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个银行家。
我从没去过华尔街。
我也没去过自由女神像。
我在纽约3个月,许多景点都没去过。
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
正如老教主名言:
“我叫任我行,不是任你行。”
不少纽约的Banker都没去过华尔街,因为很多投行并不在那儿。
Banker在汉语里有个不对称翻译:
银行家。
英语中阿猫阿狗都是“er”,在中文世界,只有满级才能称家。
所以我更应是个Banker,但若有人尊称我为银行家,我也欣然接受。
投行世界还有个更不对称的翻译:
Vice President=副总裁。
毕业生在投行慢则六年,最快三四年就能晋升为Vice President,所以VP在投行食物链最多只算中层。
但很多华人VP都酷爱被误解,坦然介绍自己是某大投行副总裁。
他们一定恨当初翻译者为何不将Vice President直译为副总统。
今天是周五,我在纽约参加入职培训的第五天。
Cynthia早上发我短信,说有点急事中午才能来,让我帮她请假。
看来她还处于混乱之中。
我和Cynthia住的离公司最近也最好,好到第一次进门我情不自禁在心中“WoW”了一下。
房间让我想到《Sex and the city》,而不是《Friends》。
从公寓到公司只需穿越十个路口,但每天早上我和Cynthia都纠结于打车还是走路。
因为我们怕迟到,迟到就要站在讲台唱歌。
有位高中同学曾高调传授他的人生经验:
“迟到了怎么办,把书包搁外头,他妈大摇大摆进来!”
培训讲师都不傻,为预防这种小聪明,他们规定9点整不在课堂都算迟到。
大投行都把夏季培训外包给培训机构Training the Street,讲师全是前投行员工,他们厌倦了投行,决定在课堂上把这段工作经历一遍遍复述出来。
今天没人迟到,第一节课讲财务报表。
读懂财报对股民,创业者,会计师都是基本功,但每个人需要的深度不同,Banker要掌握的财务知识介于创业者与会计师中间。
第二节课讲PPT和Excel,正常人看来这是两个软件,但在投行世界他俩却是密不可分的好基友,因为Banker的PPT页面都要插入Excel图表。
银行家使用PPT&Excel与常人还有一大不同:
不用鼠标。
除高薪外,投行最大特点就是工作时间长,所以要从细节着手提高效率,用鼠标则会降低效率。
如果你静悄悄站在Banker身后,会看见壮丽一幕:
他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双手疯狂敲打键盘,屏幕数据闪烁不定,旁边鼠标却纹丝不动。
所以,银行家才是真正的键盘侠。
我在伦敦时,有几位同事干脆将鼠标彻底移除。
不用替他们担心,除《使命召唤》外,电脑所有功能都有快捷键。
快捷键不好记,当时班里两个同事为了练习,放学后留下来面对面PK,他们用excel整理同组数据,旁边摆上一打小酒(shots),中途碰鼠标者罚酒一杯,直到有人大醉倒地。
他俩每天都会比赛,到第三天已无人犯规,纯拼速度,PK时周围总能聚集围观群众高声叫好,我每次路过都会由衷感叹:
“一群神经病。”
世上只有两种生物不用鼠标:银行家和黑客。
第三节课是Modeling,这是银行家日常技术含量最高的一项工作,中文翻译听起来也很拉风:
“建模。”
其实也没啥,任何事情只有不做才觉得神秘。
Modeling目的是为公司估值,估值基本靠猜,投行的方法是通过行业内相似公司的价值来猜。
银行家用对比公司的数据在Excel中建立Model作为猜的工具,然后将目标公司的对应数据打进去,就能得出估值,很像流水线。
流水线大多能重复使用,只需微调。
刚到新加坡第三天,我和Stefanie工作到深夜,她忽然愁眉苦脸从纸箱中掏出纽约带回来的Modeling教材,我问她要干嘛。
她一脸苦相:“有几步忘了怎么做了。”
我回过头偷笑:
她遇到冷门行业,无模版可用。
Modeling课后便午休了,我带同学们去了Ippudo。
Ippudo靠近纽约的小东京,被我御封为世界四大拉面之一。
看到此处心中暗喜北京/上海/香港也有Ippudo的请收回喜悦。
这几个分店都是垃圾。
更诡异的是,日本总店也是垃圾。
这时Cynthia和玉容也来了。
玉容之前没登场,因为玉容经常逃课去Shopping。
玉容是男生,姓蔡。
他是山东人,北大毕业。
他有典型山东大汉的身材,内心却很细腻。
我们点了不同的拉面,玉容不过瘾,还要了馒头夹红烧肉,这道小菜也是Ippudo一绝,白里透红,一口咬下去肉汁和酱汁在口中碰撞交汇,刺激味蕾。
我每次都点不同的小菜配拉面,从没失望过。
好餐厅往往什么都好吃,例如判断一家茶餐厅好坏,只需喝一口他们的冻柠茶。
Julia叫了碗最辣的,前半段吃得很快,一声不吭,中途听见玉容和修远在聊Pitchbook,就问玉容:“什么是Pitchbook?”
