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鬼首天龙

阿伟是在初中二年级时退学的，那一年他父亲因病去世了。阿伟要顶替他父亲去上班，因为他母亲没有工作，据说身体还不好，阿伟必须承担起作为男人的责任，在这个小小的家庭里。我和同学们都知道阿伟还有一个姐姐正在上高中，但是他父亲的工厂要求的是一个男孩子来工作。阿伟的退学让我和同学们都感到可惜，因为他的学习成绩特别好，本应该是读书的虫子。
退学之后的阿伟去他父亲原来的工厂里工作了，和大多数同学逐渐失去了联系，只有一个同学因为是他的街坊邻居，算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时不常地传来一些他的消息。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我们参加并通过了高考，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上了大学。阿伟的发小同学有一次提到了他，说阿伟的性格变得十分孤僻，不愿意搭理任何人，他本应该是要上大学的，在一个工厂里当工人，他心有不甘。
大概是在我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偶然地与阿伟相逢在一个街角。那条街上有许多小商小贩，当时我下了自行车，想就近买一盒香烟。阿伟站在一个贩卖香烟的摊位旁边，喊出了我上初中时的绰号，我也马上认出了他。记得那是冬季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风中有些尘土的味道，阿伟身穿一件棉军大衣，就站在这阵阵的风中，与我目光相对时，他的眼睛好像闪着光芒，我记得清清楚楚。
站在那街角上，就在阿伟的香烟摊位前，与他聊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他的情况，他告诉我他原来顶替他父亲去工作的工厂关闭了，已经下岗有两年了。看着他的这个香烟摊位，全国各地什么品牌都有，我随口问了他一句：生意还好吗？他说：不错，比拿固定的工资强。然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也记不清都聊的是什么了。最后，我买了一盒香烟，他说你别掏钱了，拿走吧！我说：不行，你这是生意。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伟。
再次听到同学提起阿伟时，他已经在监狱里服刑了，这个消息让我非常吃惊，怎么会呢？同学告诉我说有人在阿伟的香烟摊位上买到了假烟，带着几个人过来与他理论，并要求一笔不小的赔偿，其实有敲诈勒索的意味，阿伟不甘心低头，在双方动手的时候，阿伟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刀子，对方一人重伤，阿伟被判入狱。同学还说阿伟在监狱里还算不错，因为我们有在公安系统里工作的同学，对阿伟给予了相当的关照。
上一次同学聚会时，又有人提到了阿伟，说他又在监狱里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犯什么事儿了？有个在司法部门工作的同学把阿伟再次入狱的前因后果说了个一清二楚。然后所有在场的同学们都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个同学问了一句：阿伟结婚了吗？答案是他结过婚了，然后又离婚了，有一个儿子。他好像有一个姐姐吧？有人问道。是的，是有一个姐姐。生活状况一般，过着极普通的日子。有人回答。
阿伟第一次入狱服刑是因为持刀伤人，当时面对六七个人的围攻他愤然出刀，这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有的同学说起这事而来挺佩服他的。在他刑满释放之后有一个做生意的同学给了他一笔钱，希望他再次打起精神做点什么事情好养家糊口。听说他开了一家小门面，贩卖烟酒重操旧业，日子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在监狱服刑的几年里，阿伟遇到了一个江湖奇人，两个人相谈甚是投机，几乎无话不说阿伟引为知己。这是一个因贩卖文物倒卖古董而入刑的大哥。这个人成为阿伟人生境遇的一个关键人物。
在监狱服刑的几年里，用阿伟自己的话来说，他等于上了几年大学，还是研究生水平毕业的，这位因贩卖文物倒卖古董的大哥就是他的导师。出狱之后的阿伟虽然开了一家小门面贩卖烟酒，但是他有了一个高雅的业余爱好，就是经常去古玩街的各种店铺里去溜达，平时与人聊天的时候也总是把话题往古玩的道上引，他觉得自己有专家的水准，在谈论古玩古董的时候，他总是神采奕奕眉飞色舞。
话说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古玩街上一家店铺里的一只瓷瓶吸引住了阿伟的目光，阿伟让店里的伙计给递过来，拿在手里反复观赏琢磨，然后问了一句：多少钱出手？店伙计说：这个得三十万。阿伟回家了，夜里他失眠了。因为阿伟认为那只瓷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古董，其价值应该在三百万左右，如果以三十万的价格买到手里，然后再把它给卖出去，哪怕是卖二百万也行啊，这生活的内容可就不一样了！这是我阿伟的一个人生机会啊！但是，哪里去找着三十万的本金呢？
阿伟需要三十万买进这个古董瓷瓶，他没有找过去的同学们开口求助，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处于自尊心的考虑，他也不想开这个口。他找了自己的姐姐。他姐姐是个普通的女人，嫁给了一个同样普通的男人，过着普通的生活。不久前刚买了一栋新房子，但是需要每月还贷，压力不小。阿伟知道他姐姐也没有这三十万，但是他希望自己的姐姐把这新买的房子抵押出去，贷款出来三十万给他用。他姐姐说：你这是让我把命抵押出去啊！阿伟是费尽口舌，说了那个瓷瓶的货真价实，自己绝不会看走眼，只要这个瓷瓶一进一出，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阿伟的姐姐被他说服了，把自己的房子抵押出去了，交给他三十万。于是，那只瓷瓶到了阿伟的手里。但是，问题出来了，这三十万的古董瓷瓶买进手了，就算它价值应该在三百万左右，但是谁会是下一个买家呢？你总不能逢人就问：喂，大哥，我有一个瓷瓶，不算太贵，三百万，你有意要么？我估计这个节奏都有可能会被抽耳光：尼玛，找乐是吧？阿伟以这种方式问过不少的人，都以为他说胡话呢，谁也没当回事儿。但是，有一个人接了阿伟的茬话。
