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副市长炒房史、买菜史

文/ 呦呦鹿鸣

《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有一个著名对话：曹操煮酒论英雄。

期间，刘备说：“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可为英雄？”

曹操笑着说：“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这段对话并未凭空杜撰，而是史书《三国志》的拓展版。《三国志》中，曹操说：“袁绍虽有大志，而见事迟。”“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

想干大事却一味顾惜自身，害怕出危险；看见蝇头小利就想据为己有，连性命都不管不顾。“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句话，是多么痛彻的领悟！多少人患有此种人生痼疾而不自知。

袁绍得此评语，也有史实佐证，《三国志》记载，袁绍与曹操对峙时，谋士田丰见曹操中途离开去讨伐刘备，便建议袁绍趁虚袭击曹操根据地许都，迎接皇帝，抢占主导权。可是，袁绍却以自己喜欢的小儿子袁尚生病为由，拒绝了。气得田丰当场以杖击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再之后，就是袁绍兵败官渡之战，自此人生滑坡，直至病殁，内斗的三个儿子也被曹操各个击破。

可以说，《三国演义》是代田丰发言。

今天看一份材料时，又想起这句话。

这是一份2020年10月16日的起诉书——“克市检二部刑诉〔2020〕5号”，2021年9月15日被公开。

起诉书主角是李伟，曾任乌鲁木齐市副市长。李伟官阶不高，被指控的金额（套取公款41.2万，受贿2114万），比起动则几亿的贪官来说，也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起诉书所指控的几十项犯罪事实中，藏着李伟的两年炒房史，以及买菜史，这就有些少见了。

先说炒房史，以下语言稍有啰嗦，诸君见谅：

2013年5月，李伟要求某集团老总为其装修一套联排别墅，经司法鉴定，装修价值24万元。这套别墅位于乌鲁木齐县，而李伟曾担任该县县长。

这笔装修费，李伟自是笑纳了。

2015年初，李伟看上了乌鲁木齐市水磨沟区一套面积336.34㎡的别墅，要买，但要求是明显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半年后，2015年7月，卖方李某甲同意了，价格多少呢？360万元。司法评估说，此时该别墅实际价值为548万余元（包括房产252万元、装修274万余元、别墅配置家具家电22万余元）。

这位副市长并没有止步于此。

到了2016年8月，他又提出用这套别墅换李某甲公司开发的另一个小区别墅。也是差不多半年后，2017年2月，李某甲同意，并按李伟要求装修该别墅。经司法评估，新别墅房产价值为924万元，加上李某甲为装修支付的185万元，合计就超过1000万了。

这一置换，差价超过540万元。

被查期间的李伟。图自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2015年12月，也就是低价买336.34㎡别墅的同年，李伟又要求王某乙购买其位于乌鲁木齐县158.53㎡别墅，价格是200万元。经司法评估，2015年12月，该房产价值147万元。

这套小别墅又比市场价多卖了几十万元。

还是在2015年，8月，李伟又要求第三个买家陈某甲以270万元购买其位于乌鲁木齐市区一套235.91㎡的房子。经司法评估，售房当时，该房产价值为186.3万元。

也就是说，他又多卖出八十多万元。

所以，在2015年一年之内，这位副市长以远高于市场的价格卖出一套235.91㎡市区房子、一套158.53㎡别墅，又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买进了一套336.34㎡别墅。隔年，他又把这套336.34㎡的别墅置换成两倍价值的大别墅。

这还不算，2017年1月，李伟又要求李某甲把他在经济技术开发区一套150㎡房子买走，价格70万元。司法评估当时市场价为62.3万元。

这一次差价比较低，只是高于市场价几万块，算是“良心价”了。

在短短两年中，卷入司法受贿调查的房产操作就有五起。不管是买还是卖，定价的都是副市长本人。

到底这位副市长有多少套房子，他以前是怎么炒房的，我不知道。

如果说买房卖房还有点隐蔽的意味，那么，副市长买菜就买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根据检方指控，李伟安排某市场经营公司老总贾某甲为其支付：雇佣保姆费9万元、免除物业费4.3724万元、支付暖气费1.437万元、购买电费2万元、支付蔬菜和肉类折合共计1.7583万元、支付3次家庭旅游费用4.3841万元……安排罗某甲为其购买2张头等舱机票费用共计0.838万元、为其长子李某乙支付北京房租46.32万元……先后4次索要、收受陈某丙现金共计21万元、玉石1块（价值0.8万元）、卡地亚牌手表1块（价值5.5万元），就餐卡2张（金额7万元）、房屋租金9.98万元、理发店充值卡（金额0.5万元）、租车费用10万元……安排马某乙为其家人及朋友订购机票15张花费2.262万元、为其和妻子的手机充值0.5万元、为其子交补习费1.786万元、安排马某乙为其奥迪Q5越野车购买保险、轮胎、行车记录仪、维修保养共计1.4119万元……收受该公司实际控制人朱某甲现金5万元、理发店充值2万元，索要朱某甲宝格丽牌手表1块（价值25.6036万元）、卡地亚牌手表1块（价值共计3.5925万元），安排朱某甲支付体检费1.0214万元……安排金某甲为其家人订机票30张花费14.1305万元……安排付某甲为其本人及家人订机票34张花费共计10.193万元……