“你实习的时候肯定就做过,就是...”玉容突然烦躁起来:
”哎,不想说了,他妈想想就烦,让修远告你吧。”
修远很有耐心:“投行没生意时会硬找生意,高层Banker每天约不同的大老板吃饭,然后忽悠说你公司应该上市/并购/发债,忽悠不能光靠嘴,这时就要掏出一本Pitchbook,上面罗列各种分析,陈述贵公司为什么要上市/并购/发债。”
玉容:“其实都他妈扯淡。”
Julia似乎也听出不靠谱,露出疑惑:
“这样能拉到生意吗?”
“反正我实习做的Pitchbook都废了,你们呢?”修远问了在座所有同事。
大家的Pitchbook无一例外都报废了。
我那些年做的Pitchbook也没有一本转化为生意。
我在伦敦实习时倒是听说部门的一位MD(董事总经理)07年拿着Pitchbook去忽悠一家地产企业收购几家小公司,未果,09年金融危机时又上门说现在行业太不景气,把公司卖了吧,然后被直接赶出了大门。
Julia边吃边听,听到赶出大门笑的呛了口辣汤,然后继续笑着咳嗽好几下,休息几秒后一口气把辣汤干了:
“满足了!”
修远:“Julia,你如果想多了解投行的话推荐你看《Monkey Business》这本书。”
吃完拉面大家聊起各自专业,基本不是理工就是金融,唯独我是学艺术的(电影)。
玉容听到我的专业两眼放光:
“以后别忘了介绍几个三线电影明星给兄弟啊!”
Stefanie:“你也可以去当导演啊。”
玉容:“不行,我长得太丑。”
Stefanie:“当导演应该不用长得帅吧。”
我抿着嘴低头偷笑起来,男生说自己丑,多半想让你说他不丑,若说你这么帅还丑啊更好,女人更是如此。
几年后一位女生和我吃饭时反复强调自己很丑,我回想起那个纽约的拉面和夏天,于是每次都不接话,让她很不爽。
下午第一节课是Factset和Bloomberg,类似国内的同花顺,Bloomberg屏幕黑乎乎的,在上面打字有种黑客帝国的感觉。
我有次在北京用Bloomberg,旁边秘书很崇拜的看着我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宛如电影中破译密码的时空骇客,过了半饷她终于说:
“完全看不懂...”
我本想解释Bloomberg不过是个数据库,用起来不比百度难,但一转念还是讳莫如深点点头:
“恩,挺难掌握的。”
最后一节礼仪课,重点是职场性骚扰,老师先发了试卷,每道题都有这些选项:
A:得体
B:玩笑
C:有点不得体
D:有点儿过了
E:过了
F:性骚扰
题目都是公司中男女的各种行为,请同学们为他们的行为分级。
我一边做题心里一边暗笑,因为题目都太有意思:
A男用邮件向B女求爱,并抄送全公司;
C男在夜店kiss同office的D女,第二天把照片上传Facebook;
E男用公司邮箱给F女发送自己裸照;
G女上司在听取Q男下属汇报工作时不经意间把手放在他大腿内侧…
诸如此类,全部白纸黑字印在考卷上。
最后那题,我用铅笔在后头加了个选项:
“非常得体”
老师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从前公司有个J男看上了K女,第一次J约K吃饭女孩说没空,第二次约K还说没空,约了5次都一样,J于是买了一大束鲜花并写了张卡片
「你拒绝不了我!」
你们说这男的有完没完了!约一次人家不搭理你就该打住了,还约,我们不禁止办公室恋情,但人家女孩对你有意思的话会说今天没空,要不周四?这都不懂,还送花让全公司人看见,有完没完了!!”
(已自动将英语翻译为中学教师腔)
那天下课后,老师对大家说了句:
“Enjoy yourself, it’s Friday, it’s New York.”
