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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七焱
1
刚来这里时，我真不敢相信，全校可用做体育训练的器材和场地，只有两张水泥乒乓球台，一个看不出形状的沙坑，和满是石头子儿的操场。
校长提着暖水瓶，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支教，你一个体育老师跑这山沟里支哪门子教？
《棒！少年》剧照
不过他还是客气地说了声“欢迎欢迎”，并给我指了指宿舍方向。我把行李放好后，坐在架子床上想，挺过一年就好。
我这年刚从体院毕业，学的是短跑。按我既定的体育职业发展道路，就是训练、参赛、拿名次、升到更高一级短跑队，如此循环，直到跑进进国家队。却没料到毕业参加的第一场市级短跑赛，我的梦就被打断了。
那场比赛的竞争者们实力相当，大家都很在意拿名次。起跑线发令枪响之前，一名运动员因为过度紧张，连着两次抢跑，害得我铆足的力量两下就被消耗掉。
我怒不可遏地冲他挥拳头，示意如果再害人，当心吃我的拳头。
这一幕被裁判当场处罚，理由是我违反了体育竞技精神，后来体委还做出了让我禁赛一年的处分。
《破风》剧照
虽然不服，但我并不能改变处罚结果，好在我没有只顾着愤愤不平，而是想办法尽快回到赛场。通过打听得知，去贫困地区支教，不仅能作为优秀行为记录在档，而且以后若升省队还是加分项。于是我赶紧报名，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这个贫困山区小学报道。
2
小学六个年级，总共28名学生，其中3个有智力缺陷，还有2个肢体残疾。
究其原因，是村里年轻一辈带着孩子去了城市，留守的，都是老弱病残，以及宁死也不肯外出打工的懒汉。
孩子们对体育课充满了热情，也令我忘记烦恼，心情愉快地给他们上课。
《老师·好》剧照
我把六个年级的学生集合在一起，告诉他们跑步并不是撒丫子飞奔，要讲科学呢。起跑发力、双臂摆动幅度、两腿变换频率，甚至呼吸，都要遵守严格的规则。
不讲倒好，讲完孩子们却不会跑步了，一个个抬着手翘着脚，一边回忆我讲的方法，一边摸索着怎么正确跑步。
我又把他们拉到乒乓球台前，教导基本的发球规范。他们更来劲，争着抢着发球，两拨男生为了抢球拍还打起来。我一本正经训斥他们，这是违反体育竞技精神。
不过几天下来，孩子们有了概念，开始知道跑步、跳沙坑、打乒乓并不是玩玩闹闹，而是一门有点难度的课程。正因为有挑战，大家更喜欢体育课了，一到时间，纷纷从教室里提早跑出来，自觉地站好队等着我。
校长有些不高兴，觉得耽误了大家的文化课学习。但我有准备，从手机里找出一份县教体局最近发的一份通知给他看。
县里打算在夏季到来之前，举办一次小学生田径比赛，各小学都可以报名参加。如果我带队能获奖，我的履历也能添上好看的一笔。
校长说他前天收到过这个通知，“但别整这没用的，你看咱们娃娃文化课差成什么了，拉到县城里去比赛，丢人不？”
“我在体院学了四年短跑，如果能指导咱娃娃在县里拿上名次，你想，上面政策、社会关怀，是不是都会重点往咱们学校偏了？”
我早摸清了校长的心思，这么一说，果然他挥了挥手，说，你看着办吧，别把娃们耽误了。
3
我挑了10名学生，当种子选手，定员当天，我让他们自由发挥，以最快的速度跑完200米，同时掐着秒表计算每人所用时间。
随后几天，我一步步教他们如何发力，如何掌控跑步节奏，以及冲刺方法等等。等到他们基本掌握后，我再次掐着表让他们跑一圈。
“看见没，你们每个人都比原来快了一大截。”我扬着秒表喊。
《不期而遇的夏天》剧照
实际他们平均只快了1秒左右，但我怕他们嫌“1秒”太少，就做出很惊奇的样子，说快了“一大截”。
几位选手果然兴奋而羞涩地互相看着，其余学生也羡慕地看着选手们，仿佛他们成了被选中的幸运儿，有练习“跑步”这种学科的特权。
这正是我需要的，选手们有了荣誉感，才愿意听我的，才愿意拿出力气辛苦训练。
算了算，距县里的竞赛还有一个月，足够让十位选手掌握正规跑步方法，再提高“一大截”速度。但训练进行了一个礼拜，就有家长来校闹事了。
他们抹着裤管摊着手问我，你咋能每天都让娃使劲儿跑跳呢，以往放学回来还能帮我做个活，现在一回家就往床上倒，看累成啥了，老师不能给家长添麻烦么，你说是吧？
