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田静。
对很多人来说,密室逃脱,就是个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
但对女孩春游不是。
她玩了一场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一位真人NPC扮成鬼,试着抓她的脚踝吓她。
春游跌坐在地上,因为看到“鬼”的真面目而大叫,而举着腿的“鬼”,惨叫得比她还大声——“鬼”扯掉了春游包着海绵的假肢。
这是春游第一次玩密室。很多店家出于安全考虑,并不会同意一个残疾人士来玩密室,但这一次,春游是偷偷溜进来的。
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春游出门结账时,看到了那个“鬼”的真身,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正满头大汗、一脸惨白地坐在那里。
确实被“吓”坏了。
假肢之所以会被扯下来,是因为假肢是用气压泵的方式,吸住残肢部分。
多年来,春游残肢部分的肌肉已经萎缩,便留出空隙,这才会被工作人员无意中扯下来。
肌肉的萎缩其实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春游的伤口感染了坏疽,这意味着肉会一直腐烂下去,伤口根本无法被缝合,只能每天摊开在那里,等待医生的清创治疗。
所谓清创,就是将那些腐烂的部分一点点刮下来。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春游被埋在废墟下,三天三夜。那场灾难过后,她失去了一些朋友,还有自己的右腿。
△在被掩埋了三天三夜过后,春游被救了出来。

“其实肌肉都已经被刮掉了,刮得只剩骨头了。后来医生跟我讲,康复训练三个月之内长不出(肌肉),之后就很难再长出来了,而我也确实没长出来。”春游说。
伤口逐渐恢复后,并不意味着春游的人生回到了正轨。她觉得生活糟糕,觉得不公平,会抱怨。
高中时,她偷偷喜欢过一个男孩,因为身体原因被拒绝。她感到自卑,看着别人跳舞、骑自行车在大街上飞驰而过也会觉得羡慕。
她过了十年低着头的生活,带着海绵包裹的假肢,她想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中。
她假装自己做回了“正常人”。
大大方方地“露”给你看
春游真正努力做回正常人,是在2018年。
那一年,春游鼓起勇气参加了汶川首届马拉松的半马比赛。
汶川地震十周年,对汶川人来讲,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她突然不想再“装”了,想撕掉假肢上的海绵,想把真实的自己露出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人群中。
她穿上了短裤,露出自己不一样的右腿。
虽然平日里也经常运动,但当春游跑到最后几公里时,浑身上下都在痛,腿已经麻了。但她仍然咬牙,跑完了21公里。
很多完赛的跑者折返回来,他们站在路边,给春游喊加油。
大家喊着喊着,就变成了中国加油、汶川加油。
后来,春游被大家喊作“最美汶川马拉松女孩”。
即便三年后,春游再回想起来那一瞬,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时的心情,只是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被治愈了。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想要去做更多勇敢的事情。”
春游说:“我感觉,(这10年)我好像都是在为自己而活,但在那一天之后,我突然觉得好像我也可以为别人做点事情,或许可以给更多人带去力量。
跑完马拉松后,春游选择坦然的面对自己,她走向春熙路——成都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当她取下包住假肢的海绵时,发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手心全是冷汗,随着身边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聚集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快被汗浸湿了。
但她还是挺直了腰板,因为这次露出假肢的出行不仅是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是一个愿望——她想成为一座桥梁,一座残疾人和健全人沟通的桥梁。
在计划这次出行之前,春游和志愿团体一起去了北川残疾人康复中心,那里都是汶川地震的幸存者。
她看着志愿者和残疾人聊天,却发现虽然志愿者们虽然说了很多鼓励的话,但他们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
春游太懂这样的感觉了,从11岁被截肢开始,听了太多这样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
当她试着和这些幸存者聊天时,相似的经历让他们建立了一种心灵的连接。
“我不单单是在安慰ta,我能和ta建立连接,我能感同身受。”
要知道,中国目前有8500万残障人士,而这只是统计了申领证件的部分人群。实际数字,要远比这些数字多得多,我们为什么在街上看不见他们?
