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史学家”指的是那些以“学术”为幌子进行国家主义宣传的人。御用史学家一心替国家和统治阶级开脱：为其掩人耳目、寻找托辞，还为其歌功颂德。为此不可避免的，就要批评甚至妖魔化公民社会，特别是私营企业制度。作为赏赐，御用史学家在学界往往享有特权地位，获得资助其职业的政府“研究经费”，在报纸上开设专栏，在电视广播中成为大红大紫的“名人”。他们是国家的宣传喇叭筒。本章将讨论两个尤为恶劣的实例，一例涉及到詹姆斯·卢文（James Loewen），一位和名为“南方济贫法律中心”的左翼仇恨团体联系紧密的社会学家，另一例涉及到前众议院院长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和历史学家威廉·佛斯特森（William Forstchen），他们都试图改写历史来美化国家。卢文自诩为历史真相的讲述者，曾以“你的教授教给你的那些谎言”为主题，出版过很多文章和书籍。2011年1月9日，他在《华盛顿邮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关于南方为何分离的五个神话”，作为《华盛顿邮报》美国南北战争爆发150周年纪念专栏的一部分内容。但这篇文章几乎完全与史实不符。在讨论联邦关税政策在战前制造南北政治的地区性紧张局势所起的作用时，卢文提到了1828年“可憎的关税”【Tariff of Abominations，1828年关税是非常高的保护性关税，于1828年5月在美国成为法律，在南方受到强烈谴责——译者注】，这导致南卡罗来纳州采用“拒行联邦法条款”（Ordinance of Nullification），该州谴责道，将进口商品平均关税提高到48%，是一种（主要针对南方的）公然掠夺行径，并拒绝在查尔斯顿港征收这种关税。卢文写道：“当南卡罗来纳州要求拒联邦法的权利或脱离联邦表示抗议时，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总统威胁使用武力。”这倒是真的。可他继续写道，“没有一个州加入这次运动，南卡罗来纳州退缩了。”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假话。历史学家昌西·鲍彻（Chauncey Boucher）在他《南卡罗来纳州拒行联邦法争议》（The Nullification Controversy in South Carolina）一书中写道，当时北卡罗来纳州和阿拉巴马州都站到了南卡罗来纳州一边，其立法机构公开谴责了“可憎的关税”。与此同时，马萨诸塞州、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罗德岛州、印第安纳州和纽约州立法机构，受到贸易保护主义思想的严重影响，颁布了支持用保护主义关税来掠夺南方的决议案。卢文所说“南卡罗来纳州退缩了”，也是不对的。南卡罗来纳州和杰克逊政府达成了一项妥协，在随后十年里降低关税税率。双方都“各退一步”，但卢文却误导性地声称，只有南卡罗来纳州退缩了。御用史学家们以这种方式改写抗税史料，有着悠久而可悲的历史。在卢文的例子中，他在历史问题上撒谎还有第二个动机：他想让美国人相信，不同于世界史上所有其他战争，美国“内战”与经济冲突毫无关系。他是美国历史卡通化理论的供应者：南方种族主义是战争的唯一原因，发起战争的北方各州共和党人在种族问题上是开明的。接着，就关税政策在推动“内战”中所起的作用，卢文散布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谎言。他在《华盛顿邮报》中写道：“1860年，关税不是一个问题，南方各州对此只字不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反问道：“南方人起草了1857年关税法案，这个国家正是在这项法律之下运转的。它的税率比1816年以来任何时候都要低。”这段叙述的每一个字都是错的。保护主义关税是1860年共和党党纲的一部分，而南方人作为自由贸易者是如此坚定，以至于保护主义关税在《邦联宪法》中实际上被宣布为非法的【见马歇尔·德罗萨（Marshal DeRosa）的《1861年邦联宪法》（The Confederate Constitution of 1861）】。