面容苍老的家长们这么说，我也无言以对。如果他们继续往大闹，不管理在谁那，对我都没有好处。
实在不行，就作罢了吧。
放学后校长来宿舍安慰我，说支教有很多情况必须考虑现实，这不怪你。
校长前脚走，几个学生后脚溜进来，站成一排说，老师，我们喜欢跑，我们想学体育，以后我们回家不说累了。
4
重新训练起，但我更多是传授一些技巧和要点，让学生有针对性的练，而少一些耗体力的整体运动。
娃娃们每学到一点，就跃跃欲试，想完整跑一次看看效果。我告诉他们，这就是体育的魅力，它能让我们不断发现体内更多的能量。
《我们的少年时代》剧照
休息间隙，学生围着我喊，老师，校长说你是大城市里的运动员，你也跑一圈吧，我们看看有多快。
我看着连跑道都看不清的土操场，回答他们，运动员必须在专业的塑胶跑道上跑，只有那样的环境，跑起来才能比风都快。
孩子们睁大了眼，低声喊：比风都快啊。
我也望着学校围墙上的天空，想自己还得多久才能重回赛场。
《旋风十一人》剧照
时间也像风一样快，在我们半遮半掩的训练下，去县城比赛的日子很快到了。
从学校连走路带坐车，得三个多小时才能赶到县里。我和10名选手早上四点半就在操场集合，校长也特意早起为我们送行。
“那个——你们好好跑，为咱学校争个光。”这是他的临别赠辞，一说完我们就出发了。
按时赶到县城体育场，工作人员给了我们指定的位置，又发了代表学校的木牌，我让一个高个子学生举着。
虽然学校牌子样式都一样，但举牌的学生显得很卑怯。站在他身后的九名学生也是谨慎小心的模样，在喧嚣沸腾的体育场内，我们这一小队显得很不起眼。
我知道，我的学生们没有鲜丽的校服，没有携带丰富的零食，他们甚至对周围学生标准的普通话也露出了敬畏。
我特意站在人群中对他们大声鼓励：加油，咱们一定能赢。
《极限17 羽你同行》剧照
但周围的目光看向我们时，孩子们只会羞涩地笑。
5
最终我们没能取得名次。
尽管赛前我反复叮嘱，发令枪一响就跑，但我们两位选手，还是被枪声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后了。
前几名被县城几个小学承包了，他们有专门的体育训练队，刚起跑，我就看得出，那些孩子是受过长期专业训练的。
下午回来路上，为了不让他们沮丧，我特意请每人喝一瓶汽水，口腔的刺激果然让他们又高兴起来，一路坐车，看着窗外夏初的光景，叽叽喳喳乐个不停。
班车只通到镇子，回村还得走上四十分钟，看看天色，太阳下山前我们能赶回去。翻过一道岭时，一个学生指着山对面喊，校长他们在那边。
放眼望去，校长带着留校的学生站在村头迎接我们，这个时间已经放学了，或许他们认定了我们会凯旋归来专门等候的。
我身边的孩子们又静下来了，他们知道失败了，等会儿会让校长他们失望。我只好安慰说，体育精神重在参与，能上赛场就很了不起。
《奋斗吧，少年！》剧照
孩子们似乎没听懂，只是乖乖地跟在我后面走。
没几步，前面闪出一只又脏又瘦的觅食的土狗，我一愣住，想着千万别冲孩子们过来，万一发了兽性咬人，后果可是很严重。
情急之下，我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我转身问孩子们：你们想看运动员怎么跑吗？
孩子们还没察觉到危险，听我这么一说，纷纷仰着头回应：想看！想看！
我点点头，转身向前走几步，那只土狗也注意到我，好奇我要做什么。走到距离孩子们一定远后，我猛然对土狗拍拍手，又做个鬼脸吼了两声，然后一幅逃跑的样子。
土狗被激怒了，吠了两声就冲我奔来，我拐上一道坡，浑身调整好状态，就按照百米赛跑的状态飞奔起来。
我感觉到身体每一块肌肉在颤动，感觉脚下的山峦像赛场跑道，在飞速后移，感觉夕阳被我甩在身后，感觉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感觉力量从土地送来，无穷无尽。
我也听见了空气中回荡着孩子们热烈的尖叫，包括山那边的孩子们，也许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体育运动员的奔跑，第一次见到这么快的速度。想到这里，我跑得更快了，任何比赛都没有比此刻更适合我的赛道了。
排版：西西/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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