2
在我生命中,起床,公厕,课堂是最恐惧的三件事。

今天闹钟一响我就跳下了床。
领带是我的第四恐惧。
出门前我对着镜子认真打了领带。
因为今天是纽约培训的最后一天,也是整个Training的Big Day。
上午有场答辩,所有新员工被分为若干个五人组,依次进入不同考场。
考官皆由三位VP以上Banker组成,他们身经百战,忽悠过无数客户,现在他们将逆转角色,cosplay客户,对新生发难。
后来我在北京也做过考官,平心而论,被客户花样刁难一整年后,那是最美好的一天。
试题有三道,每组随机抽取其中一题准备,我们抽到了并购。
并购就像买房子,房产中介(如链家)会帮买家找房子或帮房东寻觅买家,抽取佣金,至于抽多少,向买家还是房东收抑或两头通吃,均视情况而定。
投行就是金融世界的中介。
在伦敦实习时,同事告诉我每次并购的佣金约1%~5%。
我:“卖家可否绕过投行直接收购目标公司?”
他:“不行,法律规定超过一定金额的公司并购必须有投行签字才能生效。”
这是个中国式问题,我在北京租房就有过先通过中介看房,然后私下和房东签合同深藏功与名的愉悦经历。
 (现在回想都会偷笑)
不过越来越难了,毕竟中介不傻,我有个朋友用绕中介大法在南锣鼓巷租了铺子开炸鸡店,被发现后中介照三餐来闹事,最后只好乖乖给钱。
每个组都有顶梁柱,我们的顶梁柱是Justin Wang。
听名字就知道他是华人,但在美国长大。
修远的组抽到了IPO,他们组的顶梁柱是修远。
我在组里属于打酱油的,只做了两页公司简介,一会儿只需照读。
昨夜我已朗读了不下20遍,几乎能够背下。
但现场还是出了问题。
我念到中途考官打断了我:
“你觉得买方会出个好价吗?”
这把我问懵了,他是个中年白人,50%谢顶,英国口音。
我当时真想说:
“我怎么知道,看在我也英国腔的份上饶了我吧。”
但我还是强作镇定:
“I think so.”
英国人继续追问:
“Why?”
这时Justin抢过话筒,条理清晰的陈述了原因。
他吸引了英国火力,大家目光都从我挪向他。
英国佬不依不饶,对Justin展开夺命连环问,都被他如千手观音般从容化解。
英国人依然穷追不舍,不问倒Justin不罢休,最后抛出一个数据问题。
这纯属胡搅蛮缠,真正执行交易的Banker也不可能记住每个数字。
之前气定神闲的Justin终于停顿了,但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
“这个我不太清楚,等回去查一下再回复您。”
英国人满意的收刀,向后靠了靠,改由另一位考官继续提问。
她的问题善意多了,Justin轻松应对了大多数,我也扛下来几个。
答辩结束后英国人站起来高度赞扬了Justin:
“Hey, he covered you guys,all of you.”
Justin不好意思笑了笑,然后问英国人是否可以留下邮箱,过后把那个答案email给他。
英国佬哈哈大笑:“别在意,我刚才故意问了个没答案的问题,但你反应不算最好。”
他走过来搂住Justin肩头:“小伙子,以后见客户不可能每个问题都有答案,你绝不能说不知道,要让客户觉得你无所不能,如果不知道答案就朝着对公司最有利的方向现场虚构个数据。”
Justin重重点头,和英国人握了手。
我仿佛看见他头上的经验槽瞬间爆表后清零。
他升了一级。
出考场碰到了修远,我问他发挥如何。
他笑了笑:“应该还凑活。”
我们简单聊了聊,他中午还有约,走之前对我说:
“晚上见。”
我踱回教室,里面空荡荡只有Justin一人。
他随手抓起个软橄榄球朝我扔过来:
“Catch it!”
我接住球,上面写着:
“Training the Street. July 2011”
投行有个习俗,每完成一桩大买卖都会制作很多小橄榄球,印上公司名字和交易金额作为纪念,这在狂爱橄榄球的美国很好理解,但在分不清橄榄球和橄榄的香港或新加坡就匪夷所思了。
Justin很黑,脸盘巨大,头发乱糟糟,酷似日本动漫里的怪大叔。
他很壮,刚才我接他橄榄球时感到虎口微微做疼。
他是UT Austin历史上首位华人橄榄球员。
UT Austin是公立学校中的明星,在爬满常春藤的投行却略显黯淡。
有次我问他当初为何不去Harvard或Stanford。
他说申请这些学校需要太多Essay,他懒得写,所以直接挑了个离家近的。
我看见他正和Facebook上一位帅哥聊天,就开玩笑:
“Hey, is this your boyfriend?”
