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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90年代阿富汗“圣战”组织之间的内战中,塔利班对哈扎拉人进行了多次屠杀。大量身为什叶派穆斯林的哈扎拉人,在如今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西部的逊尼派统治者统治下经历了数百年的贫困和迫害。随着塔利班重新控制阿富汗,塔利班在近期宣布将建立一个“开放、包容”并代表阿富汗各民族的伊斯兰政府。然而,塔利班的行动是否能与他们的说辞保持一致,目前还尚不明确。另一方面,作为塔利班的死敌,“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在5月15日针对赛义德·舒哈达高中(Sayed el-Shuhada)的哈扎拉人进行了炸弹袭击,造成了哈扎拉社区80多名年轻女性死亡。这是过去几年内,在阿富汗发生的一系列针对哈扎拉人的大规模屠杀中最为可怕的一次。对于哈扎拉人来说,如果“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决定在阿富汗各地加强袭击,那么塔利班和“伊斯兰国”呼罗珊省之间可能会出现 “敌人的敌人”的局面。

塔利班在未来几个月内对待哈扎拉人的方式将成为一个重要的风向标,人们可以从中看出该组织目前的性质,以及它将如何治理整个阿富汗。而哈扎拉人将如何在塔利班与“伊斯兰国”呼罗珊省的冲突中保护自己,针对哈扎人的杀戮何时能够停止,这一群体何时能迎来和平,这些严肃的问题仍然等待着答案。本文原载于《外交政策》,作者Tom Mutch,新西兰记者,负责犯罪和冲突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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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21年8月28日,阿富汗喀布尔,探访当地的塔利班成员生活状况。据阿富汗媒体报道,塔利班宣布,在阿富汗喀布尔省和楠格哈尔省发起打击“伊斯兰国”恐怖组织的行动。

文|Tom Mutch
12岁的法蒂玛·卡瓦里(Fatima Khawari)的父母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让她远离战争和暴力,因为战争和暴力毁掉了他们的童年。与阿富汗哈扎拉什叶派社区的许多人一样,他们在20世纪90年代的内战以及第一次塔利班统治期间经历了迫害,这迫使他们在1998年逃往巴基斯坦。在美国2001年入侵阿富汗并推翻塔利班政权后,法蒂玛的父母回到喀布尔,相信他们的生活将会是安全的,并决心为他们的家庭创造更美好和幸福的生活。


今年6月,当我坐在喀布尔西部哈扎拉区Dasht-e-Barchi的卡瓦里家里时,法蒂玛一边微笑,一边翻看着她的素描本,上面画满了草地、农舍、她自己和家人的肖像以及喀布尔的天际线。


这些画展示出了一种与她的生活以及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天真。5月15日,法蒂玛所在的赛义德·舒哈达高中(Sayed el-Shuhada)发生了一系列炸弹爆炸,造成哈扎拉社区80多名年轻女性死亡。法蒂玛是班上唯一一个在爆炸中幸存的女孩。


“你无法想象她对我们来说有多么珍贵,”她的父亲在讲述这个故事时说,“一想到要失去她,我就无法忍受。”


“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因在8月26日对喀布尔机场发动袭击而震惊了全世界,袭击造成近200人死亡,其中包括13名美国军人。但该组织多年来一直在对阿富汗人大肆破坏。“伊斯兰国”将什叶派视为伊斯兰教的异端,尤其是该组织对哈扎拉少数民族的恐怖袭击,已经造成数百人死亡,让本已十分脆弱的民众的生活充斥着恐怖。


哈扎拉人认为,“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应该为赛义德·舒哈达高中的爆炸案负责,这是过去几年内在阿富汗发生的一系列针对哈扎拉人的大规模屠杀中最为可怕的一次。该事件的模式与机场袭击事件相似。在这两起案件中,最初的爆炸造成了恐慌,导致人们向出口处逃窜,而出口处被放置了其他等待引爆的炸弹,以造成最大规模的人员伤亡。


