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以往的文化形式，是雕刻、绘画、诗歌，现在是影视、游戏……与千年前传播胡旋舞文化的使节、舞伎、乐师、画匠、诗人、民众，一代又一代研究者们、接力者们站在了一起。
文｜许言
编辑｜桑柳
师生
好几天了，Kuishi 都在为一张圆毯发愁。大小，花纹，样式，色彩，她都拿不定主意，有着8年原画设计经验的她，发现自己无从下笔。今年年初，她开始着手这张毯子的绘制，毯子不大，设计图放在手机上看，不过一根拇指大小。可是，究竟是大拇指还是小拇指，她很为难。
圆毯之上，是一位身着袴帑的舞女，她赤足立在圆毯上，急转如风。舞女的双足到底是左脚还是右脚着地，脚跟还是脚心向下，落笔的时候，Kuishi 又退却了。
从业这些年，这是她花费时间最长的作品，也是最令她谨慎、紧张和不确信的作品。圆毯名为舞筵，旋转的舞女是西域胡旋舞伎，它们都来自过去，是历史的一部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某些考究的地方出错。
给她压力的人叫朱晓峰，敦煌研究院的学者，专业方向是敦煌乐舞，胡旋舞是他的研究领域之一。Kuishi 原本把圆毯画得很大，朱晓峰说，应当小一些，这样才能展现舞伎的舞技之高妙，在方寸之间旋转，双脚不会离开毯子。
解决了毯子大小的问题，Kuishi 还有很多疑问。比如舞步，她找到了北京舞蹈学院的胡旋舞专家，请教胡旋舞步应该怎么起落，怎么旋转，脚跟一直着地，会不会站不稳？2021年，她几乎把自己全部投入在胡旋舞女上，在网络世界四处奔波，在全国范围内寻找最权威的胡旋舞专家。过去，关于胡旋舞更多的是文字记载，人们想象着它的热情，想象它的节奏和高速旋转，令人目眩神迷，但如何把这些历史的、文字的东西变成具体的画面，Kuishi 觉得，这是一件处处需要「小心翼翼」的工作。
9月29日，花费Kuishi 和团队大半年时间的作品发布，王者荣耀英雄貂蝉的敦煌新皮肤——「遇见胡旋」。貂蝉赤足裸腰，穿着石绿、青金色调的服饰，身饰璎珞，身上的飘带缠绕着乐器，在圆毯上飞快地转圈。这款英雄皮肤，在色彩、纹样、服装、配饰、乐器和背景等方面，都在参照了敦煌壁画元素之后做了创意衍变和设计，好看且「神似」。
 遇见胡旋皮肤海报 
这不是王者荣耀2D原画设计师Kuishi 第一次设计与敦煌文化相关的英雄皮肤，但她感觉这次有一些不同。过去这一年，她与敦煌学者朱晓峰频繁对话，探讨小圆毯的尺寸和花纹，舞伎的乐器和姿态，有时话题从胡旋舞漫延至唐代文化，有时又回到那些几乎可以无限深入下去的细节，貂蝉身边的那个小鼓是鸡娄还是答腊鼓，胸前的璎珞配色如何，一座楼阁上要添置什么很难被人注意到的但跟当时场景有关的部件……只要想不明白的事儿，她都会问朱晓峰。
朱晓峰回复得也很小心。在Kuishi 面前，他是真正权威的敦煌专家，可他还是会反复确认每一个细节，拿不准的地方，他会慢慢翻书，查阅资料，一点一点回复。朱晓峰说，他乐于给这个小姑娘讲东西，「像这种虚心的学生我也愿意教。而且，我给她讲得越多，她可能做出来的东西就越发敦煌。」
一种师生的情谊生长起来，他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徒，但他们都感知到有一种接力和传递正在发生。一个年轻的游戏皮肤设计师和一个常年生活在莫高窟的敦煌学者，因为千年前的胡旋舞产生了连结。
成都与敦煌相隔近2000公里，下午6点，研究院南面的莫高窟游客散去，只留寂静的无人洞窟，而此时西南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是两个不同的空间，但在微信对话框中，Kuishi 和朱晓峰拥有第三个空间，那里属于敦煌，属于莫高窟，属于胡旋舞。他们希望通过这个设计，带领更多人自西向东，走进一段千年前的故事。
