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年,乔布斯又回到了大家的视野。
人们在用各种方式表达纪念。曾经的前同事谈起与乔布斯共事的往昔,回忆闪着光;今日的商界领袖纷纷回到十年前,回味被「改变世界」燃起斗志的瞬间;苹果官网在10月5日晚发布了一则不到三分钟的视频,用无数个乔布斯本人的真实片段,串起了这位苹果创始人的一生;国内的二手交易平台转转,甚至制作了一个H5,让每个人都能给乔布斯打个「电话」。还有更多的普通人,用各种方式,拾起自己那些曾被乔布斯「击中」的种子。 
今年是史蒂夫·乔布斯离世的第十个年头。我们向读者发起征集,聊了聊乔布斯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迹。125个人给出了答案。
他们都在人生的某个时刻,被乔布斯的某个魅力切片打动过,进而发生了某种改变。读者@游猫猫 告诉我们,乔布斯离世的时候,她不知自己为何而哭,「但我会去思考自己对世界产生过什么影响,去感受那些更加恒定的美,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里」。
读者@立新 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他今年53岁,经历了一场直面死亡的疾病后,决定寻找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乔布斯在斯坦福的一次演讲激励了他。在「如果有机会给乔帮主打电话,你想和他聊什么」的问题下,他写:乔帮主,你说活着就要改变世界,你真的做到了。我做不到,但我会试着改变自己。
当我们怀念乔布斯的时候,我们究竟在怀念什么?当一个人离开,他的生平过往,就会在那些怀念他的人心中撒下草籽。怀念不是追随,而是生长成自己的花园。正如@Frank Ma 所写,「乔布斯是我毕生偶像和我想要成为的样子,但我不要做第二个乔布斯,我要做第一个『自己』」。 
 | 林念
编辑 | 陆英
「放手去做正确的事」
苹果生态的成功,诞生了无数以此为业的iOS开发者,朱婷就是其中一员。
她在2009年成为了一名软件开发专业的大学生。对他们来说,毕业后从事Android还是iOS开发,从来都不是太难的选择题——绝大多数人都会选当时更「主流」的Android系统。
和别的新生一样,朱婷也没迟疑过。直到大二那年,她试用了一次学长的Mac电脑,白色纤薄的机身、金属质感,「你会觉得,好像电子产品的设计,也可以是这样的」。
之后,她成了同学中最早用iPhone 4的那批人。取到快递那天,她带手机去了教室。那节课上,那部iPhone 4被传遍了整个教室,每个同学都把它摸了一遍。
iPhone 4也是乔布斯本人最后一次发布的新手机,2011年,他因胰腺癌去世,当年发布的iPhone 4s成了他的「遗作」。
十年已过。乔布斯的接班人库克接手,如今的苹果成为最赚钱的手机企业,也是当今世界估值最高的公司之一。可是忧虑和质疑仍紧密围绕着库克:「如果是乔布斯,他一定会……」「如果是乔布斯,他一定不会……」但库克总想起乔布斯给他的忠告: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去想乔布斯会怎么做,放手去做正确的事。
毕业后,朱婷成了同学中的少数派。她选择成为了一名iOS开发者,「就是会觉得在这样的产品上做开发应该挺有意思」。
苹果欢迎有创造性的年轻人。它会提供许多超前的技术支持,AR刚兴起时,苹果的开放技术平台就能供开发者在上面尝试一些新产品。每年一度的苹果全球开发者大会(WWDC)更是研发人员的「春晚」。类似的支持打开着像朱婷这样的开发者的边界,「有时候我会胡思乱想,如果我做一个App的话,我会加入什么让这些更好玩,更吸引人」,她尝试过做一架3D小飞机,把它加载在手机上,可以随意操纵它的机头。
苹果这种对创造性的鼓励,曾更深刻地影响过朱婷的职业生涯。在做iOS开发者的第三年,由于不适应公司的管理制度,朱婷辞了职,并深陷对自己是否适合做研发的怀疑中。
她开始厌烦写代码,也厌烦复杂又消耗的人际关系。但即使在最低沉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关注苹果又更新了哪些技术,好奇这些技术能开发出什么样的产品。
这种仍会闪现着的关注和好奇心,成了朱婷在黑夜中沉沦时的一点点光。她抓住了这一点光,又找回了做开发者的快乐。
重返工作的朱婷有了改变,她开始尝试和公司里的运营、产品经理沟通,告诉他们最新的技术,并会提出自己对产品的建议。重新出发的她想起了乔布斯,「很多人觉得,程序员就让自己的程序没有漏洞就行了,像是实现别人想法的工具人。但你在乔布斯身上会感觉到,我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和坚持,我可以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