当第一次爆炸发生时,法蒂玛26岁的哥哥哈米德正在学校里教书。当惊慌失措的孩子们试图逃离教室时,哈米德意识到,学校外面的路上很可能爆发进一步的袭击。哈米德接着猛地关上前门,用身体挡住了门,阻止学生离开。当两枚炸弹在靠近学校出口的街道上爆炸时,哈米德的预感被证明是正确的。他敏捷的思维可能救了法蒂玛和许多她同龄人的命。


现在,随着塔利班重新控制阿富汗,许多哈扎拉人担心20年前的大规模迫害会再次上演。然而,其他人则谨慎地希望,当前冲突的结束或许会是他们实现和平的最佳机会。


塔利班宣布,他们将建立一个“开放、包容”的伊斯兰政府,并代表阿富汗各民族。他们的行动是否能与他们的说辞保持一致,尚且还不明确。但是,塔利班在未来几个月内对待哈扎拉人的方式将成为一个重要的风向标,人们可以从中看出该组织目前的性质,以及它将如何治理整个阿富汗。


绝大多数哈扎拉人是什叶派穆斯林,在如今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西部的逊尼派统治者统治下,他们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的贫困和迫害。在20世纪90年代阿富汗“圣战”组织之间的内战中,他们遭受的苦难尤其严重。据信,塔利班在其统治期间对哈扎拉人进行了多次屠杀,包括1998年在北部城市马扎里沙里夫进行的一次特别残忍的屠杀。


当地时间2021年9月22日,阿富汗喀布尔,街头商贩的售卖景象


由于塔利班统治下的暴力,数十万哈扎拉人逃往伊朗和巴基斯坦等邻国。和卡瓦里一家一样,许多哈扎拉人在2001年美军赶走塔利班后回到了阿富汗;最初,他们对新政府表示支持。哈扎拉民兵是第一批放下武器,并认可美国支持的卡尔扎伊政府的人。特别是在看到妇女和女孩的受教育率上升后,许多人最初都相信了国际重建工作的努力。


但在过去20年里,随着针对阿富汗什叶派社区的袭击激增,这种乐观情绪逐渐消退。


在赛义德·舒哈达高中爆炸案发生后不久,我在喀布尔参加了哈扎拉社区领导人的会议。他们中的一些人在爆炸中失去了女儿。“政府没有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我们已经对他们失去希望了,”其中一人告诉我,“他们没有对爆炸事件进行任何调查,而且他们拒绝派遣安全人员在我们的地区进行巡逻。”这名社区领袖要求匿名,因为他曾试图组织起当地民兵来保护社区。


当我环顾这座城市后,我发现他很明显是对的。喀布尔的街道上通常充满了武装人员,但在我逗留Dasht-e-Barchi期间,我没有看到过任何一个警察或军队成员。社区领袖说,当哈扎拉人试图武装自己时,政府突袭了他们的家,夺取了他们的武器。他说:“我们想要的只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而他们甚至不允许我们这样做。”哈扎拉人对政府的行为以及塔利班接管的前景都感到失望。


4个月后,塔利班获得了政权,塔利班领导人似乎有意拉拢哈扎拉社区,甚至让他们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8月末,塔利班允许哈扎拉社区举行阿舒拉节的庆祝活动,这是什叶派日历中最神圣的日子之一,这一决定没有受到反对。在马扎里沙里夫,哈扎拉领导人告诉记者,塔利班为他们提供了安全保障,并允许妇女参加仪式。一位指挥官甚至出席了在Dasht-e-Barchi举行的议会集会上,听取哈扎拉人关心的问题。所有这些都是史无前例的。


