别克人、什叶派等，几乎占阿富汗人口的40%。中亚国家期待这些少数族群能够与逊尼派普什图人和平共处。
外交承认是塔利班正竭力争取的礼物。眼下，英国首相反对其他国家单方面承认塔利班政权，而希望“志同道合者”尽可能先统一立场。
除了以拖待变，西方国家还有一个幻想——让塔利班务实派领导人被体制同化，甚至让其与塔利班激进派切割。这是以索马里模式为镜鉴的：
索马里原来有个叛乱组织叫“伊斯兰法院联盟”，该组织于2006年6月击败美国支持的军阀联盟，攻占了首都摩加迪沙。当年底，美国怂恿埃塞俄比亚出兵干涉。在“伊斯兰法院联盟”节节败退的情况下，该组织务实派领导人艾哈迈德主张和谈，被“招安”后当选索马里临时总统。而该组织内部的激进派别和军事部门建立了青年党，由叛乱武装彻底沦为恐怖组织。
索马里“伊斯兰法院联盟”的儿童兵
阿富汗的剧本，是否会按照索马里的模式走，还要等多几年才能下定论。但未来一年，地区局势紧张乃至恶化是有可能的。拥有美国哥大博士学位的加尼已经流亡，他身后的一堆烂摊子，还将影响某些国家，以及阿富汗小市民的整部人生。
作者 | 谢奕秋
编辑 | 雷墨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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