“haha, no, he is my younger brother.”
我凑近看了看照片,他弟弟很帅,眉目清秀,有点像陈冠希,完全看不出和Justin有基因上的联系,再看大学一栏,是我没听过的一所学校。
我迅速脑补出他们家故事:
一位将颜值全部贡献给智商的聪明大叔只身一人来到美国,十年后终于闯出一片天,他的才华与强势吸引了很多女孩,最终选择了一个傻白甜华人美眉。
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继承了父亲百兽之王般的脸庞与智慧,小儿子遗传了妈妈的傻白甜。
Justin高兴的向弟弟汇报培训终于结束,明天就能飞回德州。
弟弟也很开心,具体说什么不记得了。
全过程Justin嘴角都挂着甜蜜的笑。
他给我看了全家福,基本印证了我的脑补。
他们聊完后我问:
“Are you guys close?"
他:“"Yeah, although when we were both young there are many fights, but 我都会让他。”
我打断他:
“英语里表达不了「我会让他」?”
他抬头想了想:
“Very difficult.”
Justin中文很烂,我们基本用英语交流。
两个男人凑在一起,往往会聊女人。
我们聊到班里的华人女孩,并为她们打分,分歧不大,他只是不同意我给Julia打7分:
“Julia长的太像娃娃了,看起来有点恐怖。”
他:“其实我对亚洲姑娘没什么感觉,交往的都是白人。”
他给我看了现任女友,是个希腊裔,头上戴个橄榄枝便是一尊古希腊仙女。
可想而知,他的前任们也都很美。
聊了一会儿我们饿了,他打开Seamless网站准备叫外卖,看着周围海量餐厅有点抓狂:
“hey dude, it's almost impossible to decide, so many fucking choices.”
屏幕上有200+家餐厅可供选择,我在伦敦工作时也用Seamless点餐,当年看到公司周围有50家餐厅还惊叹于选择之多,现在才明白曼哈顿宇宙中心的地位暂时不可动摇。
他懒得挑,让我定,我选了AJI。
寿司分两种,正宗与不正宗,正宗寿司是简单的鱼饭组合,鱼饭夹层涂有绿色wasabi,直接蘸酱油吃,酱油中无需添加wasabi。不正宗的寿司花样就多了,加利福尼亚卷,摩托罗拉卷,罗拉快跑卷,都是全世界人民智慧的结晶。
不正宗不代表不好吃,AJI就属于好吃但不正宗的寿司。
吃完饭我们站到教室两端扔橄榄球消食。
我:“你们office工作时间如何?”
他:“还好,德州团队的成员基本全结婚了,都想早点回家陪老婆孩子,一般9点就能下班。”
我:“伦敦也差不多,新加坡就惨了,听说平均12点下班。”
他:“Good luck, dude.”
他把球扔给我:“你准备干多久投行?”
我:“越短越好。”
他:“哈哈,我也一样,看来咱俩都不是热爱Banking的人。”
我:“你知道C罗吗?”
他:“当然。”
我:“知道他一周赚多少吗?”
他:“具体不清楚,应该和Kobe差不多?”
我叹了口气:“大家都说华尔街人是精英,但每次和c罗一比我就很泄气。”
他:“不用和c罗比,NBA随便一个板凳球员都比咱们赚得多,所以我也觉得运动员才爽,年轻时就能赚大钱,还有这么多人崇拜,如果可能我也想进NFL而不是投行,可惜实在没那天赋。”
我和Justin互留了Facebook,用中文道别后走出公司。
公寓离公司很近,十个路口就到了。
纽约用数字命名所有横竖街道,永远不会迷路,方向感差的只需挑个方向走上几步,然后看看数字变大还是变小。
到公寓门口我突然想起明天就飞了,不多逛几步有点对不起纽约,便继续向前走。
街道数字越来越大,我忽然想买件Tshirt留作纪念,又不喜欢随处可见的I LOVE NY。
我进了拐角的Esprit专卖店。
尽管隔了十几米,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件短袖。
上面印了我的人生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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