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这两天影视号最大的团建应该就是骂许鞍华的新片,《第一炉香》,我们一直没写,后台催我们骂的声音也一直没断——
说什么的都有,《骆驼祥子和虎妞》,《第一炉钢钢铁厂》,《健身教练的私教课》,影评和段子齐飞,比电影还精彩。
这部片从威尼斯首映之后,大众口碑和媒体口碑确实都是贴地飞行,偶尔着地一下,还是用脸的那种,豆瓣开分5.9,现在跌落5.6,许鞍华生涯最差。
我们一直没写,因为我们真的想不通,我们没找到一个解释,去解释以上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明明整个主创班底都是华语最一流的,为什么会合力弄出这么个玩意。
直到我昨天看到了编剧王安忆老师那场采访:
再结合马思纯之前那些采访和微博,我觉得,破案了。
王安忆不停地在强调“是许鞍华让我这么写的,她希望它是一个爱情片,我必须服从她”。
所以其实许鞍华一开始就只想把《第一炉香》抽离掉时代主题,只留下爱情,王安忆接力越写越偏,肌肉男乔琪乔都出来了,演员理解也自然越来越离谱。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玩过一个游戏,就是一群人排成一排,每一个都捂着耳朵给下一个传某个词,传到最后一个看这个词有没有失真。
这个游戏,就是《第一炉香》被制造出来的整个过程。
没有一个真的想去拍出《第一炉香》的世界,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一开始就偏了,后面的人特别是演员,越听越偏,马思纯会发那样的微博出来也是顺理成章。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被告知的“张爱玲”,就是假的,是个张爱令。
既然破案了,那我们也可以好好写写这部片的好坏了。
《第一炉香》
优点:欲望与女性
《第一炉香》的优点当然是有的,但是这好像都和电影没啥关系,而是原著本身就带有的。
电影没有动《第一炉香》原著的主体故事,大体上还是关于女学生葛薇龙一步步走进漩涡里的故事。
所以里面拍女性,拍欲望,还是都有。
它以女性作为窗口去呈现去窥视人的欲望:物欲,爱欲,性欲。
用出走-回头隐射挣扎-妥协去勾勒葛薇龙(马思纯饰)这个人物身上的欲望。
再把这个欲望放大,放大到用男女关系去打破权力不对等的社会阶层关系。
说白了,就是用性欲和似有若无的爱欲去换取滋生出来的物欲。
举个例子。
姑妈和丫鬟睇睇之间有一场争吵,前者挑明丫鬟与自己情人间的往来;后者“破罐子破摔”撕破姑妈与乔家上下都有问题的关系牵扯。
而对于这种不当关系,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就化成下层人对上流社会的嘴碎。
姑妈和学生卢兆麟的关系也因为这场戏,开始被摆在明面上供人咀嚼。
那几场戏还是拍得不错的,从吃同一块蛋糕的调情发展到缱绻的情欲戏,整个过程都充满着性张力。
你感觉他们好像爱了,但卢兆麟近乎儿子对母亲态度般来梁府借车,借助姑妈财力去加拿大留学的现实,那种朦胧的爱欲就被物质现实撕得粉碎。
许鞍华最后再从欲望回过来讲女人,在女性群像里去溯源她们的命运。
要么就是姑妈、葛薇龙、新太太(白冰饰)命运回环般的“嫁人”,要么就是睨儿和吉婕的“不嫁”。
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雕琢了不同女性的艳和美,又明示只用两种就可以划分和定义她们的模子。
到这里,你还可以感受到张爱玲尚存的影子。
《第一炉香》踏出来的第一步看起来是尊重原著的。
只是接下来,就像一个醉鬼拼命想证明自己没醉一样,走着走着就歪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缺点一:
人物失真
海报上“给爱而不得一个纪念日”这种话,应该就是这部电影离谱的开始吧。
当许鞍华抛出拍爱情的想法,传词游戏就开始了。王安忆接力写剧本,剧本交到演员手里让他们自己理解,再到演员把人物演出来,传到最后失真成了一场灾难。
很多戏你对比一下原著就会知道问题在哪了。
原著里葛薇龙上梁府拜访姑妈,这一段就是一场盘算,她的目的是要留在香港,后来欲望作祟逐步把她拉入了纸醉金迷的世界里。
但到了电影里,葛薇龙来到梁府,瞪大圆圆的眼睛,低头含笑,轻声说话;第一次见到乔琪乔,听着乔琪乔念着葡萄牙情诗,侧过脸去低头微笑。
姑妈利用她敛财,这些原本刻画欲望主体的东西,都变成了引出葛薇龙与乔琪乔相爱的背景。
编剧王安忆老师还对于这个爱情故事,加入了自己理解,对人物的理解:
“小说向来是把乔琪作为一个运动型的人来写的,比如他夜里跑到葛薇龙的阳台上,是从一个野地里爬上去的,可见是一个很喜欢体育的人。”
所以他觉得彭于晏是合适的。
但是原著里给到了大量关于乔琪乔的外貌描写,是这样的:
“比周吉婕还要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人是高个子,也生得停匀,可是身上衣服穿得那么服帖、随便,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