那天回家后,春游想了很久,她觉得,或许自己可以成为那座桥梁。
成为桥梁,首先就要先矗立在那里,坦坦荡荡地接受别人“凝视”,让大家通过她,更多地了解到这一群体。
“缺胳膊少腿的,看着就瘆人”
自从参加完汶川马拉松后,春游就不再掩盖那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腿。
但敢于告诉别人,“我和你不一样”,其实是件非常有挑战的事。
刚开始,春游格外怕碰见小孩子,因为童言无忌,小孩子有时会直接冲上来问她:“姐姐,你为什么没有腿?“
有些成年人的做法则更让人寒心。
有一天,她和闺蜜出去拍摄,有一个清洁工,好奇地一直盯着她,甚至整个人都凑到了她面前研究起假肢。
有一次,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子,看到她后的第一反应是拉着小孩赶紧走远,并对孩子说:“你离那种人远一点。缺胳膊少腿的,看着就瘆人。”
“我就在想啊,我们是哪种人呢?“
“我不怕被人看,也不怕被议论,但我希望在小孩的心目中,我们并不是可怕的,我们是帅气的钢铁侠,是绝望后的希望。在大家心目中,我们是勇气和力量。”
春游选择用更帅气、更抢眼的方式走在大街上。这是她对那些异样眼光的回应。“哪怕所有人都看我,没关系,这就是我的生活态度。”春游说。
今年9月,春游用氛围灯装饰在自己的假肢上,再次来到春熙路。
春游用了10年的时间,终于明白了爸爸在她截肢后送给她的那句话:
“你想要好好生活,不是努力把自己当正常人,而是要去接受自己原本的样子。”
上了热搜,却是不喜欢的词条
闪光假肢的事情,让春游上了热搜,但词条却是#人生第一次这么想要小钢腿#。
春游不是很喜欢。
这之后,春游也收到了很多私信,大部分是温暖的鼓励,也有人将她当做树洞,倾诉自己的人生困难。
但这些声音之外,有博主发视频diss她炒作,大致意思是吐槽她,明明说了不愿意被人偷偷看,却要这么张扬地走在路上。
这其中甚至有人给她发了这样的话:
说这样话的人,可能从来没有思考过,春游到底经历过什么。
被埋在废墟下的72小时中,因为建筑结构的关系,下面的人能听见地上人的呼喊,然而被埋在废墟下人的呼救却不能被上面人听见。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我妈妈在喊我的名字,喊了一两个小时,然后哭着离开了。我现在讲起来,都能感受到当时的那种绝望。”
被救出来之后,11岁的她还不懂截肢是什么意思,但她懂清创时的痛苦,懂那种剪刀切割血肉,一连切割一个月的痛苦。
她还记得当时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如果有一天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那该多好。”
一个月后,春游彻底崩溃了。
她抗拒治疗,抗拒手术,医生想给她打术前针,她就激烈挣扎,差点让针头断在身体里。
她自己去拔输液管,把头往墙上撞,想把自己翻下床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
妈妈过来劝,说你这个样子不配合,怎么赶快好起来。
春游说了一句让她至今都后悔的话,她说:“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根本不会这个样子。”
整个病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妈妈也沉默了一会,背对着她,哭着说:“我是你的妈妈没错,但我也有自己的妈妈。”
原来,当时春游的外婆正在做疗养,但整个北川余震不断,没有安全的地方,妈妈必须去接外婆。这才导致春游独自被压在废墟底下。
在这次激烈的争执后,春游开始配合医生的治疗。
因为她发现了妈妈内心的痛苦,发现其实病人的家属更痛苦,因为他们要眼睁睁看着爱的人痛苦却无能为力。
被爱,我是值得的
高一时,春游犯花痴喜欢过一个男孩,他却这样回复:“(你身体这个样子),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会很丢脸。”
听起来很令人沮丧,但很快“那个优秀好看的男生,偏偏在人群中发现了我。”春游说。
描述起初恋,春游的话尾都带上微暖的语调。
春游的闺蜜是个大美女,隔壁班男生都想来加她微信。当男孩出现在班级门口时,春游的第一反应是对闺蜜说:“他来找你的。”
没想到,那样优秀好看的男生却买了很多零食,递给了春游,说了一句:“月考好好考。”
春游的月考自然是没考好,心跳的厉害,甚至粗心到整个英语卷子的后面一大页都没有写,“我当时已经走神到这种状态了。”
春游没有答应男孩的追求,她在心里觉得自己不配,不可能。
但那个男孩的存在又让曾经的伤痛得到治愈,让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也是值得的。
高中毕业后,这个男孩去当兵了,春游去读了大学,两人最终还是没有走到一起,但春游终于学会在之后的恋爱中,再也不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
后来的恋爱经历中,因为身体原因,春游还曾被对方父母拒绝。
尽管有很多人认为,一个残疾人找对象就不要要求那么高了,对方父母不同意也很正常,你要去妥协。但春游不想妥协。
春游的妈妈也一直在鼓励她: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知道你的优秀,我知道你的性格。我的女儿一定要是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要对方不是去接纳你、勉强接受你,而是欢迎你。”
现在的春游在成都过着充实而忙碌的生活。她的本职是个摄影师,因为身体原因,她蹲不下去,也不能爬到某个架子或者树上去。她就买了个雨衣,蹲不下去时就坐在地上拍摄。
有些和她状况一样的模特,或者有一些其他疾病的模特,在她的镜头面前就会放松得多。
举着相机,露着她贴满赛博风格图案的假肢,春游一直在努力成为那座桥梁,连接我们与那个不被瞩目的8500万人群。
而我们,都应该去重新认识这位,被灾难“选择”的小姑娘。
如果有一天,我们在路上或者其他场合,看到和她一样,敢于露出假肢的人,请给她一个善意的笑,或者不在意ta,当作看见一个普通人。
最后,春游的微博置顶里有一句话,出自一本诗集,她想送给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你呀 你别再关心灵魂了
那是神明的事。
你所能做的
是些小事情
诸如热爱时间
思念母亲
静悄悄的做人
像早晨一样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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