林肯的官方竞选海报上印有他本人和副总统竞选伙伴汉尼拔·哈姆林（Hannibal Hamlin）的照片，配上了“保护本国工业”的保护主义标题。林肯就职前不久，在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市的一次演讲中宣称，对国家来说，“没有其他问题”比提高联邦关税税率更加重要。林肯说这番话是贸易保护主义运动的一部分，这场运动的目的是要求詹姆斯·布坎南（James Buchanan）总统将1861年《莫里尔关税法案》签署生效——布坎南在林肯就职典礼前两天签署了这项法案。战争一开始，林肯就宣布了对南方各港口进行海上封锁，并只给出了一个理由——林肯表示，他的职责就是征收联邦关税。在首次就职演讲中，林肯就宣称其职责是“征收关税和捐税”，并且“除此之外”，绝不会在任何州制造“入侵”（原话）或“流血”（原话）。他真的威胁要为征收关税而不惜发动战争。亚伯拉罕·林肯不打算对南卡罗来纳州或者其他地方的税收抗议者让步，就像安德鲁·杰克逊总统所做的那样。不可否认的是，关税政策在1860年对亚伯拉罕·林肯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与卢文的武断说法恰好相反。卢文所散布的最恶劣谎言，是宣称1861年已有的关税，就是1857年的关税税率，且实际上是19世纪最低的税率。问题并不出在这个关税税率上，而是出在“莫里尔关税”税率上，后者是前者的两倍多（32.6%对比15%）。在一个关税至少占所有联邦税收收入90%以上的时代，由美国众议院在1859年至1860年的立法会议期间通过，并由美国参议院在1860年至1861年的立法会议期间签署的这条法律，让税率翻了不止一倍。但在卢文《华盛顿邮报》文章里，“莫里尔关税”这个词压根没有出现。卢文宣称，在战争爆发前,南方人对关税问题“只字不提”，也大错特错。南方邦联总统杰佛逊·戴维斯(Jefferson Davis)在其首次就职演讲中，就像林肯在其演讲中一样，强调了关税政策的重要性【这次演讲于1861年2月18日在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发表】。他是这样说的：“从事农业的人民，其首要利益是出口每个制造国都需要的商品，我们的真正政策是和平，还有我们的必需品所允许的最自由的贸易。这符合我们的利益，不论我们把东西卖给谁，我们从谁那里购买，对商品交易的实际限制都应该尽可能地少。我们和从事制造或航运的团体，比如美利坚联邦的东北各州，几乎没有冲突。因此，必然推论出：共同的利益会带来善意和友好的合作。然而，如果激情或统治欲蒙蔽了这些州的判断力或者煽动了其野心，我们就必须准备好应对紧急情况（…）”
杰佛逊·戴维斯：“我们不是为奴隶制而战，我们是为独立而战。”
因此，林肯在首次就职演讲中就宣布保护主义是美国政府经济政策的基石，他打算对胆敢反抗的“任何州”发动“入侵”。而杰斐逊·戴维斯在首次就职演讲中宣布南方邦联的经济政策恰好相反：尽可能“最自由的贸易”。当他在上述引文中说道“我们必须准备好应对紧急情况”时，他要表达的意思是，他知道和大约30年前“可憎的关税”危机不同，这一次北方为了征税宁愿发动战争，而南方应该“准备好”抵御可能的入侵。詹姆斯·卢文却要我们相信，在战争爆发前几个月里，南北双方没有任何人就关税问题发表过任何言论。卢文《华盛顿邮报》文章其余部分的准确性也没好到哪去。例如，众所周知，只有极少部分南方邦联士兵是奴隶主。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要参战？他们不仅都没拥有奴隶，而且他们中许多人是受奴隶制损害的自耕农，因为拥有奴隶的大型种植园和他们进行了不公平的竞争。还有更多人被剥夺了务农的机会，因为这些工作大部分是由奴隶完成的。对于非奴隶主的南方邦联士兵为何参战的问题，卢文并没有查阅学术资料，就编造了一个和事实相反的荒谬答案——他宣称，据说他们（南方士兵）希望在战后奇迹般地成为富有的奴隶种植园主！这就是在《华盛顿邮报》冒充历史“学术研究”的东西。如果卢文读过历史学家詹姆斯·麦克弗森（James McPherson）《他们为何而战：1861-1865年》（What They Fought For:1861–1865）一书，他就会知道，普通南方军士兵在家书里写道，他正在与一个入侵的外邦政府作战，这家政府正在侵略他的国土，炮轰和焚烧他的城镇，并威胁伤害他的家人和朋友。