重见
胡旋舞是敦煌最神秘的故事之一。
根据学界主流看法，胡旋舞起源于西域康国，随着使团进献大唐，经由丝绸之路抵达长安。最初只有皇室才能欣赏，后来在上元灯会中，在民间公开表演，逐渐流行起来。当时，中原地区的舞蹈以舒缓、优美见长，而节奏明快、动作有力的胡旋舞，一定令人感到新奇、有趣，它活泼泼的，代表着一种健康的生命力。白居易曾作乐府诗描写胡旋舞，「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据说，当年杨贵妃和安禄山都曾经因为善跳胡旋舞而得到唐玄宗的偏爱。再后来，画匠们经由河西走廊将它带入敦煌，他们融入自己的想象，把上元节盛大的乐舞场景，把胡旋舞绚烂奇诡的姿态，绘在敦煌壁画上。
胡旋舞经历了自西向东、自上而下又再次自东向西的文化交流，是唐代乐舞不可忽视的元素。但长久以来，胡旋舞不被人熟知，直到第220窟的底层壁画被发现。敦煌莫高窟第220窟始建于初唐，又在中唐、晚唐、五代、宋(或西夏)和清代经过不同程度的重修，1944年，敦煌的研究人员剥去脱落的壁画后，一幅恢弘磅礴的初唐盛景底层壁画显现出来。其中，北壁《药师经变》中的两组舞伎被学者们认定为胡旋舞，自此，胡旋舞重见天日。
 敦煌莫高窟第220窟北壁下部《药师经变画》胡旋舞部分 
不单单是胡旋舞，220窟也代表着敦煌艺术史上很高的壁画水平。在这里，莫高窟乃至敦煌壁画音乐图像显现出繁荣。去过莫高窟的人都说，「看见了220窟，就如同看见了大唐盛世下的长安城。」
沿着甬道进入窟内，佛龛中的佛像，壁画上骑坐青狮的文殊菩萨、倚栏而坐的菩萨、戴着十二生肖宝冠的神将们、三面六臂的阿修罗，还有盛大欢腾的乐舞场面，一起构建了220窟的恢弘。与此同时，每一处落笔却都有着细腻的情感连结——
从胡旋舞走进康国，再追溯康国之源，会发现它是位于中亚的粟特城邦之一。粟特人利用亚欧要地的优势，往来东西。一些粟特人慢慢地融入汉族，留在中原，他们往往以故国为姓，康、安、曹、石、米、何等等。莫高窟220窟也被称为「翟家窟」，因为它由敦煌望族翟氏家族开凿、供养和维护。一种说法是，翟氏来自粟特王国，族人中的佼佼者翟通曾经到长安做官，又回到敦煌主持修建220窟，将长安盛景留在洞窟中。
站在220窟，当下与历史，东方与西方，都勾连起来，这也是敦煌的精神，「包容、融合、连结」不再是虚幻的概念，而是具体的场景与情感的体现。
但是，因为文献的匮乏，直至今日，学者们还不能完全参透胡旋舞的历史。那种野性与灵动的西域文化，吸引着一些人，投入自己的全部去探索胡旋舞的源起和流传。
甘肃和政人朱晓峰就是这样被吸引来的。他学音乐出身，又进入历史学专业，最终走上了敦煌之路。「哪怕全中国翻过来覆过去地找，也很难找到这样路径的人。」因为专业的特殊性，他留在了这里研究敦煌乐舞。他发现，敦煌文献之密集，之广阔，只要能够深入研究敦煌，就能重新接近唐代的声音，看到中国古代灿烂的乐舞文化。
没有领导谈话，也没什么坚守大漠的悲壮情结，他说，一切「很普通、很自然的，跟一天吃三顿饭似的」，留在这里了。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还开玩笑说，连老婆找的都是研究院的，「我还能去哪儿？」
现实生活是寂寥的，研究院被大家称为「山上」，去敦煌市区采买东西叫「下山」。莫高窟就在研究院的南边，走几步路就能抵达，饭后散步他们也会往窟区去，遇到的外人也都是游客。
朋友问朱晓峰，为什么要留在自然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为什么不回省会兰州，在那里可以拥有更丰厚的收入、更好的生活环境。朱晓峰也说不清楚原因，但他知道不是自己选择了敦煌，而是敦煌选中了他。