然而,哈扎拉社区担心,塔利班在该国其他地区的行动显示了其对哈扎拉人民的真正意图。


在8月19日的一份报告中,描述了塔利班武装分子如何在7月初在加兹尼省的一场战斗后屠杀了9名哈扎拉人。其中三人被残忍地折磨。在阿富汗塔利班统治下,少数民族和宗教群体仍然处于特别危险的境地。本月,在社交媒体上遭到传播的照片显示,巴米扬省的塔利班武装分子摧毁了阿卜杜勒·阿里·马扎里(Abdul Ali Mazari)的雕像。马扎里是一位著名的哈扎拉指挥官,于1995年被塔利班杀害。这些场景让人想起2001年塔利班对巴米扬大佛的破坏。


塔利班不是一个在严密指挥结构下,具有凝聚力的政治组织。相反,有许多塔利班团体对政治领导人有不同程度的忠诚。直到最近,这个领导层一直以卡塔尔的多哈为基地,在那里与美国进行毫无成果的谈判,留下各种更激进的派别在当地开展军事行动。目前形势尚不明朗,而且仍在不断变化,但根据最近阿富汗各部和塔利班领导委员会的任命,激进派现在可能占了上风。


至少目前看来,塔利班政治领导层对哈扎拉人采取了更为务实的态度,这对于维持其对整个阿富汗的脆弱控制是必要的。如果哈扎拉人被允许在和平中生活,他们的习俗得到尊重,他们的人口中心免受暴力侵害,这可能预示着塔利班打算在妇女和少数民族权利等问题上采取更柔和的路线——避免回到1990年代,避免重新拾起作为其统治基础的“针对伊斯兰教法进行严厉解释”的做法。


但同样有可能的是,一旦最后一批外国军队撤离,国际媒体的注意力从阿富汗转移,哈扎拉人可能会再次面临充斥他们历史的迫害。包括邻国塔吉克斯坦(俄罗斯的重要盟友)在内的几个国家表示,他们只会承认一个包含哈扎拉人等少数民族在内的阿富汗政府。北约的一份外交部长公报呼吁建立一个有“妇女和少数民族群体切实参与”的政府。然而,在与塔利班打交道时,大多数国家似乎将妇女的待遇和否认其国际恐怖分子身份视作比少数民族权利更重要的优先事项。


这一切背后的变数是“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它是塔利班的死敌,反对塔利班接管该国。6月初,武装人员进入巴格兰省的一个排雷大院,围捕工人,并要求知道在场是否有哈扎拉人。据法新社报道,一名幸存者说,“没有人回应。”一名枪手随机回应说,“把他们都杀了。”“伊斯兰国”呼罗珊省随后声称对袭击负责。非政府排雷组织HALO Trust表示,一个塔利班的当地省实际上协助营救了排雷人员。


尽管巴格兰省的袭击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但它表明,对于哈扎拉人来说,如果“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决定在阿富汗各地加强袭击,那么塔利班和“伊斯兰国”呼罗珊省之间可能会出现 “敌人的敌人”的局面。


但许多人仍然对 5 月 15 日赛义德·舒哈达高中袭击事件感到震惊,这也被认为是由“伊斯兰国”呼罗珊省所为。


雷哈娜·侯赛因(Reyhana Hussein)的家庭没有法蒂玛·卡瓦里一家那么幸运。15岁的雷哈娜在赛义德·乌尔-舒哈达爆炸案中被炸死。当我在6月拜访了卡瓦里家人后,见到了雷哈娜的父亲穆罕默德,他描述了“难以置信的痛苦时刻”,他在在搜查了当地医院的地下室后,认出了躺在其他几个年轻女孩旁边的,自己女儿的尸体。


他说:“我希望没有父母会经历我那一刻的感受。”


我在侯赛因家的客厅里与穆罕默德交谈,一群人坐在那里制作他们正在举行的追悼会的邀请函,以纪念伊斯兰传统的40天哀悼期的结束。他们把茶杯传给大家,但没有人喝茶。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狂怒和悲痛。


“不管阿富汗的政治或塔利班发生了什么,”穆罕默德叹息道,“我们只是希望迎来和平,希望杀戮停止。”


(翻译:龚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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