黑色上衣、蓝色牛仔裤是朱婷对乔布斯最深刻的印象。日常生活里,朱婷也是一副简洁装扮。简单的生活让她把更多的精力和热情投射在编程上。那台iPhone 4至今仍被收纳在朱婷的家里。一次泡水事故和一次磕碰让它出现了故障,再也开不了机。但是朱婷舍不得把它丢弃,它纪念着朱婷事业里的一个小小的却最为重要的节点。
 2010年,乔布斯在苹果全球开发者大会上演示iPhone 4的视频通话功能 图源视觉中国
「你想卖一辈子糖水还是和我一起改变世界?」
1995年,已经走入广告行业三年的郑大明,在公司看见了那台叫做麦金塔的苹果电脑。
当第一次摁下开机键,开始使用这台白色台式机时,他感到震撼。在此之前,他所接触的电脑都是搭载DOS系统,使用者要在黑色的屏幕上打出编码,再等它慢慢转化为图像,画一个圆都要很久。
但麦金塔不同,苹果那时已经开始使用图形界面,郑大明成了中国最早一批用苹果电脑来制作图像的广告人。
郑大明学的是工业设计,这个专业结合了工学和美学。可是1992年,刚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的他就发现了一个令人失落的现状:工业设计对于这个国家太超前了——那时中国还处于改革开放初期,世界市场上成熟的产品向这片土地涌来,似乎所有行业都在模仿。
但触摸了那台麦金塔之后,郑大明对苹果公司有了兴趣。他翻找了苹果历年来的广告,其中一个叫做《1984》的广告彻底击中了他——一个昏暗的屋子里,一群人跑进来后纷纷坐下,表情木讷地望着面前的大屏幕,听屏幕里的声音说,什么是PC(个人电脑)。突然,一个白衫红裤的姑娘冲进来,将铁锤向屏幕投掷而去,渴望击碎这一切。苹果用这则广告呼应了1984年的真实世界,电脑巨头IBM几乎就要占据整个美国PC市场,苹果不满现状,要做革新者。
「这个广告的高度已经超越了产品本身,是站在一个全世界人类发展史的角度来讲自己的故事。这就是乔布斯伟大的地方之一,不讲『带货』,不讲销量。他的使命不同,他对世界不满意,他要改变世界。」郑大明说。
 1984年,苹果公司发布麦金塔电脑图源视觉中国
因为一则广告,他重燃起「创造与创新的决心」。郑大明成为了一个彻底的「乔布斯迷」,从各个地方去寻找乔布斯的声音。而对于苹果,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细节,是1983年3月,乔布斯询问百事可乐的总裁斯卡利:「你想卖一辈子糖水还是和我一起改变世界?」
既然要改变世界,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郑大明成为了一名广告人,并且是行业中颇具争议的广告人。
2014年和2019年,郑大明分别成立了Z+之外创意和之外营销咨询。他提出过许多大胆的想法,曾用100颗脉冲星的声音做成了一首歌,还把汽车开上了440米高的停机坪,最初,公司的执行部门常常和他摇头:「这事儿太难了,没有人做过,不可能的,大总。」郑大明告诉他们:「你们的任务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创新就是这么回事。」最后,执行部门要掘地三尺,找到解决方案。
「要对不可能说不」,也是乔布斯在执行创意时所秉持的理念,那把1984的铁锤,击碎的也是既定的、看起来不可能再颠覆的现实。
适逢乔布斯逝世十周年,郑大明和二手交易平台转转的团队有了个「给乔帮主打个电话」的大胆创意。在这个H5里,用户可以任选一部手机,打通那个在旧金山的电话,同乔布斯聊聊今天的世界。
执行很难。从还原乔布斯的声音,到还原乔布斯的思维方式、评价事物的观点,每一步都困难重重。郑大明和团队整理了几乎全部关于乔布斯的公开资料,再将它们一点点转化成一个立体的「人」。
H5 最初版本出来的那个晚上,乔布斯的声音在郑大明的手机上响起:「Hey,This is Steve」。团队里的一位女生,在听到乔布斯声音的时候,瞬间哭了。目睹到这一场景的郑大明,当场被震惊到了。
尽管对比乔布斯,郑大明始终觉得自己还处在谷底。「我们这个行业,只是在地球上凭借想象做一点事而已,没有让人类移民火星,也没有改变世界,没什么了不起」,但他知道,他仍然在攀登,攀登的目标不是让自己成为乔布斯,而是通过碰撞出一点点创新的星子,让中国广告行业能够做得更好一点。
「不是做减法,而是做除法」
在Mac电脑产品线逐渐稳定之后,乔布斯将触手伸向了便携式播放器。上世纪九十年代,市面上已经出现了成熟的MP3播放器。但乔布斯认为,它们都很糟糕,不美观、不好用,他想做一个全新的。
2001年10月,iPod诞生了。它看上去是一个光滑的白色小盒子,只有扑克牌大小,没有电池盖,没有电源开关,也没有任何螺丝。在美观上,乔布斯把它做到了极致。