总之，保姆费、物业费、暖气费、电费、菜钱、肉钱、家庭旅游费用、机票费、长子在京房租、餐费、理发费、租车费、手机费、儿子补习费、汽车保险费、维修费、体检费……这位副市长都要安排各企业老板出，他同时也通过权力给予老板们各种好处。李伟曾说：“我出门从来不带钱，我还需要花钱吗？全部都有人买单。”

2020年10月28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在一篇违纪违法案剖析文章中提到了一些细节：

在接受老板宴请吃喝时，他在酒桌上刻意把人分三等，对应的酒也分三档——自己喝15年的“茅台”，老板喝“水井坊”，下属喝本地产的“三道坝”。他说：“我是副市长，怎么能和他们喝一样的酒，必须有差别，只有我才能喝15年的茅台酒。”

2018年6月至2019年11月间，李伟每周都向私营企业主贾某要菜要肉，有时还打电话催：“老贾，你不送菜送肉，是想把我们家饿死吗？”该交水电暖及物业费时，李伟竟质问贾某：“我是副市长，我还要交水电暖和物业费吗？”

在与办案人员谈话时，贾某说：“一个首府城市的副市长整天找人要肉要菜的，一点形象也没有。”

为了几十块的菜而到处播撒恶名，给人留下违规违法的口实，这样的贪官已经贪到利令智昏，以至于无法用常理来理解了。

一个这样位置的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肆无忌惮？或者说，为什么一个如此肆无忌惮的人会走到这样的位置？这个官场问题很值得思考，但于我们每个普通人而言，更直接的启示是：我们会不会也成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人？

就在昨天，10月8日，美国纽约南区地方法院公布了一份起诉书：17名前NBA球员被控“共谋实施医疗诈骗和电信诈骗”，其中16人是同一天被捕。

NBA，也就是美国职业篮球赛，这是当今世界平均收入最高的运动联盟。NBA球员中，千万美元年薪者比比皆是，即便是底薪，也常常是百万美元年薪，在美国属于顶级高收入群体。这17名球员，职业生涯里得到的税前薪水总额超过3.4亿美元，如今，却因为合计骗保250万美元而面临牢狱之灾。比如，灰熊队球员托尼·阿伦在联盟里颇受尊重，马上就可以得到退役球衣的荣耀，他在NBA的总薪水也达到4300万美元，但他不仅自己骗保，还帮老婆一起骗。

他们的骗保有多荒唐呢？

比如，球员格雷格·史密斯提交的报销单据说2018年12月在洛杉矶一家牙科诊所接受治疗，但公开的比赛记录明明显示，此时他正在中国台湾打联赛，中间隔着一个太平洋。2019年3月7日，球员穆恩一次治疗了三颗牙齿，八天之后，又治了两颗，这种治法想要不引起怀疑都很难。

这些单据非常拙劣，没有抬头、格式不正确、票据重合、语法错误、拼错病例名字……如此种种。还有一些球员，不给帮助骗保的医生提成，导致对方写造假邮件恐吓，于是又把罪名扩大了一项……

按照美国法律，此次起诉如果罪名成立，最高或面临20年的监禁。这17名NBA球员可谓“见小利而忘命”的美国版。其中一名球员，格伦·戴维斯，在工作期间就因没有控制好训练和饮食导致体重严重超标而退役。这就是“干大事而惜身”了。

当年，曹操认为袁绍不属于英雄之列，天下只有他和刘备俩人算得上英雄。（“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其实，如果反观曹操自己，问题同样存在：

其一、他曾闯入权宦张让房间，却舞短戟逃跑了，这同样不免有“干大事而惜身”之嫌。（《三国演义》中说曹操曾经刺杀董卓，未载于任何史书，据《异同杂语》载，这个故事原型是曹操与张让：“太祖尝私入中常侍张让室，让觉之；乃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

《三国演义》中，曹操刺杀董卓未果，改为献刀。这是虚构剧情，疑为从曹操闯入宦官张让房间的故事而来

其二，在征张绣时，张绣明明已经投降，曹操却在进城纳降时强行霸占了张绣的婶娘邹夫人，且是在明知邹夫人对于张绣家族意义的情况下，由此让张绣感觉受到人格侮辱，反叛曹操。是役，曹操大败而逃，坐骑身中数箭而亡；长子曹昂将坐骑让与父亲逃跑，步战断后，战死；侄儿曹安民战死；大将典韦断后战死。这是曹操一生少有的大败战，几乎身死名灭。（《三国志》：太祖南征，军淯水，绣等举众降。太祖纳济妻，绣恨之。太祖闻其不悦，密有杀绣之计。计漏，绣掩袭太祖。太祖军败，二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