在他听来，敦煌古乐的声音是最迷人的，那是被千年风沙吹过的大唐的声音。他的工作经常需要通过专业的、严谨的手段还原历史，他也会思考，那就是古人听到的声音吗？站在莫高窟他真正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也是这种渺小驱动着他要去找到「一些问题」。
留下来，每日的工作就是解密，去传承、弘扬敦煌文化。譬如，弄清胡旋舞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世界上关于胡旋舞的研究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更具体的舞姿、伴奏、乐器，都还没有彻底解决。胡旋舞是所有敦煌舞姿中最令人期待和着迷的，它太重要，也太神秘了。
 朱晓峰在220窟 
他做研究，写论文，但逐渐产生一种困惑：这些表达总是局限于一小部分人之中。敦煌学之外的人，很难看到他的文字，也很难了解真正的敦煌乐舞是什么样的。如何让枯燥的敦煌学被大家所认识、接受和喜爱，是他想要解决的一个问题。这也是朱晓峰答应成为王者荣耀与敦煌合作项目学术总顾问的原因。他说有点「小私心」，他可以在全新的平台，以特有的方式，把一些探秘的结果融入进去，传递出去。
朱晓峰这样的学者希望让更多人了解敦煌，了解真正的敦煌：在「飞天」的标签下，敦煌有着极其丰富与独特的内容。敦煌，是四大文明体系为数不多产生交集的地方，它代表着多元、开放和包容。这也是王者荣耀选择敦煌、选择220窟的原因，王者荣耀制作人李旻说，未来王者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成熟的文化IP，如何处理多元文化的内容，「敦煌是这个星球上面最好的参考。」
曾经的敦煌汇聚了各种各样的人，文人、画师、诗人、工匠，不同文明、不同信仰、不同价值观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归所。这也像王者大陆一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英雄在此战斗。那么，文明聚集的地方到底会发生什么？又应该怎么去弘扬传统文化之美，让传统文化更好地走进年轻人的世界？或许，胡旋舞会是一个新的入口。
草木皆敦煌
其实，胡旋舞项目是王者荣耀和敦煌研究院的第三次合作。
早在2018年年初，王者团队开始尝试为英雄「杨玉环」制作一款飞天皮肤，Kuishi 是设计师之一。那是一个有些「想当然」的开始。美术团队从网上找了一些敦煌壁画和飞天造型，又根据敦煌研究院的学术资料自我学习，还没有看到莫高窟，5款飞天皮肤就画好了，第一次，团队几十人浩浩荡荡地带着作品来到了研究院，当然，立刻被否决了。
现在回头看，Kuishi 觉得当时做的设计不是敦煌飞天，而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舞女。能够呈现的也不过是它的「皮」，「骨」和「魂」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很沮丧，为此她在敦煌停留了一个星期，从最基础的颜料配色开始学起。
最初绘制飞天时，美术团队用了很多蓝色和紫色，这些都是基于游戏用户喜好的选择。敦煌研究者告诉王者团队，「这些颜色在古代是没有的。」Kuishi 学习怎么研磨颜料，了解这些色彩为什么会氧化，氧化后又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特征。那些天，她不是在画室和敦煌研究者学习，就是在莫高窟行走，每到一个洞窟，她的审美又会被历史洗礼一次。参观完最后一个洞窟后，王者美术团队的负责人Steve说，「我们回去重新画。」
2020年，王者荣耀联合敦煌开启了2.0合作，将英雄「瑶」与敦煌神鹿九色鹿的形象结合，创作了「遇见神鹿」皮肤。这是从一款皮肤到一个角色的尝试。