两个人物形象是完全不符合的,前者健硕,而后者更偏向纤瘦。
而且我们回到书里关于乔琪乔翻过山洼子去梁府的那段描写。他“一步一步试探地走,他怕蛇”,会因为猫头鹰的叫声而担惊受怕,脚下一滑,差点跌下了山去。他的胆小和不是那么麻溜的动作,压根就不是编剧所理解的运动家。
编剧对人物的理解,再传给可能对张爱玲也没有多了解,也谈不上有多强理解能力的演员,他们又接力去演成了一场灾难。
先说马思纯演的葛薇龙。
原著里葛薇龙在挣扎中的精打细算,向上攀附与向下堕落之间的拉扯力所缔造的人物弧光,到了电影是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浮于表面的微笑和泪水。
原著中的葛薇龙,一开始是一个外表内敛但内心有盘算的女孩。
但马思纯对这个时期葛薇龙的理解和诠释是,低头含笑捏紧背包,只是一种最表面的单纯。
而对她后来的更加“挣扎”“复杂”的内心,她诠释的也同样非常表面——单纯理解成一种坏。
以为只要穿上华丽的服饰,点上香烟,挂上一副木然的表情,就是复杂的女人了。
那包租婆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女人了。
明明是一个层次性非常丰富的女性,但表演出来却是每个层次都不挨着的演法。
她在饭桌上随司徒协为大家倒酒时,脸上也很明显地写着痛苦。
那种对痛苦的毫不掩饰,只能浅层次地去表达她对于成为下一个姑妈的不情愿,但完全无法深入演绎出原著里从挣扎到享受的心境过渡。
所以从内到外,我们看到的,都只是被表演又没被演出色的“葛薇龙”。
而到了电影里的乔琪乔,也一样是个灾难。
原著里用了一个很精准的词去形容乔琪乔,丫头气。
这个词是和乔琪乔雕塑一般的气质,还没学生卢兆麟粗糙的外形,以及阴沉沉的脾气相契合的。
但从编剧到演员都带着对“丫头气”的错误理解,乔琪乔穿上白褂子,露出结实黝黑的双臂,搭上白抹布,给葛薇龙和妹妹倒酒。店小二、钢铁工人、私教气质都有了,就是没有原著里那种阴沉沉的“丫头气”。
原著里的乔琪乔也渣,乱搞男女关系,书里是把他作为不当关系甚嚣尘上的一个缩影,一个欲望的缩影。
但编剧和演员的带着另一种理解方式,去重描这种渣,重到将“照镜子”的行为都变得奇怪,家里照镜子,到了姑妈家里照镜子,开车也要照镜子。
这已经不再是呈现渣的形式了,而是让整个人物抹得越来越油腻。
原著里葛薇龙坏,乔琪乔也坏,但他们的坏是欲望驱使下的变质。
我们和他们一样,都离欲望很近很近,所以可以理解,甚至在某一刹那可以去碰撞出共鸣。
但是到了电影里,编剧和演员却把两个人物处理得很不讨喜,整个故事也由此已经不成立了。
当然,改编就会有再度创作。编剧和演员可以坚持自己的理解方式,但当这种理解方式把人物处理成另一番招人嫌的模样,自然也会遭受观众的不理解。
缺点二:
爱情失真
编剧王安忆老师在采访里说,她做的主要功夫,就是要去把张爱玲没写出来的东西写出来,这本身是没有错的。但是由于错误的理解,去扩写去加工原著里已经消解的爱情,原本想做的“填坑”就变成了“造坑”。
所以我们就把这条爱情线拎出来聊聊吧。
电影里大幅度扩充了葛乔两人的感情线,放大了两人的爱恨,这产生了一个非常大的伤害,就是把我们优点里提到的那个时代女性的母题给消解掉了。
为什么怎么说?
原著里葛薇龙与乔琪乔的感情是建立在欲望基础上的,物欲情欲夹杂在一起。
但是编剧却用无厘头的爱恨去伤害了原本一个女性在自我和欲望之间的挣扎,最后出来的效果就是十足的恋爱脑。原本葛薇龙在欲望池子里挣扎的出走-折头,到了电影里就变形成了简单的为爱因恨。
吊诡的是,编剧对爱恨又停留在很肤浅的理解,处理成很外放性的东西,表现出来的是无休止的对话和歇斯底里的争吵。
尤其是在肆意发挥的结婚后戏份。两人的爱只停留在“我是你的男人”-“我是你的女人”的对话;
恨也只能用争吵用肢体动作来表达,所以葛发现乔让然沉溺于乱搞男女关系,只能用争吵的方式去宣泄情绪:“我愿意,我认账,我很幸福”,然后疯狂扇乔耳光。
而且主创想用尽全力去服务于“爱”,消解了“欲望”,产生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让观众不清楚这两人为什么就爱上了,不清楚情感动机。
电影里葛乔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感铺设就显露了这个问题。
原著里的葛去招呼乔,是因为立即懂了姑妈的眼神去支开乔,要完成姑妈的任务去遂愿。但到了电影,葛去招呼乔再一起走到树林里,念叨念叨就爱上了。消解了原本欲望动机,爱开始得非常无厘头。
而且这种疑惑乃至不可思议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最后葛和乔产生争执陷入沉默,又大声吼道“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没有任何的铺设,就只能让演员靠台词去努力强调了。
真的灾难,太灾难了

配图/《第一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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