在谈到林肯和他的战争问题时，左翼仇恨团体活动家并不是唯一的御用史学家。新保守主义者们也认为，“慈父亚伯拉罕的神话”是其战争型国家意识形态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了延续他们的这个神话，他们似乎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写。【“慈父亚伯拉罕”在南北战争期间林肯的称号。——译者注】纽特·金里奇和威廉·佛斯特森2009年2月9日在Newsmax网站上一篇标题为“今天他会对我们说什么？”的文章，就是这种现象的一个例子。这篇文章不过是新保守主义策略的又一次演绎，暗示林肯如果今天还活着的话，会批准他们的政治议程。如果“慈父亚伯拉罕”都赞成，又怎么会有人反对呢？新保守主义政治活动家已经沿着这一套路写了数十篇（也许是数百篇）文章。（在下这种赌注中，新保守主义者并不孤单；马里奥·库默（Mario Cuomo）和哈罗德·霍尔泽（Harold Holzer）写了一整本名为《林肯论民主》的书，他们提出这样的观点，如果林肯今天还活着，将会是一名“社会民主党人”——也就是和他们一样的社会主义者。）金里奇和佛斯特森对林肯进行了典型的神化，他们称华盛顿林肯纪念堂为“他的宝座”，是“仿造希腊神庙建造的”。这当然是对的：国王林肯端坐在他华盛顿特区的“宝座”上，确实有一副宙斯威风凛凛的模样。【虽然史学家克莱德·威尔逊（Clyde Wilson）把这个美国国家象征更准确地描述为“坐在扶手椅上的大公司说客”。】金里奇和佛斯特森把林肯纪念堂称为“我们美国的民主神殿”。当然，美国开国元勋们担忧甚至厌恶民主，詹姆斯·麦迪逊（James Madison）在《联邦党人文集》第10篇中把民主描述为“派系暴力”。詹姆斯·麦迪逊或者托马斯·杰斐逊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赞成修一座神殿来献给民主。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第10篇中写道，宪法整个意图就是控制和约束民主也就是“派系暴力”。实际上，林肯纪念堂这座神殿所庆祝的内容是：杰斐逊“政府的正当权力来自于被统治者的同意”这一理念的灰飞烟灭。这种毁灭很难说是民主的。毕竟是南方在1861年不再同意被华盛顿特区统治。而正是林肯和共和党持有“美国的政府并非自愿”这一立场：与杰斐逊在《独立宣言》中所说的相反，人民无权“改变或废除”自己的政府；而联邦政府确实有“权”入侵，谋杀数十万人，炮轰和焚烧美国的各座城镇，将其夷为平地，从而将上述立场付诸实践。造型阴森可怖的林肯纪念堂
金里奇和佛斯特森声称，战争中一切流血、死亡、混乱和破坏的事件，不知怎么就造就了美国的“联合”。他们对于“联合”的定义非常古怪，只能让人联想到苏维埃联盟是如何“联合”起来，而不是一开始的美利坚联盟。如果一个人拿着枪指着另一个人的脑袋，逼问那个人是否同意他的观点，那么，的确可以说，他们至少在修辞上达成了所谓“联合”。盎格鲁-萨克逊法律的一个原则是，在强制或欺骗下订立的契约是不合法的或不正当的。对于1865年之后的美利坚联盟，也应如此看待。金里奇和佛斯特森编造的弥天大谎或许是：林肯“是一位恪守信仰的人”。对林肯的妻子和他最亲密的朋友及法律伙伴威廉·赫顿（William Herndon）律师来说，这会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都曾证明了，林肯从未成为一名基督徒。在准备自己的林肯传记时，赫顿曾就这一点问过玛丽·托德·林肯（Mary Todd Lincoln）。林肯夫人称：她已故的丈夫“没有信仰（…）他从未加入教会[并且]（…）他从来都不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基督徒。”【见埃德加·李·马斯特斯（Edgar Lee Masters）《林肯这个人》（Lincoln the Man）。】尽管金里奇和佛斯特森发表了荒谬的声明，林肯研究者们对此皆心知肚明。比如，多丽丝·卡恩斯·古德温（Doris Kearns-Goodwin）在《对立团队》（Team of Rivals）一书中，便详细描述了林肯从未信教的事实。古德温对这一事实的解释是，我们都应该为可怜的“老亚伯”感到更加遗憾，因为他不相信有（基督教的）来世，所以他一定比大多数人更痛苦。