2021年，皮肤和角色之后，王者荣耀试图讲述这一切背后的「故事」，一个真正的敦煌故事。四年之间，团队不断加深对敦煌的理解，也引发了他们对游戏到底还能承载什么、如何与文化产生更恒久的连结的思考。Kuishi 这样的一线设计师也很明确地表达，「不想再做同质化的内容了」。
作为美术团队负责人，Steve从更宏观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他认为游戏相较于书籍、音乐、影视，是具有更多交互形式的新媒体，它可以真正与用户发生互动，也因为如此，用户对它承载的内容会有更多、更深的理解。「不管是敦煌或者其他文创内容，我们希望的是用游戏这样一种新的媒体或者艺术形式、表达形式，把中国传统文化和内容更好地体现。」
从双方的合作状态便可窥见这种变化。最初，敦煌研究院更多在做着一份「监修」的工作。王者团队能够感受到，研究院很认真，但参与度少，像是中学时代老师批改作业一样，交上来一份不行，红圈圈画出来，打回去重做，「师生」之间的交流很少。渐渐地，研究院不再只是改作业的老师，学者们在前期会参与讨论，提出想法，后期还会和游戏策划商量怎样让英雄的技能更流畅，呈现更精妙的舞姿。
这是信任建立的过程，也是传统学术研究机构和互联网公司碰撞、磨合的过程。
对敦煌学者来说，头一个不适应的就是开会文化。2018年中，线上会议形式对大多数人还很遥远，尤其是敦煌研究院这样的单位。第一次和腾讯开会，朱晓峰愣了，怎么打个电话就是开会了？「我理解中的开会是面对面交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们大家呼吸同一个区域里的空气，这才是开会。」
还有互联网大厂的语言体系。朱晓峰说，过去他不知道「管线」「同学」「跟进」「拉齐」这些词是什么意思，自从和这群游戏公司的年轻人打上交道后，他统统学会了。他还发现，原来在一个公司里，大家会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原来大家叫马化腾不是叫马总，是叫Pony啊。」
朱晓峰觉得一切都是新鲜的，那种全然不同的外部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天天做石窟研究的人」也充满了活力。
他也试图找到与设计师们沟通的方式。设计师不像敦煌研究院的人，天天浸泡在石窟之中，也没有音乐专业背景，对很多细节不甚敏感。有一次，他和设计师聊起乐伎弹琵琶的场景，怎么说设计师都「画不到我的心坎上」。他正在出差途中，着急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身上的腰包，灵机一动，将腰包宽带拉在手边，单手做成持握的姿态，用手机拍照，传给对方。成功了！
第三次合作初期，朱晓峰告诉王者团队，争取让今年的项目——「草木皆敦煌」。朱晓峰常年在窟区工作，他发现游客们时常表现出对专业知识的渴求，他们需要更丰富更彻底的敦煌解读。但一草一木都有敦煌的影子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毕竟，第一次合作还停留在相对单纯的美学嫁接，第三次就能够草木皆敦煌了吗？
朱晓峰尽量以这样的标准在做，和美术团队一点点打磨皮肤的细节。他与美术团队讲述壁画的花朵和鸟类，连妙音鸟的尾巴叫尾羽，服饰是横披、斜披还是通肩式这类专用名词都谈到了。他喜欢敦煌壁画中的一种铃，这一次，他专门问美术团队是不是可以将铃放在貂蝉的服饰上。还有那张令Kuishi 纠结了很久的圆毯，上面的花色朱晓峰建议用波斯的联珠纹。很长时间，提起敦煌，大众还是会先想到佛教，想到飞天，朱晓峰觉得是时候打破这样的印象，尽可能呈现一些不一样的敦煌。