「我觉得就是美。」黄炜回忆当时iPod放在手心里的感觉。
那时,中国科技正随着世界脉动一起腾飞,每个品牌都在炫耀自己最前沿的技术,丰富的功能。随之而来的是冗杂。一款产品,90%的功能都可能被沉于冰山之下,不被用户知晓。「但你拿到一个苹果产品,你就知道它帮你做好了选择。它不是在炫耀自己有多能干,而是真正想办法融入你的生活。」黄炜说。
和很多产品经理一样,苹果产品带给黄炜的惊喜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后来的许多选择。大学毕业后,他前往通用电气公司做职员,他注意到,中国的互联网正在萌芽,崭新、年轻、富有生命力,第一代国内互联网人也正在建造一个新世界。
改变世界的愿景、至繁归于至简的产品追求、追求极致的用户体验,还有最终一定要用产品说话——对无数产品经理来说,这些就像等待修炼也等待挑战的武林秘籍。
黄炜做过百度地图的产品经理。2007年,他把乔布斯在硬件产品上的专注移植到互联网产品中来,乔布斯对于用户的洞察是超前的,就像黄炜拿到iPod的第一感受:一款好的产品就是「帮用户做好选择」。
黄炜记得一个故事。乔布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接受了一次采访。苹果的体量已经如巨鲸一般,微软和谷歌都是它的竞争对手。2010年,苹果封掉了所有设备上flash相关技术的使用,记者不停地询问乔布斯关于商业竞争的问题,最初,乔布斯耐心地回答,后来逐渐显露出不耐烦:「这个和竞争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做的是一个2C的消费品公司,如果产品足够好,用户就会花钱买,我们可以继续生产更好的产品。我们不会从竞争对手身上拿到一分钱,而是更应该去关注用户的诉求,这是我们正确的做事的哲学,难道一切真的那么难理解吗?」
后来的许多年里,这段话在黄炜心里反复回响。离开百度以后,他进入58同城,后又将58同城的二手频道剥离出来,创立了二手交易平台转转。外界表示不解,在这个充满困难和挑战的行业里,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二手?
在黄炜看来,二手平台一直「被误解」,它在公众的印象中,是「脏乱差」,是「坑蒙拐骗」,充斥着不信任。黄炜一开始也觉得疑惑,之后他站在用户的角度去思考,他要给这个行业做除法:转转上线后,他在二手行业里首推验机质检,由转转一方来负责对手机质量进行检查,提高二手商品的质量和用户之间的信任度。
黄炜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转转也是第一个在二手行业内推出七天无理由退换货的公司,质保时间长达365天,「就像乔布斯说的,我们还在花这样的时间,但是我们觉得这件事情是正确的。我们相信,二手的循环会有突变的那一天。」他说。如果有机会给乔帮主打个电话,也许他会告诉乔布斯,自己也在遵循着那些「正确的做事的哲学」。
图源视觉中国
「要记住你即将死去」
48岁那年,乔布斯进行身体检查时,发现一块阴影笼罩在他的胰腺上。这块阴影后来缓慢扩大,使他不得不在2003年用手术来解决。那时,全世界都认为,乔布斯从病魔手中夺回了一个继续发展苹果的机会。2005年夏天,乔布斯受邀在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在15分钟的演讲中,乔布斯讲述了三个人生故事和他对人生的感悟与理解。
立新记得,大约在十多年前,他在一本文摘杂志里读完了这篇演讲稿。那年他40出头,做了几十年的公务员,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单位上班,「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过得没有滋味」。
2016年的一天,因为心脏方面的问题,他被急救车拉到医院,死亡近在咫尺。他躺在手术台上,望着头顶的灯,突然回想起乔布斯演讲稿里关于疾病与死亡的阐述,「记住你即将死去」。他数着自己的年龄,再过两年,自己就要50岁,身体机能正在迅速地发生变化,衰老紧紧地追着他,「我突然觉得自己得干一点什么」。
50岁生日那天,家人给立新庆祝。吹蜡烛的时候,他把一个愿望分给了即将考研的孩子,另一个愿望是,自己得做些改变了。
从大学毕业起,立新遵循着一条既定的通道,埋头干了这么些年,「感觉我的一生好像就这么走下去了,从科员、副科长、科长、处长,再到退休,拉倒」。他想到,自己曾经喜欢写点东西,小时候爱看《收获》《十月》这些杂志,总是想着,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在上面发表文章。