这是一个浙江温州人，远离自己家乡做服装生意，他与阿伟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每天早晨在附近公园里打太极拳，据说这太极拳也是阿伟在监狱里服刑时候学会的。与这个温州人谈到了这只古董瓷瓶，阿伟说：你们温州那地方出有钱人，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如果能出手的话，你拿个提成，这不是问题！温州人说：我们那地方是出有钱人，其貌不扬的随便一个人，可能就是腰缠万贯的老板，我帮你问问吧！于是，阿伟把这只瓷瓶出手的希望放在了这个温州人身上。
每天两个人在公园里打太极拳，阿伟是每天提醒人家一次：那只瓷瓶的事儿，你别忘了啊！温州人终于在某一天说话了：问过了几个老板，倒是有感兴趣的，但是人家得看到实物啊，这么大的价钱，光听说怎么就可能成交呢？阿伟说：这样吧，我把瓷瓶送到你那里去，老板们有想看到实物的就让他们过来看。阿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把那只瓷瓶送到了温州人家里。然后每天两个人还是按时出现在公园里，切磋太极拳艺。有一天，温州人说要回温州进货，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回来。阿伟说：好嘞！你忙！
一个星期之后，温州人没有出现在公园里，阿伟打了手机电话过去，温州人说有点事情要耽搁几天，办完了马上就回。阿伟也没放在心上，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等阿伟再打温州人电话时无人接听了。阿伟感觉不对劲了，马上冲到温州人租住的家里去，发现房门紧锁里面无人应声，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人家已经搬走了。阿伟又冲到温州人开的服装生意店铺去去，也是人走楼空不见任何踪影了。阿伟的脑袋如遭五雷轰顶！他知道完蛋了！自己的人生被毁了！
温州人消失在空气中了，阿伟的古董瓷瓶也不见了，我们都想象得出来，这之后的阿伟过得是什么日子。不管阿伟这日子过得是什么滋味吧，这时间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话说在某一天，阿伟的老婆到一个闺蜜家里去玩，两个女人一起去菜市场想买点蔬菜回来在家做饭吃。这个菜市场在城市的另一头里，距离阿伟的家有很远的距离，如果不是阿伟的老婆去闺蜜家玩，可能她一辈子也不会去逛这个菜市场。也是必须要出事，就在这个菜市场里，阿伟的老婆遇到了那个温州人的老婆！
说时迟那时快，阿伟的老婆二话没说就扑了上去，一把揪住温州人老婆的头发，就再也不放手了：骗子！你们这家子骗子！害得我们好惨！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跑！两个女人在地上翻滚的出事后，阿伟的老婆冲闺蜜叫喊：报警！给我老公打电话！我抓到骗子了！于是这个温州人被找到了。但是随后的事情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样，阿伟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因为那个温州人说：大哥，我是对不起你，我没有卷跑你的瓷瓶，我真的不是个骗子，你的那个瓷瓶，被我的孩子给打碎了！三百万啊，我怎么赔得起你？
阿伟听罢这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去温州人新租住的家里看了一下，满屋子廉价家具，生活质量并不高，确实不像发了财的样子。怎么办？阿伟也不知道。他本想让温州人赔偿个本金的，最起码能把三十万拿给他，但是温州人说：这对我也是无妄之灾啊，我招你惹你了？你把瓷瓶送到我家里来，我的小孩不慎给打碎了，我得赔偿三十万，我的妈啊！我是不是觉得冤屈？这件事最后是怎么了结的我不太清楚，温州人是否赔偿了阿伟一些钱，同学没说清楚，我也没有追问。原本以为事儿就结束了。但是没有！
阿伟终于找到温州人，被告知那古董瓷瓶被打碎了，因为害怕赔偿不起温州人全家连夜潜逃，在躲避了一阵子之后人家还得继续过日子，做服装生意的老客户都在这座城市里，还真的不想离开，于是搬家到城市的另一头去住，谁料到最后还是被阿伟给抓到了。事情都说清楚了，阿伟是仰天长叹：这都是命啊！自从那天之后，阿伟每天在家里喝大酒，这些年的苦日子历历在目在脑海里浮想，他真的想不通，自己的命运怎么就这么悲催！
有一天，阿伟跟另外一个朋友一起喝酒，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闲话，阿伟就把自己的这个故事讲给朋友听了。故事情节把这个朋友说得直翻白眼，想了老半天之后，这个朋友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阿伟的脑子清醒了许多，朋友说：他就是把你的瓷瓶给打碎了，总得有碎片给你看一下吧？就凭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这瓶子被孩子给打碎了，三十万的东西就人间蒸发了，我靠，你相信吗？
阿伟的脑子好像清醒了，但是他的酒劲没过去。朋友搁下这句话之后起身走了，他不知道这句话的后果有多么严重。那天，阿伟回到家里，他怀里揣上一把刀，出门打个出租车就奔温州人的家里去了。那天晚上，阿伟造成一死一伤的恶性刑事案件。当同学跟我说完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一阵唏嘘感叹。那天夜里做梦，梦见我最后见到阿伟时的情景，我从阿伟手里接过一盒烟，他说：他说你别掏钱了，拿走吧！我说：不行，你这是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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