 遇见胡旋皮肤中袴帑的形制参考 
但也有不容易实现的部分。朱晓峰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胡旋舞有着自己的认知。在游戏中，貂蝉在小圆毯上如何旋转，他是有期待的。直到2021年5月，他在天美工作室设计师的电脑上看到一款皮肤如何从2D变成3D，又如何动起来，他发现，很多他的想象在游戏中只是一秒钟的呈现，技术也不能细化到这样的程度。
过去，他总会对王者团队说，旋转应该更流畅，壁画上的光束也要有所体现，连树、天空和建筑都应该有不同的角度和停留，现在他不再说了。在强调敦煌元素的准确之外，他觉得自己也开始理解王者荣耀。「总会有一些固化的想法，觉得人家做技术的，没必要了解他们的东西，案子应该按照我的套路来。」但他逐渐意识到这是一次共创的项目，到底如何兼顾双方？王者荣耀是载体，敦煌文化是核心内容，只有彼此交融，相互探索，他们才会做出更能被人们看见的作品。
站在一起
让人们看见，本身就是很难的一件事。
对于敦煌研究院来说，走进新世代，接近大众，让敦煌文化能够得以传承是他们一直想要做的。过去，敦煌文化还是属于精英圈层的叙事，它离普通的民众和大众审美、娱乐偏好有着距离。如何做一款产品，既让大众用户可以快速接受，又保持它历史性的准确，这是几年来王者和敦煌共同探讨的问题。
具体到「遇见胡旋」的皮肤，最有意思的一次探讨，是关于貂蝉的胖瘦。
遇见胡旋的原型，莫高窟第220窟北壁上的胡旋舞女，体态是丰腴优雅的，也符合当时唐朝的审美趋势。但是，这款皮肤是由王者大陆上的英雄「貂蝉」穿戴的，在这个架空的世界里，「貂蝉」是个身材高挑的绝色舞伎，到底是考虑游戏的用户体验，还是基于历史让貂蝉变得「丰满」一点，他们经过了几轮的讨论。
最初，朱晓峰认为还是胖一点好，后来经过美术团队评估，还是不能太胖，毕竟这还是一个游戏角色，服务对象首先是玩家。朱晓峰也逐渐意识到，这个作品不是他的研究，而是一款游戏，只有符合载体的设定，载体上的用户才能看见敦煌。
除了角色的胖瘦，服饰的色彩他们也琢磨了很久。如今，我们在莫高窟看见的敦煌壁画是历经千年后变质的颜色，有些已经被氧化，有些有了磨损，实际上，壁画最初的颜色应该比现在更鲜艳，更富丽堂皇。但对大众来说，变质后的敦煌颜色才是他们心中的样子，更容易被接纳。最终，朱晓峰和美术团队还是决定选择用现代人看到的敦煌色彩绘制皮肤。
 敦煌壁画历经千年后的色彩 
寻找专业与大众、考古与娱乐之间的平衡，使用一种最合适、最恰当的讲述方式，同时，王者与研究院如何把握自己作为敦煌文化演绎者的分寸，在「遇见胡旋」的每一个细节中都有体现。
王者团队给「遇见胡旋」配了一段敦煌主题的音乐。音乐专业出身的朱晓峰提供了一份极为严谨的研究成果——敦煌的古乐谱。制作后，音频团队觉得古乐谱没有问题，但是它太过曲高和寡，离听众太远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晓峰从古乐谱中挑选了五首乐谱，又找到了旋律中最核心的骨干音，再根据这些骨干音律重新制作乐曲。
朱晓峰认为，现代人的审美随着时间而改变，即便我们再次回到唐朝，也未必能够接受千年前的音乐。传统的、专业的要保留，同时也需要用现代的技术贴近大众。
Steve也提到了这种新的关系，他在游戏行业工作多年，回想十年前，他觉得几乎没有几个公司愿意花一两年时间去制作一款游戏皮肤。近几年，所有人开始重视游戏背后的文化承载，愿意花更多时间去理解文化，思考游戏与文化的关系。「这是一个好的种子。」他说，2018年，Steve第一次到敦煌，感受最深的是一千年来敦煌这片土地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文化艺术的迭代和传承，这很像他现在的工作，带领团队去完成一次又一次皮肤迭代、艺术传承。