50岁生日后,立新开始了自己的尝试,他想像即将死去那样活着。
每天入夜后,他就在书桌前,拧亮台灯,创作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他写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内容和一段朦胧的爱情有关。他给许多杂志投稿,换来许多拒稿信。他还是不停地写,三年过去,他终于在刊物上发表了两篇小说。
2018年的夏天,他又开始学习蛙泳。在一群孩子中间,他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习者。花了三个月,立新才终于学会了完整的动作,从泳池的这头游到了另一头。游泳这件事,他坚持了整整三年。
此外,立新还有一个在心里盘桓许久的想法:学一门乐器。吉他太沉,其他乐器门槛太高。他买来一把24孔复音口琴,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练习。年纪大了,他记不住音节,就拿白色的小纸条往琴身上贴,这一条是do,这一条是re。断断续续地,他能吹四首曲子了。
那篇演讲稿,他一直翻来覆去地看,至今能背诵出乔布斯演讲稿中最令他触动的内容:「提醒自己就要死亡是我知道的最好的方法,用来避开担心失去某些东西的陷阱。你已经赤裸裸了,没有理由不听从于自己的心愿。」
立新对科技、互联网、产品这些遥远的名词不了解,但乔布斯的这些话语,依然在那个关口及时地激励了他。在我们的提问「如果有机会给乔帮主打电话,你想和他聊什么」的问题下,他写:乔帮主,你说活着就要改变世界,你真的做到了。我做不到,但我会试着改变自己。
但乔布斯的故事却终结在疾病上。胰腺癌又一次反扑向乔布斯,他再次被击倒。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他邀请一位记者为他写传记。事实上,在长达25年的时间里,乔布斯对媒体和记者是抗拒的,他痛恨自己的私生活被曝光。但这次不同,他希望让他的孩子们在他的讲述中,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那部沃尔特·艾萨克森所写就的《乔布斯传》,是乔布斯唯一承认的官方传记。也正是因为乔布斯将自己的私生活紧紧包裹,人们对他的故事更为好奇。这本传记的简体中文版本在2011年10月24日出版,它打出这样的宣传语:「让我们记得,这个世界乔布斯来过,改变过。」
当时在读小学六年级的饼子注意到,各个书摊都在售卖这本书。在一个百无聊赖的暑假,她读完了它。读到乔布斯辍学、在车库里创立了苹果那段故事,饼子想,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生活的人。
饼子的生活原本也会像父母给她计划的一样,平稳得像一条不流动的河,但饼子后来几近固执地选择了编程专业,并想在毕业后投身游戏开发行业。乔布斯可能从未想过,即使是逝世之后,自己仍在许多人的心里,静静发生着影响。
这些影响像千万颗草籽,在许多普通人的心里播种。不论是朱婷、郑大明、黄炜,还是饼子与立新,他们或多或少地,都在长出自己的花园。
对于乔布斯的纪念者们而言,他们更为好奇的是,如果乔布斯现在还活着,他对这个世界会有怎样的看法?新的时代启幕了,世界有融合、开放的一面,也有割裂、对立的时刻,技术又能发挥怎样的作用?
为了纪念乔布斯,二手交易平台转转和之外创意做了一次有趣的尝试。他们认真研究了《乔布斯传》、乔布斯的演讲和发布会视频,搜集了所有讲话的原文。以此为原料,反复测试和修改,最后模拟出了一个「真实」的乔布斯,通过一个H5链接,用户可以像通电话一样,向乔布斯提问,听乔布斯聊对当下的议题的见解,包括对iPhone13的看法、怎么看待当下的互联网等等,他甚至会表达对你所在城市的好奇。点进链接,还可以感受到早期版本的二手iPhone所带有的滑动解锁。
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乔帮主」似乎没有离去,他仍是鲜活的。他给世界带来的影响,带给人的思考,并没有因为死亡而停止。而他在人们心中播下的那些种子,则让人世间生长出更多灿烂的,生命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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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生饶桐语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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