林肯的战争是一场针对南方平民和邦联军战士的全面战争。林肯对每一起暴行都了如指掌，在这场针对南方各州公民的全面战争中，他还因为细致入微的管理，受到了历史学家们的赞誉。他奖励了谢尔曼和谢里登这样的将军。这些人身为军事战略家并不出色，可作为恐怖分子却成了林肯眼中的无价之宝。他们杀害平民，炮轰和焚烧只有平民居住的城镇；在他们的军队盗走了价值数百万美元的私人财产——从银器到牲畜等等一切时，装作没看见。林肯还以试验越来越猛烈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著称，这些武器将在弗吉尼亚州里士满、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和南卡罗来纳州查尔斯顿等美国城市派上用场。在没有敌军的情况下，仅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落下成千上万枚炮弹。当金里奇和佛斯特森写道，林肯“对所有人都有着一种深切的爱和同情心，他甚至在医院里跪下来，和一位受伤的南方邦联士兵一起祈祷”“他的眼里因他人所受的苦难而充满了痛苦”以及他“以对受伤动物极其温柔而闻名”的时候，他们显然认为美国人完全不了解事实。他们并没有为这些离奇的说法提供任何参考文献，只是说它们都来自“故事”（但连这些“故事”的来源都没有说明）。通过宣称林肯“是第一位邀请非裔美国人代表团光临白宫并在社交场合欢迎他们的美国总统”，金里奇和佛斯特森还误导他们的读者相信林肯在种族问题上是开明的。林肯确实曾在白宫会见过一群自由黑人，但根据哈佛大学亨利·路易斯·盖茨（Henry Louis Gates）教授的说法，这并不是首次这样的会见。这次会见的意图也不像金里奇和佛斯特森的文章所误导性暗示的那样，是为了发表关于种族平等的声明。事实恰恰相反才对：根据《林肯著作和演讲选集》（Lincoln’s Selected Writings and Speeches）在1862年8月14日的条目，这次会见的的目的是为了敦促自由黑人“以身作则”，将自我从美国驱逐出去。“你们和我们是不同的种族，”林肯这样表述，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我们之间的差异比几乎任何其他两个种族之间的差异还要大（…）这些生理上的差异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极不利的因素（…）至少可以提供一个理由说明为什么我们应该隔离（…）因此隔离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我最希望的是将白人和黑人种族隔离开来。”——亚伯拉罕·林肯，1858年7月17日
“我强烈支持殖民化（即驱逐黑人），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亚伯拉罕·林肯，1862年12月1日
“我的敌人假装我现在进行这场战争的唯一目的是废除奴隶制。只要我还是总统，就将为了恢复联邦的唯一目的继续下去。”——亚伯拉罕·林肯，1864年8月15日
他接着敦促这些人前往利比里亚，说那里已经建有一个美国黑人的殖民地（由美国殖民协会在19世纪初建立），虽然大多数最初的殖民者都已经死亡。林肯试图向这些人保证，这样的冒险将是有利于他们的，即使他们中大多数人也极有可能死于疾病或饥饿。林肯推测，如果他们提早生育，那么终有一天，他们后代的人数就可能会超过他们。这些自由黑人十分明智，拒绝了林肯出钱将他们驱逐到利比里亚的慷慨提议。林肯及其战争的虚假历史，长期以来一直都被用来支持“美国例外论”这样的想法，这种观点反过来又成了美国政府在全世界进行帝国主义军事冒险的万能借口或理由。 【一课经济学 | 智慧集结号】一年精读四本经典。知识点一点点的过，一点点的学。从哲学基础、方法论到基本公理、定理和规律，从个体行动再到宏观层面的经济周期，奥派经济学的体系是庞大而又不失精致的。从第 1 季到第 4 季，在智识之旅上风雨兼程、跋涉探险，你我继续前行！长按以下二维码识别加入。 点击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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