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王者需要直面的问题——如何做一款真正「中国的」游戏？制作人李旻谈起马里奥、塞尔达传说之类大火的日本游戏，都没有采用日本人的形象，但玩家都可以感受到日本民族的内核。他认为这对国内的游戏公司有所启发，除了传统的文化符号表层的东西，还需要讲述中国内核的游戏故事。
「遇见胡旋」等敦煌项目就是这样的尝试，将敦煌文化中最美好的内在包装成用户欣赏的娱乐产物，将过去只能在纪录片中看到的东西推向大众。「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人和文化非常真实的连接。」这些才是能够触动用户精神内核的开关。
ULA举了一个例子，几年前她去国外参加游戏展，法国育碧公司分享过一款三维游戏，关于欧洲历史题材。核心团队花了三年时间，请到了最顶尖的植物学家、动物学家、气候学家成为游戏研发团队的固定成员。那个游戏里有一座山，用户爬到不同的海拔，游戏会出现不同的植被、温度和气象，这些数据都与欧洲一座真实的山峰相符。
她受到冲击，当技术足够强大，当制作者对文化抱有足够的敬畏，游戏也能够传递一个国家，一种文明的核心价值。就像「遇见飞天」、「遇见神鹿」、「遇见胡旋」的出现，它是王者荣耀一步一步的尝试，在游戏中讲述中国人的思维和认知，关于善恶，关于生死，关于文化。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感受到了一种支撑力，他们都不孤单。
2021年，王者团队和朱晓峰聊起敦煌音乐传承，朱晓峰感慨，他做了很多年敦煌音乐研究，有专著也有论文，但都停留在文献层面，用他的话来说，那些都是「催眠书籍」。他很想找到一种可以向普通人讲述的方式讲述敦煌故事，但是王者团队用技术把那些古乐谱变成了「可听化的音乐」，他说，「这本身就是敦煌文化传承的贡献，也许再过几十年，一百年，王者就是敦煌文化传承里面的一个记忆点。」
因为朱晓峰这句话，当时的团队成员突然意识到，他们也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的一部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以往的文化形式，是雕刻、绘画、诗歌，现在是影视、游戏……与千年前传播胡旋舞文化的使节、舞伎、乐师、画匠、诗人、民众，一代又一代研究者们、接力者们站在了一起。
一粒沙，一瞬间
2021年6月，「遇见胡旋」皮肤上线的三个月前，王者团队再一次前往敦煌实地考察。抵达敦煌的第一夜，他们去看了大型情景演出《又见敦煌》。其中有一幕，敦煌壁画经历过的朝代一个一个随着时间消失，深埋泥沙之下。有人问，「一千年究竟有多长？」剧中人答，「不过一瞬间。春一去，冬一来，一千年就过去了。」这之后，响起黄绮珊演唱的主题曲《一瞬间》，「一瞬间，就在一瞬间。一场梦，梦了一千年。一转眼，只是一转眼。梦已醒，却过了一千年。」
这也是王者团队印象最深的场景之一。在莫高窟和榆林窟，他们看到了那些还完好如初的雕像和色彩，但更多的是敦煌壁画变色破损后的样子，千年一瞬间，什么都消散了。「一瞬间」的概念也被他们融入了「遇见胡旋」的皮肤之中，明艳的灯火下，貂蝉四周金沙飘散，她的裙带也随着舞动渐渐褪色，象征着岁月和时间的侵蚀，敦煌终究逃不过消失的宿命。
 急转如风的貂蝉身边有象征着消逝的金沙 
一切都无法再重来。每一次打开洞窟，空气流入，壁画都会再次受到伤害。这是敦煌研究院亟待解决的问题，怎么才能最大程度保护敦煌？传承敦煌的文化？
这也是他们选择王者荣耀的原因之一，通过当下流行的形式把敦煌传递出去。这几年，数字保护是敦煌最急迫的问题之一，研究院通过技术复原了几个最重要的洞窟，在「数字敦煌」的网站上可以看到一些壁画的细节，即便没有去过莫高窟的人们，也可以感受敦煌之美。9月17日，时隔70年，敦煌再次在故宫联展，展出了诸多敦煌壁画临本，还把三座洞窟原样复制到了午门城楼下。他们希望让更多人认识敦煌，了解敦煌，来到敦煌。
2018年，腾讯联合敦煌研究院发起了「数字供养人」项目，通过数字方式保护和传播敦煌壁画。除敦煌文化之外，王者荣耀还制作了越剧《梁祝》、昆曲《游园惊梦》、重庆白鹤梁的皮肤设计，与《国家宝藏》合作制作新文创项目，这背后是王者荣耀对于文化的传承的信念。
腾讯集团副总裁程武曾经说，在王者荣耀与敦煌的新文创项目中最关键的两点，一是对传统文化符号的谦卑敬畏，二是基于这种敬畏的大胆创新，「满足当下人，特别是年轻人的情感需求」。
情感需求，这是王者荣耀选择敦煌的更深层的原因。6月，制作人李旻参观完莫高窟后，在与媒体的交流会上说，一个游戏最终能够打动用户，成为用户生命情感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它是否能够对现实有所关照，而敦煌就是最好的参照。
「我们欣赏敦煌这样一个形态，因为它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互相的借鉴、互相的影响，像一个螺旋上升的结果，呈现出一个更好的状态。游戏可以给用户一种情感寄托，也希望让他们看到一个多元的世界。」
敦煌的多元与王者的多元在此交融，李旻始终相信，只要有用户发现了一款漂亮皮肤背后的文化，也许会对它产生兴趣，会去寻找原因，甚至开始研究它，成为它的专家。所有的开始都是从最初级的情感触达开始，从而产生一次又一次的递进。
王者团队也需要完成自我的探索，关于作品形态和讲述方式的探索，关于IP构建的探索，以及关于一款什么样的游戏才能传承中国文化、关照大众情感的探索。
花费大半年时间与敦煌研究院深度交流，制作出一款英雄皮肤。在很多人看来，这和一家互联网游戏公司的工作模式和生产速度并不相符。人人往前奔跑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慢下来。
6月采风时，王者团队都对敦煌研究院的一位研究员印象深刻。那是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在洞窟里修补壁画。每天在昏暗的洞窟里修补一个一个残缺，她说起这些时语速很慢，却充满了高扬的声调。最让王者团队震撼的是，她说，她不知道这幅壁画修复完成需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修复这个洞窟需要多长时间，修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坏，「但是它什么时候再出问题了，我们再来修就好了。」
这是一个没有截止日期的工作，但她依旧感到快乐。好几位王者荣耀的成员都说，在那个女孩面前他们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制作「遇见胡旋」的意义。几十年的时光放在一个个体身上，或者对照一款游戏的六年时光，会显得非常漫长。但如果放在一千年的维度中，它就是一瞬间，一粒沙。可是，仍然有那么多人不顾一切想要成为那粒沙子。
此刻，作为一款游戏皮肤的设计团队，他们感知自己的渺小，同时又体验到了同路人的快乐。他们即便只是敦煌千年文化传播之路的一份子，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一个当代文化的演绎者，对他们来说，也是这一生美妙动人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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